农历二月,已经进入了春季,阳气回升,冰雪消融,大地逐渐复苏。

    二月二,龙抬头,龙之起,雨儿动。不管是即将进入春耕的地域,还是在田里度过了一冬的农作物,都需要雨水的滋润。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很重视这时节的雨水。

    耕种之家将草木灰从井边或河边一直撒引到家中,称为引龙求雨,民间流传着“二月二,龙抬头,勤播种,盼丰收。”的说法,而城中之人也借此踏青游春。

    云姝与严世真在景明坊用过早饭,整个活络起来,绕着皇城,往城南的宝相寺走去。隔着护城河,可以看到,皇城守卫秩序井然的巡视着。

    这时路边的店铺都开了门,出行的人也陆续增多,街上热闹起来。

    一路上,琳琅满目的新奇物事让云姝应接不暇,即便严世真牵着她的手,她还是止不住的蹦蹦跳跳,没个安稳。同时,她又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东指西问,为什么,为什么的问个没完。好在严世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不厌其烦的矮身对云姝解释着。远远望去,就是一副父女携游的和乐图。

    “义父,宝相寺有您说的那么好吗?”云姝仰着微微红润起来的小脸问道。

    严世真停下脚步,笑着从袖中抽出帕子,给云姝拭去鼻尖、额头细小的汗珠。“我们还要逛一整天呢,你这样蹦蹦跳跳,可是要累坏的。”

    “不累,不累,我好着呢。”云姝精神头儿十足的摇着脑袋。

    严世真笑着收回帕子,方道:“宝相寺可不是一般的寺院。大三门上飞禽猫犬、珍奇异兽无所不有;第二、三门有各种铺子,售卖屏帷、洗漱、弓箭、鞍辔、时果、腊脯等日用之物;再往佛殿里面走,则有笔墨等文人之物;廊下还有各类女子的绣作、珠翠、花朵、头面等物,都是诸寺尼姑制作的工艺之物;佛殿后面有书籍、古玩、书画等文人喜欢的地方;再往后啊,还有占卜、算命之类的。作为京城最热闹的地界,绝对是名不虚传,况且今天是二月二,恐怕更是热闹不凡。”

    “那我们快去,快去。”云姝拖着严世真就要往前跑。

    严世真笑道:“慢点,慢点,那宝相寺又走不掉,我们慢慢走也会到的嘛?”

    “义父说得那么好,我等不及了嘛!”云姝焦急道,说着又卖力的拉着严世真走快点。

    不多时,二人来到皇城南面的御街上,前方人群最为密集之处,便是宝相寺的所在。

    御街是整个京城中最为宽大的中心街道,宽约两百步,两边是御廊。此时街上游人、客商之类,或骑马,或坐轿,或乘车,或像云姝他们一样步行,已经熙攘一片,热闹非凡。

    云姝正左右张望,满心欢喜的打量着京中最繁华的街市,耳边忽然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人流密密的压过来。她个子小,挤过来的人群,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急的直扯严世真的袖子。

    严世真笑着抱起她,放到肩上。云姝的视野立时开阔起来,只见远远走来一队士子,前面的数排,抬着些礼乐之器,整体年龄看起来都不太大。

    路人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在两边热情观望着,议论着。这些便是帝国未来的栋梁啊!

    “义父,他们在做什么?”云姝看得清了,却看不懂。

    “我们赶巧了。这是学宫借着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意头,带着满宫学生,去孔庙祭孔的。一面是为了尊崇怀念先师孔子,一方面也是祈求先师护佑,求鱼跃龙门。”严世真解释道。

    “学宫?满学宫的人?那黎哥哥岂不是也在里面?”

    “嗯,那臭小子应该也在。”

    云姝激动得不行,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努力分辨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耳边听着严世真如数家珍的介绍。

    “那些捧着礼器而行的是礼生,捧着编钟、编磬、凤箫、柷等乐器的是乐生,眉儿有没有看到远远的,长长的羽毛状物品叫大纛(dao四声),而手持大纛的红衣士子是舞生,到时候是要随着雅乐跳六佾(yi四声)舞的。这雅乐佾舞礼,可以说是祭孔典礼中最精彩的部分。乐依仗后面的衣帽有些官职式样的是献官,看起来大约是学宫的学官、教官组成。”

    “义父,你懂得好多啊!”

    “义父也是在学院读了很多年的书的,祭孔大典也参与过好几次,虽然规模比不上这京城的学宫。”

    “真的?那六佾舞是不是很好看?”

    “嗯,很好玩。”直到现在,严世真依然把祭孔当成无趣的学业生涯中的集体玩乐事项,想起当初自己作为舞生,在祭孔礼上出的风头,就觉得有意思。

    说话间,舞生已经走到了跟前,待细细分辨,云姝兴奋的大叫起来,“黎哥哥,黎哥哥!”一边叫,一边卖力的挥着手,企图引起黎歌的注意。

    “义父,义父,你快看,黎哥哥也是舞生!”云姝不顾形象的大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她。

    严世真看云姝激动的样子无奈道:“小心点,你可是坐在义父的肩上,不是在平地上,别激动起来又要跳!”见她听不进去,只得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抓紧她的双腿,将她的身形稳住。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听到欢快无比的童音,不由向云姝这边望过来。待看清云姝的样貌,不由微微一怔。“啧,怎么觉得这小公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那公子马车旁立着的汉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想是多年观察人的经验,对人脸的分辨经验丰富,在脑中略一搜索,道:“公子,您觉不觉得这小公子的容貌,有些像年前来我们店中的那个年纪幼小的小姐?”

    经他这么一说,年轻公子不由点头,“好像还真有些像。”

    汉子的目光敏锐道:“公子,肩负那小公子的人,像那个年前在天桥底下义诊的神医大夫。”又略在心中分析,颇为疑惑道,“那神医向来是不喜欢与富家之人打交道,怎么看起来,他与那小公子的关系甚好的样子?”

    “有点意思。”年轻公子不由淡笑。

    可是云姝却激动的顾不得周围人的侧目,继续呼喊,“黎哥哥,黎哥哥!”

    黎歌一袭红衣,手持大纛,满面认真的走在舞生队伍中。忽然在热闹纷杂的环境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不由诧异的向人群中打量,很快锁定一个高出众人的白袍小公子在卖力的冲他挥手。

    云姝看到他的反应后,更是激动得张牙舞爪,“黎哥哥!黎哥哥!”

    黎歌细看那小公子的眉眼,那不是云姝又是谁?面上的疑惑转为惊喜,不由举起手中的大纛向云姝挥舞,却被身边年长些的舞生喝住。黎歌只得收住面上过分的欢喜,小心的半侧过脸,又腾出一只手,悄悄向她挥着。

    云姝激动得与他对挥,而忘了说话。

    本来黎歌去年刚入学宫,这舞生选拔还没能轮到他,而且这礼乐舞生早早就回学宫准备祭孔了。因为其中一个舞生过于激动,反而病倒,形貌俊雅的黎歌便被临时找来做替补。昨天一天加半夜,他几乎都是在练六佾舞。为了防止出意外,教官还特意挑了一个舞艺熟练的,在旁边时时提点他。

    此时,竟然看到云姝,实在是意外之喜!

    虽然有高高的舞具阻挡视线,云姝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对面之人的注意,将云姝兴高采烈的举动当成是与自己打招呼,也热烈的回应她。实际上,云姝根本没注意到队伍那边的情形。

    值此踏青游赏之际,李维翰和几个富家子也出门热闹热闹,正在街对面,坐在银鞍白马上,看这祭孔的队伍。

    李维翰觉得读书无趣,读书人也连带着在他眼中变得无趣。可是出身书香世家,他又不能说自己讨厌。父亲若是知道他这般心思,保管能把他的不喜欢给打成喜欢。

    今日本想着御街上热闹非凡,没想到遇到学宫前去祭孔,把路给堵了。他正是百无聊赖,却无意间看到街对面男装打扮的云姝在跟他打招呼,立即欢喜起来。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情!什么踏青跑马都变得没意思起来,遂招来跟随的汉子,吩咐了一番,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他,便带着另一个汉子,没尽人群中。

    “你哪去啊?”他身边的另一个华服少年,发现他竟然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急嚷道。李维翰只是挥挥手,头也不回接着走。

    “你家少爷这是做什么?”华服少年愤愤的问给李维翰牵马的汉子。

    “少爷说看到了熟人,要去打个招呼,请各位公子尽情玩乐,不必等他了。”

    “这人,竟然不说一声就走掉了!”华衣少年面露不满意,又四处打量。

    “一起出来耍,少了他多没意思。”另一个青衣少年也发现李维翰不见了。

    华衣少年低头问牵马汉子,“你家少爷遇到什么熟人?我怎么瞅了一圈,也没见个熟人的影子?”

    “这个少爷没说,小的也不知。”牵马汉子恭谨道。

    “这个李维翰,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丝毫不顾及咱们的兄弟约定。”

    “唉,算了,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直不言不语的蓝衣少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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