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拷问过那些富户之后,文青这才明白,这些人眼红琉璃的利润都不是一天两天,一船琉璃运回中原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运到南洋也能换回整船整船的粮食和生活物资,如此暴利,换做文青自己也会眼红。

    好吧,眼红归眼红,可你们把爪子伸出来就不可原谅。

    唯一让文青有些痛心的是白勇,他就不明白了,白勇为嘛背叛?

    “你为何背叛?是我亏待你了,还是我跟你有仇,随随便便跳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你就上杆子搭过去,难道我文某人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黑暗的牢房里,文青看着四肢俱残的白勇,一脸的痛心。

    白勇的两只手中枪,两条腿也被打断,虽然已经经过木芝父子的医治,但木芝父子不待见他这个白眼狼,医治起来自然是能凑合就凑合,马马虎虎死不了人就行,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但他这个人可以说已经废了,以后他别说做衙役了,就连稍微重点的活都做不了。

    白勇仰躺在草席上,仰望屋顶,两眼无神,对文青的问话听而不闻。

    黄有粮大怒,“你哑巴了?大人问你话呢……你要明白一点,是你对不住大人,而不是大人对不住你……什么德性,我呸!”

    王勃也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干脆杀了算了,背叛者就得死,要是放在中原,不但他得死,他全家都得死。”

    白勇神色一变,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文青摆摆手,“祸不及家人,白勇毕竟跟了我一阵子,他可以不义,我却不能不仁。你放心,你的家人我是不会动的。”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白勇说的。

    白勇的脸上多了些感激,“多谢大人。”

    “说吧,为什么?”

    白勇沉默半晌,道:“因为莫青娘。”

    文青愣住了,他都给白勇想到了好几个理由,为了大义,为了名分,为了忠君,为了往上爬,甚至为了银钱,这些理由他都有想过,可他万万没想到白勇给出的理由居然是这个。

    因为莫青娘!

    黄有粮傻眼了,王勃呆住了,连莫青言的万年冰块脸都有了些变化。

    白勇苦涩地道:“属下喜欢上了莫青娘,可青娘却喜欢大人,所以……”

    小小的牢房里掉了一地眼镜。

    尼玛,拍肥皂剧这是,文青突然想骂娘,白勇喜欢莫青娘还所得过去,可莫青娘喜欢他——貌似他跟莫青娘见面的次数两只巴掌都数的过来,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说莫青娘喜欢他,三流肥皂剧就是这种套路。

    文青贼郁闷,也问不下去,丢下一句话直接闪人。

    “把他放了,另外给他三千两银子,以后做点小生意也能活下去。还有,那些衙役的尸首都给他们家里送回去,再给每户发放五百两银子的抚恤,就说他们是战死的。”

    跑出大牢,文青吐了口长气,“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将士兵的家属迁往巴石县,黄有粮……黄有粮……”

    没人回应。

    文青转身一看,却见三人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文青不由气结。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黄有粮砸吧砸吧嘴,突然冒出一句:“大人,貌似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吧,要不你干脆娶了莫青娘,不说正妻,侧妻也是可以的。”

    王勃大为赞同,拍掌笑道:“这倒是不错,莫兄弟是大人手下大将,大人跟莫兄弟结亲,说出去也是一桩美事。而且今天这事晦气,办个喜事冲冲喜最好不过,要不,大人就娶了吧?”

    文青哭笑不得,“你们一个个都听风就是雨,白勇说了你们就信了,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可是娶妻大事哪能说娶就娶,这也太儿戏了吧。”

    黄有粮摸摸脑袋,不解地道:“没儿戏啊,娶妻不就是那回事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父母谈好了就可以定下来,大人跟莫兄弟都无父母在世,大人跟莫兄弟谈好,属下和王兄弟做个大媒,这不就就行了呗,怎么能说是儿戏。”

    “这不是没谈吗,青言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没问。”

    莫青言扯扯嘴角,扯出一个笑脸,“属下并无异议。”

    “呃!”文青傻眼了,纠结外加郁闷,这是什么情况?

    王勃看文青有些想要拒绝的意思,正色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人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妻了。而且现在大人也有了一份基业,早日娶妻也好早日生子,大人的基业也有个人可以继承,如此也可以让跟着大人打拼的士卒们安心,这事却是马虎不得。”

    “这个……”文青有些犹豫,突然说要娶老婆他无法接受,不过么,现在事情已经被说了出来,而且莫青言的意思也是答应了,现在拒绝了那不成了当面打脸么,而且一打就仨……不好拒绝呀。

    “突然说起这事我还没个心理准备,要不,这事暂且押后,以后再说?”文青也只能使个拖延之计,无缘无故说要娶老婆他真的接受不了。

    虽然是用的商量的口气,但莫青言三人看文青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马上同意这事,也就不好坚持不放。

    只是,虽然莫青言的表情不多,但看他的模样显然有些失望。

    此事略过不提。

    文青已经杀过一个吉阳县知县,不过那一次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下手尾,吉阳县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这一次文青太奔放了,杀琼州来的陆知县的时候做的明目张胆,琉璃作坊里的不少工匠都看到,后来的大索全城更是闹得人尽皆知,这次闹大了。

    闹大就闹大,没什么关系,吉阳县太过偏远,而且只是名义上属于大宋的领土,在这里杀官还真不算什么大事,文青之前吉阳县的都头几年一换,被换下去的都头都到哪儿去了?都被杀了,都头都几年杀一个,再杀掉个把两个知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唯一对此事有所反应的估计就是琼州知府梁伯谦,那厮以睚眦必报闻名,先前在琼州他被文青当面打脸,然后他就派了个知县下来抄文青的后路,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以想象,梁伯谦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梁伯谦罢不罢休无关紧要,文青还不想罢休呢,报复梁伯谦是肯定的。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莫青言等人跑来找文青:“大人,有一件事很古怪,在巴石县的时候大人不是给士兵们赏赐了田地、女人和奴隶吗,现在一回到吉阳县,属下发现不少士兵想把家搬到巴石县去。”

    王勃也道:“属下的千人队也是如此,特别是原先的那五百禁军,他们在吉阳县没有家,这次获得了田地和奴隶的赏赐,可是田地和奴隶都不能带到吉阳县来,所以士兵们就想干脆搬到巴石县去算了,只是吉阳县没有什么船,士兵们想搬家都搬不了。”

    黄有粮那边也是如此,“属下这边也是一样。大人,我们的这三个千人队的士兵都是土匪和禁军,在吉阳县本来就没有根基,他们想搬到巴石县去。”

    这是好事啊,文青当初赏赐田地和奴隶的目的就是如此。

    “愿意搬的都可以搬过去,没有船我可以派水师的战船帮士兵们搬家。巴石县我们是攻下来了,但是那里全是土著,没几个宋人,这样的话我们的统治就不会稳当,士兵们搬过去最好,我们有三千士卒,拖家带口差不多有两万多人,有了这两万多宋人搬到巴石县,那么巴石县就是我们宋人的土地,以后就轮不到土著说话。”

    文青对此极为高兴,又问阿和:“阿和,水师那边如何,有多少士兵愿意搬到南洋去?”

    “水师这边愿意搬家的也不少,”阿和道:“不过全家搬迁的倒是不多,水师的士兵都是吉阳县本地人,本乡本土的,愿意背井离乡的人毕竟不多,这一点跟莫千夫长他们手下的步兵不一样。”

    “关键是大人赏赐的田地少了些,”黄有粮接了一句,“一名士兵才赏赐十亩田地,十亩地根本不够养活一大家子人。”

    文青一听,极为诧异,“十亩地怎么不能养活一家人,十亩地养活两户人家都够了。”

    “怎么可能?”莫青言三人异口同声。

    “呃!”估计是哪里弄错了,文青想了想,当初他分田的时候是按照后世的亩来分的,只会比宋代的亩大,不会比宋代的小,后世十亩地都够养活几户人家了——不对,文青突然想起粮食产量,宋代生产力落后,粮食亩产跟后世根本没法比,按照宋代的粮食产量,十亩地估计还真不够养活一家人。

    “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吉阳县土地肥沃,而且可以一年两熟,一亩地大概产谷十五石左右,产米七至八石,最高不超过十石。”

    果然,还真是粮食产量的问题,宋代一石大约相当于59公斤,亩产八石大米就是亩产四百多公斤不到五百公斤,这还是一年两熟的产量,按照这样的产量来算十亩地可以养活十几二十个人,如果算上赋税和日常用度的话,只能养活两三个人,而且这两三个人的日子还过得跟苦逼一样。

    十亩地果然不够。

    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文青连忙改正,“那就改一下,按照斩首论功,斩首一级赏赐田地十亩。”

    “还有,发布均田令,官府为愿意迁往南洋的百姓无偿分发土地,每个壮丁可以分得三十亩田地,女子和老幼减半,分发的田地就是永业田,永业田不用缴纳任何赋税,但是只允许继承,不允许买卖,而且三分之一的永业田必须种植桑树。”

    这是唐朝的均田制,文青唯一改变的一点就是永业田不用交税,唐朝的永业田是要交税的,文青一直都认为向苦哈哈的农民伸手不叫收税,那叫压榨。

    而且这种均田制有个好处,不管官府怎么腐(败),也不管官吏怎么盘剥,甚至不管经济是不是景气,百姓至少有不用交税的田地可以耕种,所以不管怎样百姓都有条活路,有个底线,可以想象,只要均田制存在一日,至少农民这个群体就不可能乱起来,官逼民反以致小民揭竿而起的事会减少许多。

    均田令的效果非常恐怖。

    均田令一经发布,所有的三千名步兵全部愿意全家迁往南洋,水师的一千二百名士兵也是如此,更甚至,吉阳县十万百姓,除开俚人之外有八万余人,八万多人居然有六万多人愿意迁往南洋,无论宋人、瑶人、苗人,所有的人众口一词:下南洋。

    吉阳县的俚人此时悔得连肠子都青了,他们也想当兵,他们也想下南洋,但是,想都别想,门都没有。

    均田令传到崖州,结果崖州百姓疯狂涌入吉阳县,甚至有不少土匪都跑到吉阳县来从良,短短一个月之内,吉阳县增加了四万多人口。

    郑之流从崖州跑回来,一回来就向文青抱怨。

    “文兄弟,听说你要召集百姓下南洋?”

    “是啊,怎么了?”

    郑之流一副苦瓜脸,“别啊,你把百姓都带走了我怎么办。”

    文青就不明白了,“什么怎么办,你这话咋说?”

    “我刚刚从中原买了大批织机,招募了大批织工,现在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崖州的织工搜刮了一大半,我刚刚准备在吉阳县开办一家织造场,你倒好,呼啦一下把人都带到南洋去,我的织造场可就开不起来了。”郑之流可不是一般的郁闷,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进入纺织行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吧,可是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有胎死腹中的危险,碰到这种情况是人都郁闷。

    文青乐了,注意到郑之流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眉目之间跟郑之流有些相像,应该是郑之流的儿子或者侄子吧。

    “这是你儿子?”

    “是啊,我儿子,郑浩南。”郑之流将年轻人拉到文青面前,对他道:“这是为父的好友文青文知县,还不赶紧叫一声叔父。”

    “侄儿见过叔父。”

    郑浩南的年纪比文青小不了几岁,但两人却隔了一辈,不知道郑浩南的这一声“叔父”叫得郁闷不郁闷。

    文青的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郑浩南这名字太可乐了,郑之流起名字真是有创意,太有创意了,一般人还真不敢取这名。

    在身上摸了摸,文青摸出一块翠玉递过去,“这是叔父给你的见面礼。”

    “谢叔父。”

    文青对郑之流道:“看来你是真的准备大干一场了,连儿子都带过来了。”

    “谁说不是,我是真准备大干一场来着,还特意把浩南从中原叫过来,谁知你突然来这一手。”郑之流苦恼万分,道:“我从中原买了整整一千台织机,雇佣了一千五百名织工,这么多的织机和织工连同其家属,将你在福州订制的那些福船也算上,我用了二十多艘船整整运了一个月才运到吉阳县,然后我又跑去崖州搜刮了几百织工过来,现在人都齐了,机器也有了,原料也运了一批过来,土地也已买下,就等房子建好我的织造场就可以开工,可是现在……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一点文青非常奇怪。

    “郑兄,你干嘛将织造场开到吉阳县来,吉阳县这么偏远不说,没有织机,没有织工,连原材料都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怎么算将织造场开在吉阳县都不划算,你是怎么想的?”

    “织机可以买,织工也可以雇佣,原材料不管是广南东路还是越南都有,这些都不算什么,文兄弟你是不知道,如果我将织造场开在中原的话,中原的那些官老爷不扒我三层皮都算他们厚道,各路牛鬼蛇神还得按月孝敬,在中原开那么大一家织造场,除非我疯了。要开只能开在吉阳县。文兄弟你是吉阳县知县,我这不是想靠你照应一二吗,开在吉阳县的话,至少文兄弟不会喝我的血,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敢来,是吧?”

    “倒是这个理。”这个很好理解,开工厂最大的支出不是生产成本,不是人工费用,而是所谓的公关费用,连税收都得往后排。“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下南洋一事已经确定,无可更改,要不,你将织造场也迁到南洋去?我在南洋那边打下了一块土地,到了那边我可以勒令南洋土著低价卖棉花和染料给你,甚至我还可以给你一些奴隶。”

    “你在南洋打下了一块土地?”郑之流别的没注意,对这句话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对此极度震惊,看着文青瞠目结舌,就像是在看上帝。

    文青看着郑之流父子目瞪口呆的样子极为可乐,玩心一起,伸手在郑之流眼前晃了晃,却见郑之流毫无反应,不禁哑然失笑,“至于这么惊讶吗,不就是一块土地,南洋那么大,又那么落后,打下一块土地有什么稀奇,等什么时候我占了整个南洋你再吃惊也不迟。”

    郑之流回过神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你真的在南洋打下了一块土地?”这厮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文青没好气地道:“不就是南洋土著吗,你至于这样?”

    “我的娘咧,”郑之流啧啧大叹,“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我当然吃惊,你甭管南洋是不是落后,越南也落后啊,可是越南前后几次挑衅大宋,前后都占了大宋多少土地,也没见朝廷吱个声,文兄弟,你出去打听打听,整个大宋朝上下两百多年,哪一年有人占了别家的土地,只听说别家来占大宋的土地。”

    “了不起,相当的了不起。”郑之流竖起一根大拇指,结果嫌一根不够,另一根大拇指也跟着竖起来,大赞特赞:“开疆拓土啊,这可是大宋第一份,至少我听说过的只有文兄弟这一份,真是了不起。”

    这话我爱听。

    文青飘飘欲仙,不过他想起先前的话题,继续追问:“你的织造场你准备怎么做,是不是也迁到南洋去?”

    “迁,当然迁。”郑之流也不郁闷了,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有低价的棉花和染料,还有奴隶使唤,不迁我就是傻子。”

    郑之流美滋滋地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中原拉到吉阳县来的织机和织工重新装上船,加上刚从崖州搜刮到的几百织工,一起拉到南洋去。

    估计这是大宋开朝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对外殖民,十数万殖民者怀揣着对土地和财富的梦想甘愿背井离乡,争相去往陌生的地域。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南中(国)海热闹非凡,数十艘大船小船往来于海南岛和吕宋岛之间,络绎不绝。

    这是梦想的起点,这是征服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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