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红罗绡帐缓缓萎落,皇帝为着嘤鸣“见红”险些小产之事,已经数日难以安寝了。因此今日在皇后寝宫里,倒是入睡极快,不过片刻,呼吸便已均匀了。

    皇后却睁着眼睛,如何都入睡不得,只得蹑手蹑脚爬起床来,看着那双哔哔啵啵燃烧的大红凤烛,怔怔失了神。她刚刚入藩邸的时候,亦有夫妻恩爱缠绵时。如今,俱已不复存在。

    首领赵太监躬身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

    皇后回首凝望着床榻上入睡已深的自己的丈夫,所谓同床异梦,便是如此吧?心头的悲戚浓得已然酸涩,是从什么时候,她与自己的丈夫日渐疏离?是了,是从藩邸时候,高氏护驾小产,那时候,她看着自己丈夫日夜留恋高氏院中,将她冷落一旁,心中的嫉妒便着了火似的燃烧起来!所以她第一次下了狠手,一记猛药下去,叫产后虚弱的高氏彻底坏了身子!

    现在想想,那件事,皇上应该知道了吧?所以自那时候,便对她日渐冷淡。

    然而,睡梦中的皇帝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双手如爪,骤然抓进了身下的锦褥上,口中似是发出呓语。

    “皇上……”皇后心头一紧,急忙用手去抚皇帝的眉心,“难道是梦魇了?”

    “鸣儿!!”皇帝突然一声大叫,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腕,整个人豁然从床上呼地坐了起来。

    皇帝瞪大了眼睛。此刻心头一片清明,然而后脊已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此刻觉得身后隐隐发冷。

    原来……只是梦啊……皇帝叹了口气。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只是刚才睡梦中所闻所见,都太过真实,让他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嘤鸣单薄的身躯一晃,扑到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滩鲜血晕染开来,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捂着自己的小腹,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想要飞奔上去,却发现自己愈是加快脚步。便离着嘤鸣越远!!

    而那血,却越流越多,越来越鲜红刺目!!

    惊急之下,皇帝大叫一声“鸣儿”。然后就醒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嘤鸣,而是皇后的手腕,皇后的手腕也还算白皙,然而触觉却是不同的,鸣儿的皓腕细腻的好似羊脂美玉,寸寸似乎都透着叫人留恋的感触。

    皇帝抬起头来一看,这才察觉皇后的神情竟是那般可怖!!

    平日里那张温和贤惠的脸孔已经变得扭曲狰狞,整个人便跟入了魔一般。在夜间灯火的照耀之下,妒恨的神情。恍如鬼魅一般骇人。

    “皇后!!”皇帝忍不住怒斥一声。

    皇后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急忙把方才的妒恨如数掩藏下去,露出温婉的脸孔,她柔声道:“皇上还好吧?刚才可是梦魇了?”

    皇帝心头一沉,这就是他的结发妻子,方才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才是她真实的内心把?他刚才是叫出了“鸣儿”……皇帝低低一叹,没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唤了她的小字。皇后想必听了真真吧?

    皇后又急忙道:“皇上明日还要上早朝呢,还是快些睡下吧,臣妾为您点上安息香可好?”

    皇帝沉声道:“毓敏,你是朕的皇后,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这话里并不含半分温情,反而带着浓浓的警告的意味。

    皇后垂下头去,掩藏住自己内心滔天的恨意,以柔顺的语气道:“是,臣妾谨记在心。”咬一咬牙,藏住眼底的怒恨之火,皇后抬起了一张温婉的脸孔,“小孟子已经咬舌自尽,然而纪氏已经招供是慧妃指使其谋害舒嫔腹中皇嗣,敢问皇上,慧妃要如何处置呢?”

    皇帝叹了口气,道:“慧妃……她认罪了吗?”

    皇后忙道:“慧妃一直砌词狡辩,然而臣妾以为,此事昭然若揭。”

    到现在她还是不肯认罪吗?皇帝吐出一口气,带着疲倦之色,她竟是这般死不悔改?曾经那个温柔怪谁的高明意到底哪儿去了?人之变化,竟可以如此物是人非吗?

    “明日再说吧,朕乏了。”等明日下了朝,便直接下旨废黜高氏发落冷宫安置吧。

    说完这句话,皇帝便倒头躺在了床榻上,揉了揉太阳穴,又再度沉睡了。

    然而,皇后却径自曲解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以为皇帝依旧要袒护慧妃,她攥起了拳头,指节都攥得发白,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扣进了手心的皮肉中,剜得手心刺痛几乎见了血。

    “高明意!”皇后口中低低怒吼着。

    “慎刑司里那几个琼鸾殿的太监招供了吗?”皇后走出内殿,唤了首领太监赵新。自打小孟子咬舌自尽,她便下令拿了慧妃身边的贴身太监去慎刑司,重刑之下,一定会有人招供的。

    赵太监道:“杨益嘴巴紧得很,到现在什么都没吐出来,倒是其余几个太监,倒是招供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顶多也就是听见慧妃在琼鸾殿诅咒舒嫔。”

    皇后狞笑道:“杨益打藩邸的时候就是伺候高氏的小太监了,高氏干的事儿,他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旁的先不用管,叫慎刑司给本宫连夜加紧拷问!!本宫给他们一晚上的时间,若是还不能叫杨益吐出什么东西来,本宫便先治慎刑司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嗻,奴才这就去传娘娘懿旨!”

    九州清晏后殿。

    临了两张董其昌的字,嘤鸣打了个哈欠,见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暗想着,这会子皇帝想必也在皇后处睡下了,便唤白芍、白芷进来收拾文房四宝。并叫半夏服侍她换上寝衣。

    “娘娘,方才慎刑司得了皇后懿旨,正连夜加紧拷问琼鸾殿的首领太监呢!”半夏笑着禀报道。

    “哦?”嘤鸣不禁笑了。“皇后这是要跟慧妃磕上了吗?”——倒是有些没必要了,反正皇帝已经答允,要废黜慧妃封号、降其位贵人并发落冷宫。不过呢,若是能有琼鸾殿的人招供慧妃罪状,倒是能更名正言顺些。

    不过是罚了,倒了少许芦荟汁兑上两滴甜杏仁脂把干燥的脸蛋摸了遍,又喝了一盏温热的奶茶。便去床榻上睡了。

    嘤鸣不知道,因为皇后的最后通牒,慎刑司的掌刑太监们一个个可谓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将杨益十根手指头外加十根脚趾头都拿锋利的竹签扎了遍。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地牢房里一阵人肉香,还有一双烧得通红的铁鞋子也穿在了那杨太监的双脚上。

    哀嚎之声,整夜响彻慎刑司,不知多少人听了。彻夜难眠。

    “我招!我全都招了!!”

    熬了一夜酷刑的杨太监已然不成人样。第三次被冷水泼醒之后,杨太监看着那再度烧红的烙铁,终于崩溃了。这种无休无止的酷刑,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杨太监觉得自己看不到丝毫希望,也根本没有机会咬舌自尽,只得倒豆子一般把慧妃这些年的罪状一五一十全都招了个干干净净。

    皇后拿到这份“罄竹难书”的招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皇帝也早已起身去上早朝了。

    “传罪妇高氏前来问话!”皇后冷笑着吩咐道。“这一回,本宫看你如何活命!!”

    天色大亮十分。半夏与白芍服侍嘤鸣梳洗,含了一口牙粉,用温水咕嘟嘟再口舌中周转几圈,在吐进痰盂中。

    白芍慢条斯理往她头发上摸着桂花头油,细腻的象牙梳子的齿一下下力道合宜地滑过头皮,格外叫人舒服。

    徐晋禄这时候快步走了进来,打千儿道:“娘娘!有消息了!慎刑司那儿,杨益招供了!皇后已传召了慧妃去镂月开云殿!”

    “哦?还真给拷问出来了。”嘤鸣对着西洋镜子笑了,“慎刑司的掌刑太监,手段还真是了得。”

    徐晋禄嘿嘿笑着:“可不是么!进了慎刑司,想不吐出点东西来是不成的。上一次叫那小孟子一个不慎咬舌自尽了,慎刑司可不会再犯这种错儿了。”

    嘤鸣虽疑惑皇后为什么发了狠,不过……她心底陡然泛起浓浓的杀意,如今的确是个好机会。一个杀死高氏的好机会……

    便催促道:“手脚快些,本宫要去镂月开云殿看看热闹!”

    徐晋禄一愣,急忙道:“娘娘,太医说您得好好养胎才是。”

    嘤鸣淡淡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准备暖轿!若是误了本宫看戏,仔细你的皮!”说着,嘤鸣妩然笑着睨了徐晋禄一眼。

    徐晋禄不禁头皮发麻,一脸死了爹娘般的愁苦神色,他作揖哀求道:“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奴才的皮才真是得被剥了!”

    “行了,少给本宫耍宝!要是不快点去准备轿子,本宫大不了用这双腿走着去!”嘤鸣淡淡扬起一抹笑容。

    徐晋禄差点都要哭出来了,左右环顾之下,只得一咬牙、一跺脚,飞快下去叫人准备暖轿。总不能真叫娘娘用双腿走着去吧?皇上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话说,这会子皇帝不在九州清晏,人去了正大光明殿上早朝,总管太监吴书来自然贴身伺候。所以还留在九州清晏殿的最大的太监就是副总管王钦了,王钦听闻舒嫔要去镂月开云殿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只恨不得多长了两条腿,一路急跑着,总算在殿门外给拦了下来。

    看着气喘吁吁的王钦,嘤鸣摆了摆手:“本宫身子已无大碍,要去镂月开云殿给皇后请安。”

    王钦擦了擦一头的热汗,急忙打了个千,道:“娘娘,打入了腊月,皇后娘娘便免了六宫请安之礼,何况您还有了身孕呢。”

    嘤鸣淡淡睨了王钦一眼,“皇上可有发话,让本宫禁足在九州清晏?”

    王钦愣住了,急忙摇头。

    “既然如此,你也敢阻拦本宫?”嘤鸣扬了扬唇。

    王钦顿时傻了眼,“可是你前不久才险些小产,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奴才纵然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呀!”

    嘤鸣整了整披在身上的狐裘,口中吐出一条白练,她东西都偷偷准备好了,怎能不去?便道:“且不说本宫不会出意外,就算真出了意外,本宫自会自己承担!”说罢,便快步从王钦身旁绕开,钻进了暖轿中。

    徐晋禄也忍不住哀叹了一声,一挥拂尘,便扬声道:“娘娘起驾——”这声音,明显是哭腔呢。

    王钦跺了跺脚,这叫什么事儿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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