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完话,屋子里顿时一片静寂,所有眼睛都像大太太看过去。

    大太太咬紧了牙,压制着吞咽。难不成她还能开口指责老太太?屋子里上有长辈下有小辈,她这样开口成什么了?

    只能有苦暂时吞下,“老太太说的是,是媳妇的错。”

    老太太道:“这个家本是要交给你的,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瑶华眼见就要嫁人了,嫁妆还没有准备好,到时候要让别人看了笑话不成?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便是我让人叫你,你也不肯来的,我只得让人将东西都搬将出来,我老眼昏uā是挑不出什么来了,你们年轻却也不帮我看着,要逼死我不成?”

    屋子里的众人听得这话都惊讶起来。

    大太太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娘知道,我这病的确是”“”

    老太太冷哼一声,“御医来看你不是说你已经好多了?你的病比我的还要重,要我每日去看你才是?”

    大太太几乎能感觉到所有探究的目光,里面夹杂着惊讶、轻视。她这些年在外贤惠的名声眼见就要毁于一旦,大太太一急挣扎着要从肩舆里站起来。

    本来也是要在人前做做样子,谁知道旁边的丫鬟误以为真,都上前真心搀扶,这样一来大太太不得已愣在那里。

    老太太看看旁边的陈妈妈,“还愣着做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扶你主子。”

    陈妈妈被老太太责骂,只得上前帮着丫鬟一起搀扶。

    这样一来,大太太只能忍痛站起身,让人扶着慢慢走到老太太跟前,“娘”您这是要冤死儿媳”儿媳怎么敢这样。”

    老太太道:“我哪敢冤你们,年轻的时候做牛做马,老了之后也无人依靠,以后你便尝尝这个滋味,也就能明白了。”

    大太太有苦无处诉,只拿起帕子擦眼泪。

    三老太太笑着道:“好了,好了,该骂的也骂了,我看着大媳妇还是不错的,咱们族里谁不知道她是贤惠能干的。”

    老太太听得这话来了精神,问身边的丫鬟,“瑶华呢?瑶华怎么还不来?”

    外面的丫鬟才道:“二小姐来了。”

    容华看看大太太的脸色。大太太不光是在长辈面前挨了骂,在女儿面前也丢了脸。老太太毕竟走了解瑶华的”所以才会在这时候问瑶华,若是老太太不问,大家还不知道瑶华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刚才的话也必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帘子一掀,瑶华走了进来。

    瑶华穿了一件水绿色纱衫,头上绑了青色的结子,只插了两三只璎珞做装饰,脸上未施粉,唇上也是没有几分颜色,看起来万分的憔悴。

    容华之前已经听春尧说,老太太这几日常让瑶华两边跑,瑶华的身体也是娇弱,折腾了几次就这样起来。

    现在瑶华刻意素面朝天不加遮掩,无非是要子弱给老太太看,好让老太太心里一软放过她,只可惜这次用的实在不是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表露委屈。

    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还是对嫁妆不满意?

    瑶华上前给众人行了礼,老太太忙招手让瑶华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盯在瑶华脸上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眼这才道:“可怜的孩子,这又是怎么了?”说着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大太太。

    瑶华顺着老太太的视线看过去,恰好和大太太的目光撞在一起。

    大太太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的怒气,看得瑶华心里一惊,急忙解释道:“我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担心祖唉……“……”

    瑶华惯用的手段,说起话来十分大方,字字句句都是为别人着想。

    容华抬起头看老太太。

    老太太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病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哪日就要闭了眼睛,你又要出嫁了,还不知计么时候才能得见。”

    明着说瑶华不该这么快就嫁出去,既扫了大太太的面子又让瑶华心惊肉跳。

    瑶华的脸色果然难看起来,生怕老太太再说什么。

    大太太却忍不住在一旁解释道:“也是没法子的事,一是早定下来的,二是常宁伯请了皇恩,聘礼也都下了,我们家总不能这时候反悔。”

    容华和廖氏互相看看,端起茶来喝,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老太太道:“没说让你现在反悔”,”说着拉起瑶华,“我只是觉得这孩子可怜,在我们家里捧在手心里,身体尚且这般,等到了婆家还不知道会如何。”

    老太太说到这里看二老太太、三老太太,“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只这孩子在我身边让我高兴,这孩子又懂得孝顺,我病的时候就是床前伺候。别的东西我倒是没有,只是但凡她喜欢的东西我必然要给的。”

    三老太太笑道:“老人还不都是这个心思,金的银的都不是长物,只有身边的儿女才是真正的福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劝慰老太太看开点,那些金银细软没了也就算了,连带数落大太太uā了老太太那么多钱却没有尽到子女的责任。

    这隐晦的话足以让大太太脸上挂不住。

    老太太点点头,“我屋里的东西,自然我能做主。瑶华的陪嫁虽然不能多于容华,我挑的这几样也不会让她吃亏就是。”

    没想到老太太这时候会提起她,容华向老太太看过去,老太太的目光却全然落在瑶华身上。

    三老太太道:“那是应该,族里的孩子出嫁都要比照容华,容华是朝廷诰封的一品夫人,哪里能僭越。”

    赫然是族里长辈的语气。

    老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说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将我写的那张单子拿来给大太太,我上面列的东西都要准备齐全,那些东西都是瑶华喜欢的,我早就答应了给她。”

    那丫鬟将瑶华的嫁妆单子送上来,老太太先给了身边的二老太太、三老太太看了,这才递给大太太。

    大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瑶华脸上也颇为难堪。

    还好这时候外面婆子进来道:“只等几位老太太过去开戏了。”

    老太太这才展开笑容,吩咐大太太,“,我们年纪都大了,你让人准备好软榻,我们就躺弃看吧。”

    大太太点点头”容华起身要去帮忙,老太太将容华叫住,“你跟着二祖母三祖母说会儿话,我进去换件衣服。”

    容华这才站住。

    老太太扶着瑶华的手起身,又叫来丫鬟,“让芮青……”说到芮青的名字”老太太想起自己之前恼怒芮青的事来,“让绿儿过来伺候。”

    老太太和瑶华进了内室”大太太这才让人搀扶着又坐进肩舆。

    二老太太道:“你身子不好”也别太张罗,看戏是小,我们不过说说话。”

    三老太太也道:“遣个丫鬟去瞧瞧也就走了。”却没有别的话。

    大太太道:“本已经准备好了,我再去让人上些果盘子,就请二婶、三婶过去。”话刚说到这里”瑶华急匆匆地从内室出来,“祖母睡着了。”

    前一刻还和她们说话,回去换衣服的功夫竟然睡着了。三老太太皱起眉头,“嫂子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样严重。”

    大太太道:“郎也请了不少,御医也来看过了,就是不见效。许多事做过之后就忘记了,好多东西早就送了出去,却转眼就要让我找出来。”

    三老太太叹口气似和老太太有了共鸣,“人老了还不就是这样,我也是许多事记不清楚”总是翻来覆去地说,上次家里办堂会,我也是躺在软榻上就睡着了。要不怎么说是老糊涂,你们还年轻才不明白。”

    大太太心里一沉,讪讪地道:“三婶说的是。”说着攥紧了手里的单子。

    三老太太道:“大嫂也是好心。人老了能做的就是惦念着小辈。有些事你就委屈点顺着她,让她少生气,病说不定能慢慢好转一些。”

    大太太无声地点点头。

    大太太管家这些年让老太太迁出了千禧居,自己在陶家独断专行,大概早就忘记了要如何对待尊长,以为利用老太太病重糊涂做借口就能将自己开脱出去,殊不知陶氏一族毕竟是书香门第,以孝义教族人。就因为老太太病重,儿孙才应该病榻前伺候,大太太不但没有尽到媳妇的责任,更让老太太大动肝火,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摆了一地,亲自给孙女挑嫁妆。

    陶老太太有多少嫁妆陶氏一族尽知,现在老太太落得这个下场,陶正安和大太太两口子就是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容华心里冷笑一声,陶正安和大太太早就应该被揭穿本来面目。

    至于瑶华”在人前向来示弱博得同情,这一次也该尝尝失败的滋味。

    三老太太看瑶华的目光不善,还未出嫁的姑娘将家里搅的不安生,听老太太话里透着的意思,瑶华要东西在先,老太太为她操持在后……

    总之老太太病重,这个家里所有人惦记着得都是老太太手里最后的梯己。

    二老太太站起身,“既然戏班子都请了,我们不如先去看看戏,一会儿等大嫂醒了再过来说话。”

    大家起身去了uā厅看戏。有了刚才老太太的话,大太太亲自张罗,容华和廖氏陪着二老太太、三老太太。

    瑶华也要跟着去uā厅,还是三老太太道:“你是要出阁的姑娘,不好在人前露面。”瑶华这才回了房。

    四出戏过后老太太醒了去uā厅里和大家看了会儿戏,等到陶正安下衙回来,春尧进来道:“侯爷来了。”

    老太太笑着道:“快请进来。”

    屋子里没有旁人,薛明睿径直进来给长辈请了安。

    老太太睡醒之后格外的精神,与薛明睿多说了几句话,又说起弘哥被沈老将军收徒的事。

    二老太太十分羡艳,“沈老将军择徒很严的。”

    三老太太也道:“一般人哪里能有这样的面子,沈老将军府不是那么好踏的。”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

    弘哥下学回来”向众人行了礼,然后坐在老太太脚下紫檀木的踏脚上。

    老太太这才嘱咐容华,“弘哥在外进学,你要多照应着些,若是他有什么不妥当的,你自说他,他不肯听你便来告诉我,看我不打他。

    大家皆笑了。

    说了会儿话,陶正安和薛明睿去了前院。

    老太太看着容华道:“弘哥大了,我屋里那些笔、墨、纸、砚、书画和几本书,能用着的干脆都封在箱子里,将来拿给弘哥用。你一会儿跟着弘哥去挑一些,尤其是那箱子书,侯爷是行伍出身懂得多,你让侯爷帮忙看看,将现在应看的拿出来你自帮他收着,用的时候直接拿给他。”

    这就是说,要让她帮弘哥收着东西。

    容华忙道:“还是留在家里,我那边笔墨纸砚都短不了他的。”

    老太太笑道:“那怎么行,我们家又不缺这些,怎么能净拿薛家的用。”

    老太太又瞧向大太太,“我给你那单子上的东西是一定要拿出来给瑶华的。剩下的就给我老的时候用,也不拖累你们。”

    大太太被这句话吓得跪在地上,也顾不得整个身体疼痛难忍,“娘,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老太太道:“我都这样大年纪了,说这个也不忌讳,装裹的衣裳和板子我是准备好了,剩下的钱足够你们好好办的,另留一些给我屋里的丫鬟,芮青跟我时间最长,虽然有些过错,也有功相抵,眼见年纪大了找个好人家不易”,说着看向容华,“就让她跟了你去,连并我给她备的嫁妆你今日干脆也一起拿去,也好了了我的心事。”

    本来是临终要交代的却当着二老太太、三老太太的面说出来,今天的宴席不是要让家里人都聚一聚,而是怕将来有了变故,大家都算个见证。

    大太太手臂抖成一团。

    老太太看向二老太太、三老太太,“我们妯娌这么多年,之前在一起说过玩笑话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二老太太已经红了眼睛,“大嫂指的是哪件?”

    老太太笑道:“不论是谁先闭了眼睛,剩下的都要来相送。”

    三老太太道:“就算是老了糊涂了,记不得往事,也要重情分。”

    老太太笑了,“说的就是这个理。”

    大太太眼前一黑差点就瘫倒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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