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着树叶,沙沙啦啦的响,天色阴沉。

    乔氏沉着脸,脚步踉跄,匆匆赶过去,一进院子就见地上瘫着几个丫头,瑶姐儿的房门紧闭,只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她将将从窗户缝儿看进去,整个身体就僵硬住。

    虽然是白日,屋子里却黑的很。

    荧荧烛光,映照出来一张脸。

    “啊啊啊!”

    美芳吓得翻白眼昏死过去。

    茂哥儿也微微颤颤,几乎站不住。

    圆圆的脸,细长的眉,嘴角的朱砂痣,新换上的寿衣,还有脖子上挂着的,瑶姐儿亲自送的玉挂坠,这分明就是石榴,那个撞死在房门口,停灵两天的石榴。

    “会不会是没死?”

    乔氏低声道。

    她可是听说过,有些人看着是死了,但在棺材里面呆了两天,又给活过来,这等事或许少见,却不见得没有。

    但随即回过神,她浑身发颤,因为那不可能!

    脑浆迸裂,身体僵冷,再也活不过来,乔氏大家太太,本不该见死人,怕晦气,可为了女儿,对那事她是亲力亲为,自是见过石榴的尸身,还是她亲自盯着入殓。

    “瑶姐儿……”

    乔氏低声喊了一嗓子,就往前冲,高嬷嬷死死搂着她,“太太,你若去了万一出事,外面还有谁能真心为姐儿着想,不是万不得已,不能进去!”

    她一想也是,冷着脸轻声道:“去两个人。把瑶姐儿给我接出来。”

    周围的丫鬟小厮顿时愣住,几乎要吓哭,谁也不敢,便是忠仆,这等时候也要心虚。让他们拿着刀和人拼命,为了主子他们也不能不敢的,但谁知道刀对鬼有没有用!

    家丁到来了不少,也个个怯懦。

    过了半晌,外头脚步声响起,老太太带着好些下人匆匆而至。大老爷也跟在身边。

    只是看大老爷的表情。十二万分不想来,一个劲儿对母亲道:“娘啊,瑶姐儿一个小辈儿,何德何能劳动您。儿子还是扶着您回去歇着。交给下人们处置便是。”

    老太太气得脑袋发晕——她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生错了。误生了个胎盘,那是他亲闺女,还是嫡女。竟不见他着急!

    外面乱作一团。

    红尘抬头看了两眼,扶着罗娘慢慢走过去,从丫鬟手里要了两根蜡烛,踹开房门,把蜡都点上,屋里总算亮堂了,瑶姐儿躺在床上,满身大汗,连声音都说不出来,石榴也坐在床上,还拿了方帕子给她擦汗。

    高嬷嬷忙道:“是了,秋娘必是不怕的,她不认识石榴,也不知石榴死状,心不虚气不短,鬼神莫可奈何,一定能把姐儿给接出来,夫人莫急,莫急。”

    乔氏咬紧了牙关,紧张注视。

    红尘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握住瑶姐儿的手腕拉着她起身,瑶姐儿抓住她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才气喘吁吁坐好,一时不敢下床,只抱着被子向后面缩。

    外面的人全急起来,乔氏不敢大声,只不停使眼色。

    红尘却仿佛全然不知,偎依着瑶姐儿坐下,并不强迫她走。

    石榴默默流泪,一脸悲伤:“小姐何必怕我,我虽死了,咱们二人阴阳相隔,却也绝不会害你。”

    她一说话,行为举止到还和生前一样。

    一见如此,外面的人略镇定些许,乔氏紧张地向前走了几步,就见瑶姐儿哭喊:“你又何苦,何苦啊!家里谁不知道我,我向来守规矩,爹爹听风就是雨,别人可不会信,你闹什么!”

    她嚎啕大哭,连石榴是鬼也顾不上怕,显然是委屈的厉害。

    红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的后背,目光落在石榴身上,也是平平常常,并无异色。

    乔氏心中担忧,眼角余光见她如此,心中不觉赞叹,这个女孩儿不错,性子好,稳重大气,身为庶女,还是可惜了。

    这等念头也就一闪而逝,最要紧的显然还是亲闺女。

    石榴也叹息:“我这次来,实在是有心事,若不告诉小姐,便是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小姐不要觉得是您害得我,是我害了小姐才是,那日,就是大老爷请客的那日,表少爷喝多了酒,误闯小姐的绮罗园,正让婢子看见,只好送他出去,却让他,让他扯坏了衣裳,必是因此才招来闲话,殃及小姐。”

    这一番话说完,石榴呜呜咽咽的哭。

    瑶姐儿也愣了半晌。

    “怪不得你那几日病了,精神恍惚的厉害。”

    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尤其是这里乃江南,不比别处,对女子的要求更为苛刻,石榴被外男扯坏了衣裳,她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嫁不出去了,便是能嫁出去,还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破落户,怕比不嫁还惨。

    外头乔氏他们也都一怔,谁也没想到当初那件事竟然还有这么个由头。

    大老爷猛然一挂脸:“哼!看看,我就说空穴不来风,茵茵所说的一点儿不错。”他因为打了女儿,让亲娘骂了好几日,现在还不痛快。

    老太太一眼瞥过去,简直要被儿子蠢哭,这混蛋再瞎说,她都怕哪天晚上儿媳妇把儿子给一枕头闷死,就是在外面听了点儿风,不想着怎么给女儿出气,就知道给添乱。

    屋子里,石榴嘤嘤嘤哭:“小姐,我去了也就罢了,只挂念小姐,不知一切安好?”

    “……都好。”

    瑶姐儿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努力笑了笑。

    “还有苏文哥哥,花婆婆,还有我娘,我哥,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瑶姐儿叹了口气。“苏文中了秀才,我娘还给你大哥说了一门亲,就是老太太身边的玉莲,到了年纪要放出去,你大哥也中意。”

    其实,因为石榴死的不明不白的,她母亲才不着痕迹地堵石榴家人的嘴。

    可即便如此,石榴也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破涕而笑:“如此,奴婢无憾。这便去了。”

    瑶姐儿一下子难受的不行。凄声道:“咱们主仆一场,你这一走,便是天人永诀,再多留片刻吧。也好说说话。”

    红尘皱眉。

    乔氏恨不得冲进去堵了自家笨闺女的嘴。她这会儿不太害怕。快步走了几步就到门前,立在石阶之下,因有点儿担心堵住出路。再让石榴走不成,一时迟疑,未曾上去。

    石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是卢家的家生子,从七岁就选进来伺候小姐,关系自然亲近,这会儿有一肚子话要说,索性细细叮嘱衣食住行,十分恋恋不舍,许久,石榴终于叹了口气,小声道:“我要走了,走了!”

    瑶姐儿大哭。

    乔氏总算松了口气。

    石榴的身体却往前一倾,直直地盯着瑶姐儿,目光呆滞,本来好好的一张脸,慢慢血肉横流,头瘪了一块儿,肉腐烂,青绿色的液体滚滚而罗。

    “啊!”

    瑶姐儿吓得脸色煞白,大声喊,“石榴你走吧,别留恋了,快走,快走!”

    那石榴却木愣愣的,一低头,竟伸手去捉她,瑶姐儿尖声大叫。

    外面主仆都花容失色,乔氏再也顾不得害怕,猛然扑进门,眼看着石榴宛如枯骨的手就要抓住女儿,高声惊呼:“瑶姐儿快跑!”

    瑶姐儿是千金小姐,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难,一时慌乱,砰一声就踩住衣摆倒在地下。

    乔氏几乎要吓昏!

    千钧一发,红尘一手抱住瑶姐儿,把她护在身边,一身抓住床单裹住石榴,一开柜子把她塞到柜子里面,又拖过梳妆台堵住门,转头道:“太太,还请让人抬去焚化。”

    她镇定自若,轻轻拍着瑶姐儿的后背,言语温柔,一下子就把乔氏给镇住,瑶姐儿也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她,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半晌还是老太太发话,几个小厮战战兢兢,抬了那衣柜去。

    “马上烧了。”老太太厉声道。

    想来石榴的家人也不会在意。

    红尘扶着瑶姐儿坐下,给她诊脉,抬头道:“太太,妹妹受了惊,还是请个大夫给开副药吧。”

    乔氏愣愣点头。

    各种混乱,老太太看了看天,太阳都升起来老高,忙令人找大夫,不只是瑶姐儿,其他人也都看看。

    众人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老太太把红尘叫到身边,难得一脸慈爱。

    “这便是秋娘,真是好相貌,好品格,今天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你妹妹当真危险。”

    老太太一想起今天这事儿,确实是心有余悸,“哎,那石榴一开始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变了模样,那可是个忠仆,和瑶姐儿最好。”

    红尘笑道:“当年南昌县也出过类似的事,一读书人友人暴毙,却夜间来探他,说话到天明,友人忽然不肯走,发作起来,追得他狼狈逃窜,侥幸才逃得一命。”

    “其实不是变了,而是人分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恶,魂灵而魄愚,石榴初来,还有灵智未灭,魄附着在魂上,使她尚能走动,等到她心事了了,魂自然散去,魄却滞留体内,人的魂还在,那她的人无论善恶,总有灵智,只有魄在,便是行尸走肉,市井之间偶有传闻的移尸走影,大部分魄滞留体内造成的。”

    老太太愣了下:“秋娘还真是见多识广。”

    红尘抿了抿唇,笑道:“不过闲书看得多。”

    话虽如此,老太太对她不免更看重几分,不像刚开始想的那般,当空气视而不见就好。

    卢家有三房,连大房都是儿女双全,另外两房更不缺儿子,区区一个庶女,真不值得老太太过于重视。

    瑶姐儿的身体还不错,并不是特别病弱的,修养了几日,或许见了石榴一面。心情到平复下来,便恢复健康,这日下过雪,满院子都染了霜色,一行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就对乔氏道:“秋娘到咱们家有两日了,还没那帮孩子们见见,不如今日在暖阁里设一小宴,让小辈儿们都热闹热闹。”

    乔氏想了想就应下,便是她不待见红尘。她好歹也是嫡母。接了她过来,就该担负起责任,总要让大家都认识认识,现在她对红尘的观感还不错。至少比养在身边的庶女们不差。因为她救了瑶姐儿。说不得还要好上几分,这会儿自然答应得痛快。

    “书院那边下了课,让俊哥儿他们都来。瑶姐儿病好了,也邀女学里的同窗过来聚一聚吧。”

    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乔氏了然点头,这是让瑶姐儿施恩于人,看来老太太觉得秋娘可堪造就,打算让她们姐妹多亲近,将来也好多个臂助。

    世间女儿不易,多个姐妹也极好。

    老太太让办个小宴,实际上却是平日里常来常往人家的孩子都要到,人数不少,江南这边比京城更看重男女大防,也就是卢家这边,老太爷在时是京官,女儿们都送去读女学,平日里也不忌讳孩子们宴饮玩笑,只要不是单独私下里在一块儿便行。

    卢家这边办宴会也是常事,准备起来很是容易,下午就准备好,客人们也各自乘车过来。

    红尘也见到多少有点儿让耳朵累得慌的那个俊哥儿,她一见这人就明白了,果然是招桃花的样貌,不只是样貌好,他人也是一副风流做派,一进暖阁,看见红尘,就眼睛里直冒幽光,殷勤备至,还亲自端来酒杯,欲往红尘手边递,那是潇洒肆意。

    罗娘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下来。

    这人应该很清楚,他是嫡子,家世又不比卢家差,肯定不能娶一个庶女,行为还这般肆无忌惮,惹人误会,未免过分,要知道,传出暧昧,男子只得一风流评价,女子却不知要受多少苦。

    红尘扫了他一眼,直接扭过头去和瑶姐儿说话,全然没把俊哥儿放在眼里。

    瑶姐儿扑哧一声就笑了。

    俊哥儿一扬眉,勾了勾唇角,也不生气,反而更温柔体贴,见缝插针,想尽一切办法要逗红尘跟自己谈笑,要是换了别的女人如此,他恐怕还真不会去理会,但红尘的容貌杀伤力太大,就是冷着脸,那也是个冷若冰清的绝色佳丽。

    不光是俊哥儿,就是卢家另外两房的几个堂兄弟,对红尘也是印象大好,很是亲热。

    茂哥心情到有些复杂,此时却不能表现出来,红尘四下看了眼,略有点儿无趣,刚品了口淡酒,便感觉到特别刺目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滑动。

    那种感觉,像是要把自己的脸皮硬生生给扒下来一般,红尘皱眉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但一触及自己的目光,顿时瞳孔收缩,嘴唇发青,慢慢扭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别处去。

    瑶姐儿明显也感觉到了,凑过来低声道:“别理她,这人是周晶,乔俊的表妹,他们家里似乎想要亲上加亲,就差订婚了,她整天和俊哥儿混在一处,读书也不用心。”

    “真不知道想什么,一个女人要不自爱,怎么能让别人喜欢。”

    瑶姐儿很不喜欢这等人,“她的名声在女学里也差得不行,泼辣又狠毒,听说还弄瞎了俊哥儿一丫鬟的眼,上一次差点儿把俊哥儿一同窗给推下水,害得人家扭了手腕,甚至耽误科举,要不是乔家给她撑腰,哼。”

    红尘摇了摇头,这等宴会是真无聊。

    长辈们还说怕打扰他们的兴致,谁都不过来,一帮小孩子凑在一处谈风论月,一个个的装作大人,时不时对朝政发表一下看法,说出来的话,却总有些幼稚。

    还有俊哥儿一直往她身边凑,罗娘都开始翻白眼:“快有未婚妻的人还不知道收敛,什么东西!”

    “走,出去坐坐。”

    暖阁里一群小孩子们开始喝酒,红尘呆得烦了,借口要去方便,扶着罗娘慢悠悠地走去院子里,找了个凉亭坐下。

    罗娘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红尘招呼了声,小严便打开随身的背囊,取出一堆信件递过去,这些都是生门传来的消息,大部分是京城的。

    虽然离开躲清静,可红尘却要保证自己消息灵通,消息要是断了,那才是找死。

    看了一会儿,红尘一扬眉:“要打仗了?”

    罗娘一愣:“小姐怎么这般说?”她低头看了一眼,除了绝密的,大部分信件都是她和小严先整理过,才给自家小姐过目,从这些时日的信中,可没看出要有兵戈,反而天下太平,安静得诡异。

    红尘笑起来,拿出几封信摆在桌面上,“是小猫和小狸来的,都在抱怨他们加班,让林公子当驴使唤。”

    罗娘一头雾水。

    “小猫最擅长算数,管账房,林公子去年把他弄到户部去,还担着生门这边的生意,上个月田亩刚刚计算过,各个铺子的账也刚查完,他们能忙什么?只能是户部的差事。”

    “小狸最细心,林公子安排他管库房,现在在兵部当差,平日里最闲,如今也忙,能忙什么?大约是要打仗了,两个人在帮忙筹备各类物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是现在还没有开战,也有兆头,否则,咱们那位林公子不会这般使唤他们俩。”

    罗娘和小严都愣住。

    红尘笑了笑:“我猜,有可能是咱们那位陛下,想转移一下众人的视线,要真有战事,目前大家都琢磨的东西,也就只好暂时放下,什么也比不上外敌入侵更要紧……别紧张,打仗这等事,常常有。”

    正说着话,旁边草丛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鬼影子,手里还甩着绿油油的火,火苗一溅,正好飞落到红尘的身上,一下子就烧着了起来。

    罗娘大吃一惊。

    这时外头隐约有脚步声,说话声,小严蹙眉,不知怎的,她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人是为了让小姐烧坏衣服,一旦衣服破陋,让别人瞧见肌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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