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语起身欲告辞,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回首看向夜离,沉吟片刻,方才问:“恕我冒昧,公子像是极自律的人,怎会纵酒至此?何况,昨夜同公子相谈,并未察觉出公子有何烦心之事。”

    这一点令苏诺语十分好奇,同夜离相处这些时日,虽然并未深谈,然而,他周身给人的感觉绝非是个放纵之人,举止间总是温润如玉的。这样的一个人,你实在难以想象出他酗酒的样子。

    听见她的话,夜离看向她,目光深沉。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轻易将心中的情绪一吐为快。唯独面对她,纵有千言万语,总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他半晌没有回话,苏诺语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每个人都有内心深处不愿被人窥视的一角,况且他们之间本就是泛泛之交,她如此发问,实在是有些冒犯。思及此,苏诺语屈膝福了福,歉然地说:“是我唐突了,还望公子恕罪。”

    “无妨。”见她欲走,夜离突然出言,“说来话长,只怕你没有兴趣听。”

    苏诺语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溢满了深情不悔与晦涩难懂的心痛。不知为何,她的心倏地一痛,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用力揉捏。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四肢百骸都痛到无法动弹的感觉……

    夜离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并未注意到苏诺语的异样。顿了许久,方才叹一口气,道:“诺语大概是没有兴趣听我说那么长的故事吧!”

    “不!”苏诺语脱口而出,“愿闻其详。”

    夜离深深地看她一眼,说:“若是方便,诺语可愿随我走走?”

    “公子带路就是。”苏诺语应道。

    两人并肩而行,夜离不时地用余光瞥向苏诺语,有些按捺不住心湖的澎湃,说道:“昨夜听你吹奏起诉衷情的曲子,便勾起了我的回忆。”

    “事关公子的心上人?”苏诺语轻声问。

    夜离想了许久,方才缓缓摇头:“非也。”

    他实在不是有意欺瞒,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是有打算将实情相告的。只是,这念头不过一转瞬,便被他按捺住。他与诺语有个一年之期,这一年内,兴许会有机会对她一诉衷情。但若是这会就告诉她,他心有所属,依着诺语的性子,只怕以后更会对他保持距离。

    苏诺语有些不解,她吹奏的曲子事关男女间纯洁的倾慕之心,若是夜离没有心上人,那么何至于会失态到需要借酒消愁的地步呢?

    对上苏诺语疑惑的眼睛,夜离轻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得已之下,夜离将爹娘相遇相爱的事情说与诺语听。

    苏诺语听后,羡慕不已:“你方才说的可是真事?我听着倒比戏文还要动人呢!”

    “故事中的人,就是我爹娘。只可惜,爹因病逝世后,娘因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夜离说,“自小到大,爹娘的故事是我一心的向往。”

    “公子,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苏诺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没有想到关乎他已逝的爹娘,真是太过冒失。

    夜离调整情绪,说:“无妨。事已过多年,我早已接受。”

    苏诺语沉默下来,提起爹娘,也是她的伤心事……

    夜离看向身边的苏诺语,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触到了她的伤心之处,暗自埋怨自己几句,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巧,这个时候,心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姐!”

    苏诺语回过头去,心云已经跑到身边,她警惕地看一眼夜离,说:“小姐,之前的事您都忘了吗?”说罢,站在苏诺语的身前,对夜离福了福,说,“公子,若无别的事,我先扶小姐回去了。”

    夜离看着心云一副视他为毒蛇猛兽的样子,真是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面对她们站定,夜离一本正经地作揖:“今日之事,当着心云的面,我再次郑重向诺语道歉。”

    心云犹不能信,只是看着苏诺语面上含笑,也不好多言。苏诺语则将她拉到身边,说:“心云这丫头永远是这样小题大做,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无妨。心云忠心护主,实在难能可贵。”夜离真心赞道。

    苏诺语看一眼心云,对夜离说:“那我便先告辞了。希望公子能珍重身体,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冷静对待。切莫再过量饮酒。”

    “好,我听你的!”夜离深情凝望她,承诺道。

    苏诺语脸一红,转身离去。明明是他随口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心云全然没有注意到苏诺语这细微的心思变化,犹自说道:“小姐,您别嫌我多事啊!您实在是心思恪淳,有些人不能光看表面的。”

    有心云在身边喋喋不休,即便是有什么暧昧,也都早化为泡影。苏诺语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有口无心地应着。

    这事之后,一连两天,冰雁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将自己锁在屋内,仔细想着万全之策以防备苏诺语。

    这夜,石海找到夜离,问:“公子,明日就是苏小姐出谷的日子了,谷外天气变化莫测,苏小姐该如何应对?”每次接送苏诺语的任务,夜离是交给石海了,但是想到那件轰动全城的婚事,石海还是决定先来问下主子的意思。

    “石头,那件婚事是皇上应允了的。无论阮天浩是出于什么考量,这事已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夜离冷静地分析,“诺语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公子的意思是……”石海看着他,等着下文。

    夜离的眼底划过恨意:“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上,我无能为力。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诺语可以不出去,但是即便如此,一年之后,她还是会知道,我没有办法瞒她一辈子。只是,这一次,阮天浩对诺语的伤害,有一日,我是必定要讨回来的!”

    石海点点头:“是,我知道了。若无旁的事,我便退下了。”

    夜离看向他,想了想,方才说:“这样吧,明日我送诺语出府,这两日,帮内的事就交给你,两日后,我会带着诺语一起回来。”虽然没有办法更改既定事实,但是他至少可以守护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共度伤心。

    石海点头,公子终于要有所行动。其实在他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有让苏小姐看清阮天浩的真面目,她才会死心。这样一来,公子才会有机会携手佳人。只是,这些话,没有办法同公子沟通。石海知道,在公子心中,只要苏小姐幸福,那么一切都不重要,包括他自己!

    翌日清晨,夜离早早地便来到苏诺语所居的院外,待得她们出来,夜离自然地说:“这两日我外出有事,便由我送二位吧。”

    “如此,便劳烦公子了。”苏诺语不疑有他。

    一路上,夜离几次想要同苏诺语谈及此事,希望她能有个心理准备。然而,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直到临下马车,苏诺语告辞欲走,夜离方才叫住她:“诺语,这两日我就住在宝来客栈,你若有事,不论多晚,都可以来找我。”

    “后日我会去找公子。”苏诺语应道。

    看着苏诺语离去的身影,夜离站了许久,方才离开。来到宝来客栈,一进门,就看见何亮在那儿站着,夜离看他一眼,问:“掌柜的,可有空房?”

    “有有有,客官里面请!”何亮热情地迎上去,心中忍不住嘀咕:今儿这是刮什么风?主子竟然亲自来了!

    夜离随何亮上了二楼,一进门,何亮便问:“公子,您来此是有什么事吗?”一般而言,就是有事,也都是石海在传话,主子很少会亲自来。

    夜离也不寒暄,直接问:“你可知道阮府二少爷大婚之事?”

    何亮点头:“知道知道!阮府二少爷同曼绮郡主的婚事,大肆操办之下,如今这京城之中,还有何人不知此事!”顿一顿,他问,“公子此来是为了这事?”

    阮府是京城名门,自白府一夜之间被灭门之后,阮府的地位似乎更加显赫。然而,默贤阁向来是同这些个名门望族没什么往来的。难不成公子也看上了阮府同那平南王联姻之后的势力?何亮径自在心底猜测着。

    夜离不置可否:“路上偶然瞥见,故而一问。好了,没旁的事,你去忙吧!”

    “是,公子。”何亮依言退下。

    夜离来到窗边,倚窗而立,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中烦闷。客栈向来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只怕不出一个时辰,诺语便能从旁人嘴里得知阮天浩大婚的消息。到时候,她该多伤心!

    事实上,果如夜离所料,苏诺语同心云回到客栈,就见每桌客人皆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苏诺语不是多事之人,但凡是和她无关的事,不愿去多打听。若不是为了狗子的病情,苏诺语也是不愿劳烦石海,每周接送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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