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仁美看到徐骁,脸色瞬间一片死灰,双腿酸软,扑通一声蹲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一般。

    如果是他人,自己最多是受一些责罚,或者皮肉之苦。但是如果栽到传闻杀人不看心情,而是看心情和风向的西凉王徐骁手中,很有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徐骁冷冷的看着潘仁美,轻轻吐出两个字:“绑了。”

    魏松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潘仁美五花大绑,然后又丢在一旁。

    徐骁站起身来,端着茶水,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潘仁美。

    还没有碰到潘仁美,只是脚刚刚抬起来,潘仁美像是受到凌迟一般,嚎啕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西凉王皱着眉头,等潘仁美哭完,摇头叹息道:“你爹虽然是文臣,暗地里也做过不少肮脏龌龊的事情,但是也算是不怕死的书生,本王心里也暗暗佩服一下,你怎么就这么熊包?”当徐骁以本王自称的时候,便是有杀人心的时候。

    魏松听说过当年那么几件事情,都是义父和宰相之间的趣事,壁垒死战之后,义父以无可争议的战绩取得大胜,但是自身也是伤亡惨重,义父准备一鼓作气,率领军队挺进大别山,一股吃掉前朝最为雄厚的兵力,形成攻坚力量,从中间截断前朝准备合流的两股兵力,一举拿下中原。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面,大魏内部出现了分歧,一是以一副为首的激进派。强烈主张领兵突进,完成战略纵深的作战意图,另一派是以宰相潘春伟为首的保守派。切不可急功近利,不顾全大局,拉伸战线,给前朝军队有机可乘。

    当时义父战功无双,哪里会将潘春伟的话语放在心上,全当放屁,私下召集十三太保。下达作战命令,十余万亲信嫡系整装待发,最前线的老字营都已经看到了大别山的千山暮雪。

    可是粮草竟然断了。义父气的跺脚,扬言要活刮了潘春伟。徐骁不仅说了,而且用实际行动展现了自己的决心,挎刀持枪。冲进大帐军营。当时的众人都知晓徐骁的霸道。躲得远远的。

    身材瘦弱的潘春伟站在沙盘另一端,望着怒目圆瞪的徐骁,轻轻开口说道:“你来了?”语气不温不火,像是招呼朋友一般。

    徐骁本就是暴脾气,一把长枪钉在潘春伟身前,横刀架在潘春伟的脖子上:“你不给粮草?!”

    “是,是我下的命令,断绝了徐家军的供给粮草。”潘春伟丝毫不惧。双手在沙盘上胡乱比划一下:“给你说天下大势,利弊权衡。想来你也听不下去,但是挺近大别山,是下下策。不错,你徐骁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再取不世之功,但是如今的势都在我方,没有必要激进贸然。”

    “嗯,你说的有理。”徐骁似乎松口服软,但是下一刻抬起一脚狠狠的踹在潘春伟的肚子上。

    本以为这位文弱书生会如同卷曲的虾米一般窝在地上不起,但是潘春伟疼的冷汗直流,身形却没有一丝挪动,气势上和徐骁想必,丝毫不弱。

    徐骁含笑啧啧称奇,事情也不了了之。至于挺进大别山的战略意图随着两人之间的小摩擦,被搁置起来。

    十三太保内部对于挺进大别山也有不同的态度,以宋端午为首是主战派,范立为首的是保守派。两人因为此事还差点大打出手,范立说,宋端午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宋端午反驳,范立娘们儿,婆婆妈妈。范立骂,宋端午鼠目寸光。宋端午回骂,范立生了孩子没屁眼。范立无语,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扭头走了。

    后来,宋端午也觉得话说的重了,摸着脑袋,梗着脖子给范立道歉:“老范,昨个儿我说话有点重,你别在意,你看徐大哥和潘小子都不吵了,你我吵有什么意思。”

    范立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心结本就不重,但是这件事情不知道就怎么传到了蓉儿耳朵里,只见这位王妃白素的贴心丫鬟兼姐妹,举着擀面杖要和宋端午拼命,而宋端午的暴脾气老婆为了维护当家的尊严,举起菜刀也杀将出来。

    那一日,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之间隐隐风沙骤起,还有鸡飞狗跳的热闹场面。

    范立和宋端午想拦住老婆。

    蓉儿冲着范立舞动了一下手中擀面杖,宋端午的老婆冲着宋端午比划了一下手中菜刀。

    两人忙将自己的老婆松开,长叹一口气,宋端午更甚,虚打了自己几下嘴巴:“都怪自己嘴巴贱!”

    最后是徐骁和白素好说歹说,才平息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打架阵仗,还天地一片清明。

    这都是挺进大别山衍伸出来的一些生活琐事,徐骁和潘春伟之间的故事一直延续到现在。

    近年来,朝廷未向西凉拨送一颗粮草,即使徐骁初入西凉,西胡犯境,朝廷也未作点滴表示,只能凭借徐家军的自力更生和深厚战力,平定了西凉三州。

    西凉军中骂谁最很?不是西胡,不是匈奴,不是当今陛下,而是执掌三省六部的宰相潘春伟,处处制肘西凉,限制西凉,打压西凉。有人说是,潘春伟在报复徐骁当年的侮辱。

    徐骁含笑不语。

    西凉中司马尺最为阴狠,放出狠话,要让那老匹夫断子绝孙。并且派遣大量刺客潜入上京城,不要取了那老匹夫性命,而是要割了老匹夫的命根子,带回西凉喂狗吃。

    这件事情也被徐骁制止了。

    祥符元年,西凉抢占河套平原,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大魏震怒,百官等着宰相潘春伟一呼。众人必定百应,治了那徐骁叛变谋反的罪,杀头抄家。诛九族,让他徐骁遗臭万年。

    可是宰相潘春伟出奇的平静了,未提西凉半点事情,依旧奔走于相府和皇宫,勤勤恳恳,处惊不变,不动如山。

    如今国子监经常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挺进大别山战略的利弊。林乾毅特意做过研究,还和伪军事迷林婉儿、赵乾一同探讨过。

    从短期来看,挺进大别山的延迟。让前朝两队军马合流为一,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让王明贤有机会在襄樊城铸造起一座铁城,成功拖延了大魏军队的前进步伐。

    但是从长期看来。连年征战的大魏**队得到了很好的休养生息。也让一直游离于大魏体制之外的徐家军有机会和大魏军队一同作战,逐渐形成了默契,为赤壁水战摧枯拉朽一般的大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时的徐骁望着不成器的潘仁美,心中厌恶之情更浓,杀人的心思消减了大半,对着魏松说道:“拿弓箭来!”

    魏松身形一闪一现之间,一把硬弓已经在手。双手递给义父。

    徐骁结下腰间凉刀抛给魏松,一手握弓。一手拉线,不见如何用力,弓如满月,弧度触目惊心,大魏国,夏侯大将军战力无敌,但是西凉王弓箭独步无双。

    如果林婉儿在场,肯定吃惊的张大嘴巴,一把百石之上弓箭竟然被轻轻拉得如此夸张,这臂力忒有多强啊。

    徐骁皱皱眉头,摇摇头,似乎觉得还不甚过瘾。

    刚刚一闪一现的魏松低头说道:“义父,找遍相府,也就这弓才入得了法眼。”

    潘仁美不知道徐骁要做什么,但是想来也不是好事情,恨不得自己会有遁地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骁嗯了一声,搭箭拉弓:“潘家小子,跑,看看我的箭快,还是你跑的快,如果三箭之后,你还没事,劫持林婉儿和那两个小娃的事情就此作罢。”

    潘仁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下巴支撑着身子站起身来,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地上乱蹦乱跳,好生滑稽。

    “嗖!”第一支箭羽瞬间激射出去,快如闪电,如疾风。

    “噔!”箭羽扎在地上,深入相府大理石三寸有余,箭尾嗡嗡作响。

    心有余悸的潘仁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是脚底下一直不敢停止,继续上蹿下跳。

    相府内没有人敢说话,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西凉王将公子当作猴子来耍,相府里下人平日里都趾高气昂,哪里受到过这种侮辱,可是有谁够分量、有胆量站出来了。相爷又不在府上,难道公子的小命真的就要搭在这件事情上了。

    第二支箭迟迟不到,潘仁美蹦跳累了,呼呼喘着粗气,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嗖!”第二支箭羽终于出现,竟然比第一支还要快上三分。

    潘仁美只觉得头昏脑涨,眼中的箭尖越来越大,一股大风迎面而来,也来不及考虑,只能死命的向前爬。

    箭羽砰地一声钉在潘仁美的双腿之间,如同钉子一般将两腿之间的衣服扎了一个通透。潘仁美使劲儿扯了扯衣服,但是纹丝不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江南的上好丝绸真是麻烦。

    不得已,只能先脱了裤子,保命要紧。

    可是,此时的西凉王再次拉弓搭箭,箭尖没有丝毫偏差,直冲潘仁美的心窝子。

    似乎在故意戏弄潘仁美,徐骁等着他将裤子脱下来,没命的向前逃。

    潘仁美来不及思考,只看到不远处有一根合抱之围的柱子,只要自己躲到柱子后面,即使你西凉王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将柱子射穿。

    可是人还没有跑到柱子后面,箭羽已经来了。

    他已经察觉到背后有呼呼的风声袭来,眨眼之间就到了背后。

    突兀出现一张大手,将潘仁美拉到背后,那根箭羽顺着来人两鬓发丝,激射而过,顺带起一阵大风,吹得对方发丝飞舞。

    箭羽一头扎进合抱之围的柱子,但是去势不减,刹那之间,穿透了柱子,扎在地上,激溅起碎石砖末。

    潘仁美瞪大眼睛,满脸都是惊恐之色,一箭之威竟然恐怖如斯,双腿之间一阵火辣辣的,一股暖流顺着双腿向下流,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尿了。

    整个相府小院都充盈着刺鼻难闻的尿骚味道。

    此时的潘仁美才有时间看一看是谁救了自己,这一看不要紧,心脏一颤,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声音颤颤巍巍的喊道:“父亲!”

    潘春伟扭头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光溜溜的下身,没由来叹了一口气。

    “哟,宰相大人,哈哈。”徐骁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语气说不出的高兴,但是手上却是再次拉弓搭箭,“来上京城这么多天,我都没有登门拜访,今天特意登门,你看,我和贵公子刚刚玩的多开心啊,哈哈!”

    碗?开心?相府内的众人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敢情您西凉王将刚刚的事情当作玩了。

    潘春伟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帮潘仁美解开了身上捆绑的绳子,又递过去一块手绢。

    潘仁美没有敢接,低着头。

    潘春伟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开口轻轻的说道:“拿着,一切有父亲。”

    潘仁美抬头看着自己一直严厉无比的宰相父亲,自小他没有见过娘亲,他也不敢接近父亲,父亲的严厉,父亲的苛责,父亲的不怒自威,都在潘仁美脑海里印下了重重的印记,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的喘不过气来。

    他有时候总是忍不住认为,父亲是恨自己的,如果不是自己出生的时候难产,娘亲也就不会因为难产,用尽力气之后,气短而死。姐姐潘美美敢在父亲面前偶尔撒娇,是因为姐姐长得和娘亲相似,而自己站在父亲面前小腿肚子总是忍不住打颤。

    接过那块手帕,但是却没有用手绢擦,潘仁美眼泪向下流,如同绝了堤的河水,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张口想喊一声:“父亲!”却没有出声。

    潘春伟望向徐骁,两人直视。

    徐骁眯眼,手中的弓箭依旧平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自信自己臂力和当年在朱雀门射杀猛虎的徐骁一模一样。

    潘春伟丝毫不惧,亦如当年,天下苍生、百姓黎明、大魏社稷,是我辈读书人牢记心间的,你徐骁拥兵称雄,总是对社稷不利的,我潘春伟问心无愧。

    但是回头看了一眼潘仁美,潘春伟眼神一柔,双膝突然弯下,这位大魏国的肱骨之臣,天子脚下第一重臣跪在地上,低头说道:“王爷,老夫教子无妨,犬子有什么过错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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