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瘸子这个人的嗓音很有特色,形象点来说就好象那种用铁钉划玻璃的尖锐刺耳声,但凡听过的人便很难忘记。

    自蓝怡过年时带着宇儿去了趟李家村见过他们这一家子后,李二瘸子便十分安生。今年二月二十宇儿的爹忌日时,蓝怡因带着文轩回梅县祭拜王明哲夫妻不在黄县,特意拜托周卫极让他带着宇儿到李家村的父母坟前祭拜。蓝怡回来后也没听周卫极说起在那边有什么叉头,她本以为是周卫极吓住了这个贪财怕事的小人,也就没再注意李二瘸子的动向,没想到他今日竟跑了过来!

    “宇儿,李存宇!还不快出来,你二叔来啦,你再不出来二叔我就要被人赶出去了啊!你跟着改嫁的后娘,咱老李家可没忘了你,这不给你撑腰来啦!”李二瘸子嘶哑难听的声音又传进来,外边不明事情缘由的周家亲眷们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都知道周卫极娶的是村里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刚刚蓝怡进门时他们也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后那两个周正的孩子,看着倒是乖巧省心的,没想到周卫极这还没入洞房,前夫家的人就跑了来。

    不对啊,蓝寡妇的前夫不是姓王么,老王家的人都还在这儿坐着呢,咋又来了个姓李的?难不成,难不成这蓝寡妇这不是再醮,而是三醮?!

    周家的亲属们眼神意味深长起来,纷纷放下筷子伸脖子看热闹。

    安静下来的院中。只梁进四人仍不受干扰地演乐,且声音越来越大,悠扬动听的曲目虽压过了李二瘸子那嘶哑难听的嗓音。却遮不住这份丑陋。

    坐在院中中席正座的,本来红光满面的周老爷子拉下脸来,“哐当”一声放下酒杯。他看着王林远和王林喜跑过去拦着丑陋的驼背瘸子,看看奔过去的周卫鹏,转头对旁边一桌坐着的周家老三周卫鲲怒道:“你还不去看看!净整这些没眼力丢人的事!”

    一直老实的没有存在感的周卫鲲望了低头的大哥周卫文一眼,赶紧站起身快步跑过去。

    虽被三四个人拉着,但是这大喜的日子。众人也不好动作过火伤人,是以李二瘸子还是挣扎着抱着门框没被拉出去,继续嘶哑的喊着。

    “宇儿。你个有了后爹忘了祖宗的东西,还不给我出来!你二叔要被他们打死了啊!”

    宇儿僵硬着身子,蓝怡气得浑身发抖,起身就要带着宇儿出去。却被贾氏拦住。

    本在东院吃酒的周卫极等人也听到了动静。周卫极脸色顿黑,放下酒杯,“没想到这泼皮还有脸过来,大伙且吃着,我去看看。”

    宇儿的事情,今日过来的人大都不清楚,但他们都相信周卫极,也没把这点小插曲当回事。知县周长海吩咐身边人道:“你们跟着去看看。”

    身旁两个衙役应是,周卫极一摆手。“不必,兄弟们且吃酒。”

    夏顺那边还没有说话,六子等人就站了起来,转身就往中院走,宇儿的性情他们都知道,更相信蓝怡的为人,大好的日子岂能让这等腌臜事情添了不痛快!

    屋内的被贾氏拦住的蓝怡满脸不悦,“瑶姨,你这是干什么?人家都叫号叫到家门口了,你让我和宇儿忍着不成?”

    看着蓝怡是真的动了怒,贾氏紧拉着她言道:“桃儿,你已不能再出门的,否则不吉利啊。这事不用你去,自有卫极他们在呢,闹不出事情来。”

    蓝怡握紧拳头,好个李二瘸子!他早不来,是怕自己这个再醮的寡妇冲撞了他,等着自己卸妆不能出门才找上来闹事,明摆着欺负她不能出去说话!

    蓝怡看看身边满眼倔强的宇儿,“宇儿,娘不能出去,你去,去告诉李二瘸子,告诉满院子的人,让他们知道,他李二瘸子不是你二叔,咱们没他这个亲戚!”

    贾氏一愣,宇儿才七岁啊,这么小的孩子敢么?

    “恩!”宇儿十分有底气地应下娘的话,双臂紧紧抱了抱蓝怡,就往外走,动作十分决绝。文轩虽不明其意,但还是小跑跟着,“哥,等等我。”

    贾氏也跟在他身后,“宇儿,且等等,姥姥跟你一块去。”

    带贾氏带着宇儿和文轩出现在院中时,恰好碰上要冲进来的周月娥,“哎呀,贾婶子,宇儿你们出来干什么,李二瘸子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泼皮,卫极已经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这里的人,除了蓝怡和周卫极,估计就她知道详情,周月娥也是个火爆脾气,若不是今天是弟弟的大喜日子,她早就一顿臭骂把李二瘸子一脚踹出去了!

    宇儿不说话,学着娘亲的样子,一脸肃然地绕过周月娥,正步向前,直向李二瘸子走过去。满院子的人都看着他,梁进四人看到宇儿出来,乐风一转,低柔的《慈母敬》挥洒而出,伴着宇儿的弱小的身躯前行。

    本见到周卫极过来,漆黑的脸色就已不敢说话,哆嗦着抱着门框的李二瘸子看到宇儿,马上又扯着嗓子吼道:“李存宇,你个没出息的种,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死出来!”

    文轩听了,包子脸皱起,“你傻啊,我们哥俩是‘走’出来的,‘死’出来的是鬼,不是人!”

    “哗!”众人被他这句话逗乐了,不知该如何评说!

    李二瘸子一愣,接着吼道:“是啊,死了的是鬼,李存宇,你那死鬼老爹,可在天上看着呢!”

    宇儿走到周卫极身边,抬起头看着自己从小怕到大,到现在见了仍忍不住颤抖的二叔,一字一句地喊道:“你不是我二叔,当年你要把我卖掉还赌债时,我娘已经付给你银子,你也写了断亲文书按了手印,你早就不是我二叔了!我们家没有你这个亲戚!”

    他稚嫩有力的嘶吼,响彻整个院子,吼完的宇儿似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落下来的眼泪,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他现在不只是给自己争面子,也是在给娘争面子。

    跟过来的周月娥满是欣慰地看着宇儿,想将他揽进怀里,宇儿却甩甩肩膀,固执地站在周卫极身边。周月娥身边的丈夫和儿子见了宇儿这样,都有些诧异,这还是那个懦弱地不敢说话的宇儿么?

    他什么时候变了性子了?

    屋内的蓝怡用手捂住嘴,哭了起来,她心疼又高兴,宇儿这孩子,长大了!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被逼着长大了!

    李二瘸子,我蓝怡饶不了你!

    院中的众人自然是更相信孩子的话,看着李二瘸子的眼神不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二瘸子张张嘴,漏了几分底气,“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亲二叔就是亲二叔,到哪都改不了!”

    周月娥呸了一声,“李田贵!你们家那点破事别人不知道,咱们当了十几年的邻居,我可知道!当年若不是我弟妹路过李家村,救下要被你卖了的亲侄子,现在这孩子在哪,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呢!怎么着,看着宇儿日子过好了,你就又想贴上来了?你也不嫌丢人!你哥可就在天上看着你呢!”

    李二瘸子一哆嗦,翻翻老鼠眼看着满天繁星,“我才不怕呢,他来了也是找这不孝子,找不到我头上!”

    周卫极怒极,一伸手拉住李二瘸子的衣领,抬手刀打开他抱着门框的胳膊,一甩手就将他扔了出去。

    这次他用了五成的力气,李二瘸子哪里敌得过他,若死狗般飞出去老远,啪地一声落在硬面路上,“哎呦”一声便没了动静。

    众人一愣,没想到周卫极直接动了手,他们看看周卫极那双能打死老虎的拳头,再看看已模糊难认的地上的一摊不成形地东西,缩缩脖子。

    “各位亲朋好友,别让这腌臜东西影响了大家的兴致,来,来,接着吃酒。”六子赶紧招呼众人吃饭,王林远等人也反应过来,散开去劝酒。

    周卫极擦擦手,端起酒杯,“各位,是周某没注意,放了这等恶狗进来扰了大家的兴致,来,宇儿,给爹倒酒,爹自罚三杯。”

    宇儿深吸一口气,“是,爹!”

    他取过旁边桌子上的酒杯,稳稳地给周卫极满上三杯,周卫极连饮而尽!

    “好,好酒量!”众人吆喝起来。没有人注意到,东院窜出一条黑影,拉起地上那堆烂泥,一闪身便消失不见。只跟在无名先生身边的于伯抬了抬眼,露出淡淡的笑意。

    梁进四人此时兴起,乐风又转,豪迈的《豪杰赞》随着掌声响起来,跟着宇儿和周卫极的脚步,直上云霄。

    宇儿终于露出含泪的笑意,屋内的蓝怡泪流满面。

    周卫极吩咐贾氏,“瑶姨,你带文轩先回去,宇儿,走,跟着爹给亲戚们敬酒。”

    “是,爹!”宇儿挺起小胸脯,端着酒壶跟在周卫极身后,文轩拉拉哥哥的衣袖,不想回去,“弟弟,乖,你先跟姥姥回去陪着娘,娘一个人在屋里会害怕的。”

    文轩听了哥的话,赶紧拉着贾氏往回走,一向精敏的贾氏此时则呆愣着,任文轩拉着机械地往回走。

    这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七岁的宇儿和四岁的少爷都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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