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机没有动。

    皇后上前温声劝道:“皇上息怒,为那些贱民不值得。”

    皇上仍在生气,面色慢慢涨红,狠狠地将一张凭几踢到一边去,“召集所有人立刻过来!”

    刘公公赶忙去办事。

    等人走远了,皇上看向亭中其他人,脸色缓和了些,“秦爱卿,你和我一道过去。秦夫人,劳烦你再陪皇后说会儿话。”

    “是,皇上。”俞明枝轻声应道。

    亭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皇上脸色的变化而好转,隐隐有股剑拔弩张,哪怕是刚刚还在和皇上说笑的皇后,都抿着嘴不说话。

    “画好了。”洪画师突然撂笔,他的说话声轻松悠然,丝毫没有被北方急报影响到。

    因此,短短的三个字,显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望向他。

    洪画师挥挥手,唤来宫人将画像拿给他们看。

    皇上努力扯起一丝笑意,“秦爱卿,秦夫人,快来看看洪画师的手笔。”

    秦机这才和俞明枝凑过来看,一对恩爱伉俪活灵活现的呈现在洁白的纸上,神态表情掌握的恰到好处,更重要的是真实,不像皇上那张还需要洪画师巧妙的表现出他的英武不凡。

    “怎么样?”皇上又提起一点兴致。

    秦机作揖,“极好,多谢皇上给微臣的殊荣。”

    皇上道:“喜欢就好。走,我们去御书房。”

    “是。”秦机临走前向俞明枝点点头。带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俞明枝颔首,继续陪着皇后。

    君臣两人一走,洪画师也收拾收拾自己的宝贝笔墨走了。莲心台上瞬时冷清下来,皇后叫宫女将皇上踢翻的凭几等物重新摆好,然后又拿来新的瓜果点心。

    可是气氛再也回不到之前那样的轻松愉快了,皇后心事重重,不由叹了几口气,对俞明枝说道:“你说,这好好的,都是什么事。”

    俞明枝柔声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暴民造反因是一时愤起。没有充足的粮草,没有精密的兵器,更没有能出谋划策的军师,所以成不了气候。现下能嚣张。不过发难突然。且有颜侍郎作为人质。只要朝廷先派高手救出颜侍郎。再派兵马围剿,那些暴民不足为惧。”

    皇后略微惊讶的看向她,这个出身商贾的姑娘。居然能如此镇定,和秦舍人一般模样。

    每次相见,总能给她一些惊喜。

    大概是曾经流落在外,所以见识气度都不是普通闺阁小姐可比的。

    当真和秦舍人般配。

    她拍拍她的手,“最心疼的是你和秦舍人,昨日刚刚成亲,今日就碰上这种事。皇上本来给了秦舍人几天假期,就是好叫你们新婚夫妻有时间相处,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怎叫人不恼火。”

    俞明枝道:“我虽是不舍,但秦舍人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而且国安宁,家也才能安宁呀。”

    皇后赞许的点点头,“有秦夫人这番话,我也宽心许多。来,尝些这糕点,是御厨新做出来的。”

    她手指着矮几中央的一个盘子,那面粉团子做出来的东西像极了盛放的牡丹。

    俞明枝用筷子夹起一只,咬了小小的一口。

    入口软糯,带有一丝清甜,内里是红豆馅的。

    皇后问道:“如何?”

    “很好吃。”俞明枝道。

    皇后微笑道:“好吃一会儿叫御厨多做一些,你拿回家去也给秦舍人尝一尝。牡丹寓意好,正适合你们新婚。”

    俞明枝道谢。

    皇后也吃了一个,然后打发身边的女官去御书房探探消息。

    过了许久,女官才回来,“朝臣们齐聚在御书房,听说了消息后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正在给皇上出谋划策。”

    皇后急忙问道:“商量出办法了吗?”

    女官道:“秦舍人已经提议了,说是先派出大内高手,将颜侍郎营救出来,然后由当地官府集结兵马,围剿那些暴民。秦舍人说,暴民都是有勇无谋之辈,最容易对付,所以不必为他们可以制造出的嚣张而头疼。”

    皇后看向俞明枝,“不愧是夫妻,连想法都是一样的。”

    俞明枝淡淡的笑了笑。

    女官又说道:“但是赵尚书令不认同禽舍人的看法。”

    俞明枝微微皱眉,又是这个人。

    女官道:“赵尚书令认为这群人能够在短短时日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挟持朝廷命官,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所以他请皇上从京里任命一个将军,带兵前去支援。”

    皇后不悦的骂道:“姓赵的每一个安分的。”

    俞明枝忙问道:“皇上怎么说?”

    女官道:“皇上想听秦舍人的意见,但是被赵尚书令吵着,头疼的很。”

    皇后冷笑:“姓赵的自寻死路。让他吵好了,将来赵淑妃在后宫的路更难走。你再去听消息,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来通报。”

    俞明枝看着女官走远,以皇上的性格下决定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赵尚书令这一次依然要以惹怒皇帝为代价,不停的提出相左的意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不禁让人深思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皇后靠在凭几上,挑了几颗葡萄丢进嘴里,酸味之后弥漫看甜蜜,她微微一笑,“咱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俞明枝配合着笑了笑。

    皇后望向荷花丛,深深的呼吸一口,“说起来,你和秦舍人什么时候要个孩子?秦舍人年岁不小了,皇上和我盼他成亲也有几年了,当初他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就曾要给他许过亲事,都被他婉拒了。原来这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俞明枝没想到皇后突然会提起这件事,害羞道:“顺其自然吧……”

    “诶。”皇后攥住她的手,“等你们有了孩子,长到三四岁时,便也来和我的儿子一起读书。”

    皇后深有用意,俞明枝欣然点头,“皇后娘娘不嫌弃,自然是好。”

    “皇上物色了不少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先生,宝芝可以放心。”

    “好。”俞明枝应道。这会儿居然都要考虑起这些事了吗?看来虽然秦府的事情不用她操心。但还有很多事要去考虑呢。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远远的有人影从小路上过来,等走近了,她们一瞧。原来是秦舍人回来了。但是他的身边却不见皇上的踪影。

    等人上了莲心台。皇后开口问道:“秦舍人,皇上呢?”

    秦机道:“皇上仍在御书房,其他朝臣已经退下了。”

    皇后皱眉。又问:“事情决定下来了吗?”

    秦机道:“是,皇上派了大内高手,现下已经出发前往北边营救颜侍郎了。”

    皇后松口气,点点头,“那就好,没叫赵仲奸计得逞。”不管赵仲的提议是好是坏,在她看来就是奸计。

    秦机拱拱手,“皇后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微臣想带内子告退了。”

    皇后摆摆手,“好,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

    俞明枝起身,和秦机一道行礼,然后退出莲心台。

    出宫的路上依然没什么话,等上了马车,两人又腻在一块儿之后,俞明枝问道:“赵仲太反常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秦机感叹一声,“但目前来看,不难猜出他在这件事上的盘算。”

    “嗯……”俞明枝点点头,蹭着秦机的胸口,“这个派出去的将军一定是他的心腹,去了北边之后镇压暴民、收复失地,但是颜侍郎一定会‘意外’死于暴民之手。而且,会在北地宣扬沂王的英明神武,收买民心,最后回到京城时,恐怕兵权不会那么容易被交还。”

    秦机点头,“没错。”

    俞明枝琢磨了会儿,轻声说道:“难道沂王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否则最近怎么胆子一个个都变得这么大了?”

    秦机道:“自从围场一事后,一直都有人盯着沂王一派,并无异常,按理说这段时间,不可能做出什么准备。所以……他们才要争从京城派兵马?”

    俞明枝道:“皇上是怎么样的想法?”

    “皇上还是记在心上了。”秦机道:“打算继续再看看。”

    他抱紧俞明枝,在她的额头上啄了几口,“如今这件事的决定不会有改变,所以暂且不必忧心,我们回家好好的过我们的小日子。”

    车轮骨碌碌的转动着,奔驰在大街上。

    俞明枝听着外面热闹的叫卖声,“还是再多盯紧点沂王那边的人吧,我始终有不好的预感。”

    秦机应一声“好”,“对了,这条街上,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他们做的肉包子和梅菜肉包特别好吃,顾侍郎推荐我去尝尝,你要试一试吗?大约……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左转就到了。”

    “好啊。”俞明枝晓得他不想自己多操心,于是点点头。

    秦机吩咐车夫一声,到了路口便调转了车头,来到一间小小的包子铺前。

    刚刚揭开的蒸笼里,冒出一阵阵的热气,带着包子的香味,挡住了人的视线。俞明枝一闻到这个味儿,就馋了。

    秦机让她在车上等着,自己亲自下去买。

    出了宫门之后,他们马车上的“秦”字木牌就被摘下来了,所以行人并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秦机,还是如往常那样在街上行走买卖。

    “客官请等等!”店老板拿起一张洗干净的荷叶,熟练的用竹夹子夹起几只包子放在叶面上,他的妻子接过来,手脚利落的包扎好递给秦机,然后收钱。

    “哟,秦舍人居然也爱吃这种粗陋的东西,真是稀奇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俞明枝听见动静,稍微掀开窗帘,看过去。

    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穿着还算朴素,但是神色却同纨绔子弟一样嚣张跋扈。

    而且他的面相有些眼熟。

    俞明枝静静的听着。

    “傅公子不也是喜欢?”秦机笑着反问道。

    尽管他在笑,可是其实冷冽,压人一等。

    傅公子冷冷一笑,让随从接过包子,然后扫一眼秦家的马车,“秦舍人这是带夫人出来溜达呢?怎地不叫人看看尊夫人的模样?明明昨日还在京里招摇过市呢。”

    包子铺前的人们一听这个面色和善温润的青年居然是秦舍人,一下子躲得远远的,胆战心惊的看着他。包子铺的老板手一抖,喷香的包子落地,他刚要俯身捡,被妻子狠狠地拉到后面来。

    傅公子便又笑道:“秦舍人了不得,看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吓得?大伙儿不必担心,有我在,他秦舍人不敢乱发脾气的。”

    “是,傅公子心善仗义,想掳掠良家妇女的事肯本不会做出来。”秦机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毕竟做出这等事的人猪狗不如,端不可能是傅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

    傅公子的脸色顿时变了,大声嚷道:“秦夫人怎么还不下车叫大伙儿看看?昨日街上不少人收了秦家的恩惠,都想感谢感谢秦夫人呢。”

    然而街上并没有人应和他的话——秦舍人谁敢惹?昨日的婚礼那是破例,既然是破例,就代表平日里就得有平日里的样子。

    傅公子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走到车辕前,恭敬的拱拱手,“秦夫人你好,在下傅明辉,家父左散骑常侍傅定遥。”

    俞明枝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傅夫人见过她,这位傅公子也见过她。

    秦机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今日大概不方便叫傅公子和内子见面,毕竟我有些担忧……内子的名声和安危呢。”

    傅公子瞪眼,“秦机,你什么意思?!”

    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便知道是生气了,秦机笑意更深,“傅公子不明白吗?您前日所做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傅常侍没有教你该怎么做吗?啧,看来贵府的家教着实叫人大开眼界了。”

    傅公子咬咬牙,压下火气,低喝道:“秦机你休得胡言!小心我告诉家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秦机依然淡定,从容的笑着:“看来傅公子有心将事情闹大,那秦某自然奉陪到底了,只是那件事必然会闹得更大了,傅公子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你!”傅公子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握紧拳头挥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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