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县令便向王浸报了那年轻人的名字,说他与雪儿一向交好。这倒也是实情。雪儿死后,年轻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看来确实非常可疑。

    王浸微微一笑,调侃他道:“原来手段也不怎样。”

    古浪县令不知这句是怎么来的,只有默不作答。王浸便宣证人上堂。那证人一露面,顿时似油锅里滴进的水,把堂上震得开了锅,衙役喝了好几声“肃静”才弹压下来。

    原来此人便是疑似杀人的年轻人。

    白南浦喜上眉梢,抚掌期许:今番古浪县令真要吃瘪了!

    王浸便问那年轻人:“近来父母乡老遍寻你不得,你在哪里?”

    年轻人畏畏缩缩招承:“是县令叫我出去避避。”

    白南浦断喝道:“真是王青天!”

    王浸充耳不闻,又问:“县令叫你出去避,你便出去了?”

    年轻人道:“县令对我有恩,我要报恩的。”

    白南浦又高赞一声:“不是青天,怎能洞烛其奸!”

    王浸且问年轻人:“雪儿姑娘不是你杀的?”

    年轻人道:“不是。”

    人声糜沸。白南浦跌足:“今番水落石出了!”

    王浸从容问下去:“不是你杀,更是谁杀的?”

    年轻人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南浦怒道:“他还在帮真凶庇护!”

    王浸道:“堂下公子似乎对此案颇为了解,来来来,便请上堂说说。”

    白南浦自觉露脸的时候到了,毫不迟疑,果然摇摇摆摆上得堂来,给王浸等审讯官挨个行了礼,便告发古浪县令宠妾灭妻,妻子争风吃醋,他失手打死雪儿,遂毁尸灭罪证,又叫他人顶罪的行迹。

    王浸故作不解:“公子难道屈身县令府中为下人?”

    白南浦一愣:“我没有啊。”

    王浸道:“不是在府中,怎么转述帘帷中事,历历如亲闻?”

    白南浦又打个格愣:“我、我听说啊。”

    王浸已经懒得说了。书记官高声重述证人的守则:“……第某条,只能说自己亲历亲闻之事,不得转述。转述不得为准。”

    一阵细碎的哄笑。白南浦脸涨红。王浸挥他回去,又掷法箭于地,宣令道:“再有旁听喧哗的,拉下去立枷示众!”

    一时庭风整肃,王浸转头去问年轻人:“有人怀疑县令宠妾灭妻,你与雪儿来往时,可曾见端倪?”

    年轻人果断道:“不可能的!”

    王浸道:“哦?这却为何?”

    年轻人尴尬道:“雪儿很敬佩他们家夫人,说难怪老爷心里只爱着夫人一个。要说吃醋,也该是雪儿吃夫人的醋。哪里有宠妾灭妻的事。”

    白南浦微反唇,碍着法箭,不敢说话。王浸却已经帮他问出来了:“既然专爱正室一个,如何又要纳妾?”便叫着县令的官号问,“这怎么说?”

    古浪县令无奈道:“当初也是我夫人帮我纳的妾。”

    王浸便叫呈证物上来。

    是一方雪白丝帕,上头清雅字体题诗道:嫩枝犹在晓烟中,莫任飘零作断蓬。恰喜清香犹未聘,何当称向好帘栊。

    这正是县令夫人当时代县令写给雪儿的聘诗。

    如此贤惠的一位夫人,又怎么会跟凶残命案扯上关系呢?

    人不由都竖着耳朵听结果。

    他们好像都相信王浸一定能当堂给出结果似的。

    如果能由“那位夫人”亲自上堂给出答案就更好了。凶杀和香艳,两方面的刺激都满足了。

    可是县令夫人据说生了重病,不宜上堂。

    古浪县令并且双眉深锁:“此事,我夫人全不知情!休叫我夫人上堂了。她这身体,叫她上堂与杀她无异了。”

    王浸挑了挑眉毛:“本官不曾杀她哪!看,尊夫人并没有死。”

    伴着话音落,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发生了:一乘小轿抬上堂来。轿帘低垂,免了县令夫人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

    县令夫人身体是真不好,在轿子里,也是躺着的,不过真的没有死。王浸问她:对于雪儿命案,她有什么看法?

    她回答道:“便是妾身杀的。”

    举堂轰动。古浪县令猛然间泪如雨下。一种冲动控制了他。他向王浸叩头道:“是下官杀的!求上差治我罪就好了!一切与我夫人无关。”

    人声更是炸开了锅。王浸当这推事官倒是见多了大场面,从容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可如何是好?呀!本官等的证物,这会儿恐怕来了。”

    这时候人们对于王浸已经信得五体投地了,一听这话,就引颈而待。

    恭谨的公差端上一只玉匣子来。匣子刻工秀丽,质地极好。打开,里面有一对玉盒,是同一块玉挖出来的,呈六角形,刻有梅花篆字,合为“把酒留君听琴,那堪岁暮离心”两句。

    寂瞳毕竟是送来了惘然。

    轿帘沉寂低垂,连古浪县令都不再说话。

    王浸手扶在玉匣边上,肃然道:“汝二人都去找了寂瞳,酿造惘然。如果说伉俪情深,那应该是联袂去的,怎么会先后去?之后不久,雪儿出事。你们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若他们不招,他就要当众品鉴他们的惘然了。

    这是一件很害臊的事。害臊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从前有个国家的风俗,流行给处女带脚链,两只脚的链子连在一起,新婚夜由夫婿弄断。某天,这个国家快要被敌人攻陷了,敌将提出让公主去陪他一夜。公主陪了一夜,倒也没觉得什么,回来之后看到脚链断了,顿时羞愤自尽。又比如说,某个地区流行裹小脚,尖尖翘翘穿在绣鞋里,藏在裙子下面。女人脸被人家看了都没什么,要是掀起裙摆被捏了脚,那是也要羞愤自尽的。

    惘然心事,被人当众品鉴,其羞愤程度大概就相当于小脚绣鞋、细链银环。

    轿中夫人斩截道:“推事不用费心了!是妾身被妖魔所迷,失手杀了雪儿。”

    古浪县令抢着道:“不不,是我被妖魔所迷。人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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