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又炸了?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脚踏实地站稳的张寿着实有些发懵,随即想到的是地震,是王恭厂大爆炸,是诺贝尔的黄色炸药……好吧,他的地下工坊从来就没有制作过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在他印象中,好像并没有收容过喜欢做危险化学实验的人物。

    因此,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神情不善地看着阿六问道:“你这意思是说,在今天之前,竟然还炸过?”开什么玩笑,他这是在自家房子底下放了颗定时炸弹吗?

    阿六微微一迟疑,最终坦然说道:“就是那个杨七公子杨詹。”

    听到竟然是那个饿货惹出的麻烦,张寿简直无法置信。那个糟践水晶拿来磨制玻璃镜片的败家子?可磨制镜片和爆炸之间,好像完全无法搭上关系吧?他刚刚这么想,随即脑海中就陡然映射出了所谓阿基米德让妇女们用镜子反光烧帆船的无稽之谈,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玻璃镜片好像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且不说烧玻璃那高温,如果真的磨出了凹透镜来,聚光点火,而且点着的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就说不好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可越不安,越是觉得自己好像还忽略了什么东西。终于,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慌忙瞪着阿六问道:“你就带了我一个人出来?刚刚我带去的那几个客人呢?”

    面对张寿的质问,阿六微微一愣,立刻理直气壮地说:“他们顶多吓一跳而已!”

    你小子说得简单!张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大到裂开来了。阿六这种遇到事情先把他捞出来就好的态度,平时那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今天……他可是把那么四个原本称得上是敌人的家伙给带回了家,结果一遇到刚刚那种突发状况,就把人扔下自己逃算怎么回事?

    张寿正要说话,就只见阿六直接转身一溜烟跑了,看那方向,分明是去之前他们出来的工坊。知道少年这时候回转身是去“救人”了虽说是否需要救,那还存疑,因为他没看见其他人出来至于这种亡羊补牢行为是否有用,他只能寄希望于那场爆炸只是小意外。

    在原地等了不一会儿,他就只见阿六一个人去而复返。这下子,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的他不禁心道不好。不会是真的出大事了吧?然而,等阿六到了跟前,他却发现,少年的脸色虽说有些奇妙,但距离出了大事这种程度好像还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他立刻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六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随即才相当耐心地低声解释道:“果然是宋混子和杨饿货用那什么磨出来的玻璃镜子点火惹了事,这会儿,叶孟秋那四个人,这会儿都被拖到观星楼上去了,杨饿货正在洋洋得意地向人展示他从前磨的水晶镜片。”

    张园这地方确实有观星楼,这是整座张园最高的建筑,楼高四层,顶部有天台,无论是月朗星稀的日子,约心上人一同来赏月,还是繁星点点的夜晚,约佳人一块来卧看牛郎织女星,都是极好的问题是张寿压根还没享受过这种愉悦,观星楼就被人派了别的用场。

    好吧,其实真正的事实是,对于自家张园总共有多少院子,总共有多少建筑,实在太忙的张寿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体会,而那座观星楼的原名也并不那么直观它被昔日那位庐王起了天机楼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所以张寿还真的没有上去过,之前一直空关着。

    此时此刻,他跟着阿六匆匆来到这座张园最高的建筑前,听到顶上传来了杨詹那滔滔不绝的介绍声,他干脆也不急着上去,而是虎着脸对阿六问道:“这两个人怎么混一块去的?”

    阿六当然知道这所谓的两个人指的是谁,此时不禁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大概是不打不相识?”

    这简直荒谬,宋举人和杨詹那两人打过吗?是你自己挟持了宋举人去骗开某人院门的好吧!张寿只觉得啼笑皆非,可阿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当下就索性站在楼下院子里抬头往上看。

    可是,四层楼上栏杆的花纹他依稀看到了不少,杨詹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栏杆边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虽说可以开口叫人,但他还是按下心头疑惑,示意阿六带他上楼。

    当他通过一处暗门匆匆上了直达天台的楼梯时,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张园主人还真是有些失败。没人带路,没来过这座小楼的他压根找不到楼梯在哪!偏偏在这时候,他的耳边还传来了阿六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

    “其实,娘子在家里也常常迷路的。”

    想到吴氏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如今虽说得到了皇帝的封赐,可骨子里的习惯不至于那么快就改变,她恐怕不会没事就在这偌大的张园里闲逛,熟悉自己这个新家,更多的精力恐怕还放在维持家用开销上,张寿在叹息的同时,却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那你呢?”

    “我当然不会迷路。”阿六见张寿在这狭窄的楼梯上竟然回转头来看他,他就眨了眨眼睛,非常坦然地说,“少爷不是说我是管家么?”

    也是,身为管家要是在自己家里迷路,那也说不过去……才怪,要知道当初张园那些地道密室之类的,也就是如今作为工坊的那些空间,好像全都是这小子一一摸索打探出来的!如果这样警醒的阿六也会在这偌大的张园当中迷路,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里这么想,张寿少不得又回过头去,满心疑惑地问道:“那这观星楼是你告诉他们的?”

    要不然,杨詹这个对张园不熟的家伙,怎么会跑到这个他都没来过的地方来?

    “不是啊,饿货把这当自己家了,四处闲逛时发现的,找娘子恳求了之后,娘子这才吩咐我去开门。”阿六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杨詹跟着宋举人来见自己,要求借用观星楼却被他支使去找吴氏的情景。见张寿听了自己这话为之气结,他就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

    “少爷要觉得他们雀占鸠巢,一会儿我把他们撵走!”

    “你成语倒是用得越来越长进了!”张寿好笑地瞥了一眼阿六,到底还是没再多问,沿着这少见的环形楼梯快步往上走去。至于那两个把张园当成自己家的家伙,他打算回头收拾他们,反正人已经在他手掌心了,还怕跑了吗?

    而阿六见张寿不再追究此事,他不禁轻轻捏了捏下巴。

    花七对他说,这要是张寿换成别人,既然煞费苦心招揽了一个个人才进来,早就想方设法拿捏了他们的把柄和软肋,又或者喜好和习惯,轻轻松松能让人纳头便拜,归入门下了。可少爷虽说左一个右一个或是请或是捡人回来,但对这些人却素来很宽松。

    花七这言下之意他当然不会听不懂,所以像天机楼(观星楼)这种听着高大上,实际上在如今的张园却并不具备什么现实意义的地方,他确实是任由宋混子带着杨詹随便去逛的,可谁能想到,他都还没想好吴氏拒绝之后他怎么想点办法呢,吴氏就把这事儿轻飘飘抹平了。

    那一日吴氏笑吟吟地对他说,杨詹觉得天机楼很适合观星了,所以对她请求能够让他进去看看,她答应了,请他拿钥匙去开门。那时候他就觉得,娘子实在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连先为难再允准这种伎俩都不用。而现在,张寿得知这么一件事后,竟然也没发火。

    这或许就是花七对他说的,你家少爷有些地方喜欢用心计,有些地方却大大咧咧到难得糊涂?比如说,少爷从来不计较他自作主张那点事。

    如果张寿知道阿六此时正在想什么,他一定会吐槽,少年你想多了。不是不计较,而是在没弄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先搁一边而已!如果事实证明饿货外加宋混子那只是纯粹地在放飞自我,他当然饶不了他们,但如果有所成果……

    先看产出了什么成果,然后他再去思量怎么炮制那俩家伙!

    当匆匆登上四楼天台时,张寿就听到了叶孟秋那非常明显的嘶哑声音:“竟然真的能看清楚远处的东西……杨七公子,之前质疑你信口开河,夸夸其谈,是我不对,我对你道歉!倒是你这镜片的原理,真的是和算学有关吗?事涉机密,如果实在不行……”

    “确实是事涉机密,但那不是我的机密,是张博士教给我的,如果没有他的同意,我当然不好贸贸然教给别人。我听说你们是精通天文术数的人?那你们不也应该像张博士那样,知道光的反射和折射原理?对了,还有小孔成像……”

    原本已经准备出声的张寿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甚至已经迈出去的腿也收了回去。至于他的身后,跟着他上来的阿六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同样一声不吭。

    主仆俩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杨詹背对着他们,天花乱坠地说着那些叶孟秋等四人闻所未闻的原理,见四个人背影僵硬,一动不动,又瞧见宋混子回头瞅见他们两人之后,先是不安地缩了缩脑袋,随即竟也开始滔滔不绝介绍天工坊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创造,两人不禁莞尔。

    这一番科普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张寿方才听到了叶孟秋的惊叹:“张博士竟然这么厉害吗?天文算科不分家,我还以为张博士不通天文,没想到他却是博通古今,独步宇内……”

    无知少年哟,虽然我如今脸皮很厚,但你这么夸张地夸我,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至于天文,你高看我了,要真的精通,我至于连历法都避之惟恐不及吗?现代人兴许能口若悬河地谈一堆星座,但具体到什么星星的轨道问题,说实话研究生里都没几个能算的……

    本来还打算看一会儿热闹的张寿,终于还是没有在别人身后听人家褒奖自己的恶趣味他当然不至于脸嫩,但别人吹自己吹得太玄乎,回头万一不好收场就麻烦了。

    因此,他重重咳嗽一声,随即在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转过来时走了上前,满面诚恳地说:“原本是请了各位到张园,看一看算科现如今的实际应用,却没想到刚刚竟突然出了那么一场变故。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杨七公子的研究,竟然又有所进展。”而且还进展到炸东西!

    刚刚还唾沫星子乱飞的杨詹,此刻登时变成了哑巴。事实上,先用张寿那奇妙公式计算出来大概数据来磨镜片,然后利用地下密室气孔中射进来的阳光,用镜片聚光,最后成功点燃爆竹,那情景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因而此时此刻面对张寿这个主人时分外心虚。

    更何况,那炮仗还不是普通炮仗,是宋举人夹带来的,号称京城唯一官营爆竹工坊的最新一代产品……幸亏分给他那间石室是单独的,因为爆竹就一个,还不至于把地方炸塌,匆匆跑出来的他还遇到了眼前这四位,否则他觉得这会儿状似笑眯眯的张寿大概会把他掐死!

    而刚刚还在一旁帮腔的宋举人,那就更心虚了。他哪敢说是自己之前在听说杨七公子的实验进度以及需求后,把爆竹偷偷带了进来,还蛊惑人拿这个做实验,当下赶紧岔开话题道:“张博士,小杨和这四位一见如故,听说他们这才刚进京城,能不能留他们在这儿住下?”

    张寿本来把人带回家中也有这么一重意思甭管这四个人是基于自我认知而找他挑衅,还是因为别人的挑唆而来,把人放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近“监视”,那总是最没错的。至于之后如何再教育,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因此,明知道宋举人这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他却装作毫无察觉,没等那面面相觑的四个人有所回应,他就欣然点头道:“那自然好,之前听各位说算经难得,正好我这家中藏书颇多,各位自可随便借阅……”

    他这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阿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到了栏杆边上,随即竟是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撑,整个人往外纵身一跃。如果不知道这是四层楼,他简直觉得人只是在翻越一堵矮墙!哪怕知道少年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不禁打了个顿。

    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宋举人和杨詹,亦是下意识地心里一哆嗦。就在这突然的沉滞发生之后不一会儿,下头就传来了阿六那平淡而自然的声音:“少爷,陆三公子派人给叶小公子四个人送书,说是算经十书和《测圆海镜》、《四元玉鉴》等,总共二十三种算学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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