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徐圆普听罢赵杰自报家门,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我方才在酒楼前已看出将军绝非等闲之人,落到受小人欺侮的地步,未必不是件好事,还记得汉朝大将军韩信受胯下之辱吗?待到功成名就之时,那杀狗的屠夫就只有叩头叫爷的份儿了!”

    赵杰少年时读过一些,也略知徐圆普话中的意思,只是一时扭不过劲儿来。

    徐圆普轻轻一笑,又说:“军更应该听说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莫说将军您英名赫赫,就是我这个读无用之人,也对此多有体会呢!”

    “听先生说,原在幽州府高就,不知为何来到孟州?”

    徐圆普笑容可掬,对赵杰显得格外亲密,说道:“敝人原在幽州府庐江王门下任个吏。庐江王是位忠厚长者,爱民如子,深得幽州百姓的爱戴。可惜皇天不佑,庐江王前不久被麾下副都督王君廊杀害。徐某承蒙庐江王青眼相待,他下世以后便逃离了幽州,准备去投奔楚王,今天遇见赵将军,真乃三生之幸,早听说王小胡与将军在山东举义,恕徐某狂言,如能蒙将军引见,来日一起投效楚王,为太子复仇,岂不是旷世美谈?”

    赵杰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徐圆普绝非村学文士,他平时虽然对读人多所轻蔑,但此人落落大方,不似一般文人那样怯懦酸腐,加他言谈话语又及为豪爽,倒对他产生了一点敬意,爽道:“先生既如此说,我们自今日起便是同道,请马。”

    二人缓辔出城,智训一直为徐圆普牵着马。

    “不知先生对眼下局势如何看待?”赵杰十几年来都在军旅之中,今日闲暇,他倒颇想听听的徐圆普见解。

    “先太子仁勇兼备,可惜未继大业,便被亲弟谋害,令人扼腕。李世民征战沙场,攻城掠地堪称勇将,但其心狠手辣,刻薄寡恩,是不是一个仁君我们还心中无数。楚王殿下虽然年幼,但他却能千里行孝,仅次一点边强伪太子百倍。”徐圆普侃侃而谈。

    “话虽如此,但楚王毕竟年幼,而李世民征战沙场多年,楚王如何能与他争得大位?”赵杰道。

    “不然。”徐圆普道:“而荡平天下,首在用人。当年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还不是因为重用了管仲?秦始皇蚕食诸侯,成就帝业,也是由于广揽英才。为君之道,能者用之,庸者却之,坏大事者诛之,便可无往而不胜。倘若敝人能见容于楚王,一定先献用人之策。”

    赵杰对此说颇为赞成,他虽然不能像徐圆普一样把这事说得有条有理,但历来对骄兵庸将也是嗤之以鼻。就拿这次栾平之战来说,要不是敌将樊叔舞遇敌先遁,自己这方也不会轻松取胜。这种人身居高位,有恃无恐,怎能服众?他对徐圆普所说“能者用之,庸者却之,坏大事者诛之”的话打心里赞成。

    赵杰在马频频点头称许,内心还在琢磨着徐圆普的话。他的沉吟自然逃不脱徐圆普的眼睛,其实此时徐圆普并没有把赵杰看作真正的同道,他之所以如此高谈阔论,只是相中了赵杰与楚王心腹的特殊关系,才稍稍露些峥嵘之态。

    不过,他深知对待武人,既不可一言不发,又不可言之过甚。一言不发,他会把你当成凡夫俗子,言之太过,他又会说你是个空谈的腐儒。凡事做到八分则必须收住,这叫做急火攻,慢火煨。徐圆普将话头一转,又说道:“好啦,赵将军,咱们别老是忧国忧民了,下马歇一歇,饮口酒,如何!”

    赵杰下马,三人在一棵大槐树下盘腿坐定,智训从布袋里取出肉脯和酒壶,赵杰因箭伤推却未饮。他看着衣衫不整的智训,想起方才徐圆普说他“筮卜如神”,倒想试一试他如何神法,问道:“可否请智先生为赵某算一卦?”

    徐圆普笑道:“赵将军现在并不在落魄之中,何必如此?”略停片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说他测人凶吉有如神算,也不过聊以解嘲而已。智训一直借此谋生,刚才夸他,只是不想在将军面前把他说得过于不堪,怕将军耻笑徐某。现在你我已成好,还何必信他那一套!”

    “哦?”赵杰觉得徐圆普话外有音,便直接问智训道:“你给徐先生算过?”

    “是”

    “先生前途如何?”

    “目有神光,乃是鼎彝之象。”

    徐圆普哈哈哈地笑起来:“赵将军,你看他是不是信口雌黄?”

    赵杰也觉得这话近乎荒唐,便索性问道:“那你看看我的家庭诸事,如何?”

    “将军,你一生命里有四男二女,四男皆为官,富贵无极。”

    “哦?是吗?”赵杰脸露出怀疑之色。

    智训面色木然,停了片刻,淡淡地说:“将军,恕我直言,尊夫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所以你现在还没有子女。”

    赵杰大吃一惊,他娶妻已经三年了,到现在的确还没有一儿半女,他哈哈笑道:“好好!这回我可真信徐先生的话了,你可真能信口雌黄。”

    李世绩整军退到了距离洺州五十多里远的地方扎营。

    中军大帐内,他正召集属下商讨下一步的动作。

    “大总管,属下以为前军主将樊叔舞,临阵脱逃对军心摇撼甚烈,依大唐律,当押往长安,交太子殿下处置。”长史王质道。

    “大总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依末将之见,为整肃军心,应将樊叔舞降官三等,免去主将之职,令其军前效力,至于其他将佐,降官二等,一样军前效力,当不为过。”折冲校尉许永德道。

    柴哲威听罢二人的话,很不以为然,声色俱厉地说道:“樊叔舞虽是老将,但素来并没有立过大功。再说眼下情况万分危急,如果今天樊叔舞遇敌先遁而不杀,日后便会有闻敌而遁者。这样的军队,即使有百万之众,也会被一帅毁个精光。这一战我军损失七千余人,还折了十一名将佐。如此主帅,当杀无赦!”

    柴哲威在接到李承明的信以后,考虑再三后没有赶去潼关,而是留在太原,静观其变。三天以后他又接到了他父亲的信,柴绍在信里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去潼关,眼下大局已定,李承明绝对不是秦王的对手,千万不要得罪新太子给家里惹祸。

    柴哲威毕竟比李承明大好几岁,想法也多很多,略做权衡便选择了留在李世绩麾下。

    其实聪明人都认为李承明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那些响应李承明的人或者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死忠,或者是自认为投了李世民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人,再有就是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李世绩点了点头道:“栾平之战的情况,我已经派人飞骑报与太子殿下。”

    接着他严厉地高声道:“太子手谕,自樊叔舞已下,七品将佐以二十余人皆斩。从今日起全军再有临阵脱逃,畏敌怠战者,亦皆斩。”

    这一刻异乎寻常地宁静,静得连每个人的鼻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军将帅士卒都扎营在左侧靠近河边的地方,营帐众多。中军大帐边依次竖了几十根粗大的木桩,每根木桩捆着一个士卒,这是樊叔舞命部下将逃兵捆在这里枷号示众的。这几十名逃兵已经被捆了两三天,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但求速死,可主帅樊叔舞还没有发话,他们也只能继续忍受折磨和羞辱。

    “大总管到!”传令兵一声高呼,帅帐中樊叔舞、何远等大将纷纷走出,向李世绩施以军礼,营中的士卒近万人也很快列好了队形。

    李世绩此时一副戎装,后面跟着王质、许永德等将领,再后是率领柴哲威的一队卫兵。李世绩下马走到帐边,将被捆的士卒一一看过,而后返身问道:“樊将军,这是何意?”

    “回大总管,这些逃兵动摇军心。末将为警示全军,打算处死他们,请大总管明示!”樊叔舞轻声答道。

    “好!”李世绩笑了笑道:“樊将军,你先把众将军依职位高低集结在军前,太子有谕到了。”

    众将官很快集结在阵列之前。

    “樊将军,何将军,逃卒无死罪,把他们放了!”李世绩走到樊叔舞等人面前道。

    “这“樊叔舞心中迟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一挥,跑来几十名士卒,把柱子的逃卒一一松绑。这些逃卒真如睡里梦里,怎么也想不到架在脖子的刀被皇帝撤下了,有的跪地叩头,有的抱头大哭,有的瘫倒在地,大约已经昏死过去

    “把逃卒换成逃将!”李世绩大吼一声。身后的卫兵应声跑,将樊叔舞、何远等二十七名将领一一拿下,用捆逃卒的绳索将他们捆在了木桩。

    “败军之将,嫁祸士卒,颜面何在?”李世绩厉声说道。

    樊叔舞这才明白将要大祸临头,他声音嘶哑地吼叫道:“李世绩,我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你有什么权利杀我?”

    李世绩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有太子手谕,怎么杀不得你?”

    李世绩走到樊叔舞等人面前又依次将二十几名将官看了一过,此时,他卫队的士卒们都已手提钢刀站在将官们身旁了。

    “杀!”

    二十几颗人头应声落地,在场的校尉、士兵近万人,一个个都显得惊恐无措。李世绩翻身马,满脸威严,宣布道:“自今日起,王质为前军主将,许永德为前军副将。所有将校士卒,敢不惟命是听者,军法处置!全军休整三日,三日以后赶赴洺州,一定要全歼叛贼,扬我大唐之神威。”

    话音刚落,全军齐声应和:“大唐之神威!大唐之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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