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块的月亮朦朦升起来,惨淡地透过大理寺牢房内高开的小窗,摇摇荡荡,模模糊糊。

    遍体鳞伤的张亮闭着眼睛,浑身伤口疼得发紧,就是想动动眼皮,也要费上许多力气。他费力地睁开了青肿不堪的双眼,好一阵才适应了地牢中昏暗难以辨物的光线。

    极其难熬中,往事雪片般涌来:“少时在家种田,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于是参加了张须陀的部队当兵吃粮。当时的流寇乱民几乎没有一个不在张大将军的手里吃过败仗。没想到大海寺一战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张须陀竟然战死了。于是他又跟着秦叔宝投靠了李密,再后来又跟着李密投了大唐。跟着秦王灭王世充,擒窦建德,受到了秦王的赏识,渐渐的做到了天策府的天策府的车骑将军······”

    此刻他浑身上下连条亵裤也没有,赤条条地被几条大粗铁链子挂在半空中。他毕竟是武事上历练过来的人,稍一留神就已明了自身伤势。肋骨折了几根,浑身上下有百余道鞭痕,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肤,嘴里的牙齿已经被打掉了三颗,脚踝骨已经粉碎,能否医好就要看运气了。胸腹之处有五处炙伤,是火筷子和烙铁烙出来的,大小各不相同。

    自己这点事,若在先前,本也算不上什么,可自南北统一后,秦王不但位居三公之上,且身兼尚书、中书两省掌令,领陕东道、益州道两大行台,举手便可提调天下兵马,成为让皇上、太子寝食不安的“大尾”。东宫提防着秦王,秦王即使没有夺储之意,又岂会不做自保打算?秦王的势力大都在关东,朝中支援实在寥寥可数。自己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五天了,别说熟人人了,除了行刑的时候连大理寺的狱卒都在没见过。外面的看守都是齐王府的人,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哗啦———”

    一盆水当头浇下,他痛叫一声,刺辣得激抬了眸,浑身伤处火辣辣揪心般疼痛,“他娘的,这盆水里必定是放了盐了。”张亮心里咒骂道。

    “齐王殿下到!”一个声音高叫道。

    台阶高处,一个人缓步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名文吏和四个狱卒。

    张亮一边想着他这是第几次屈尊降贵来到这里,一边半耷拉着脑袋,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只听齐王问道:“他还是不招么?”

    一名狱卒答:“回殿下,小的们使尽各种手段,可他—”

    “好嘛!骨头够硬,我喜欢。”李元吉哼哼一笑,顺手从墙壁上取下一根粗大的缀满了细刺的长鞭,用鞭竿搭起他的头,“啧啧啧,让本王看看,还认不认得出咱们张将军?”

    张亮想转过去,却扯动了左半边脸上的青肿,疼得他龇牙咧嘴,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你瞧瞧你,这是何苦呢!张将军,该说的,本王对你说过了;不该说的,本王也提点过你。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本王也没有耐心陪你再耗下去····”李元吉轻轻地笑道。

    张亮的唇抖索了半天才吃力地说道:“齐王殿下,张亮身为天策车骑,虽官职卑微,却也是陛下亲简的朝廷命官,不是寻常贩夫走卒。朝廷有礼制,刑不上大夫,殿下如此折磨微臣,恐于朝廷脸面上不大好看·····”

    啪!一记厉鞭当即打得他哑了声。

    李元吉冷道:“用不着跟本王讲这些虚套的话!告诉你,本王奉的是皇上口赦,专来审问你这乱臣贼子的。别说大理寺和刑部,连正牌子御史大夫也管不着。刑不上大夫?你看看自己这模样,也他妈配?少废话,你若是不想多吃苦头,今天就把指使你到洛阳招兵谋逆的那个人招出来,要不就别想活过这晚,明白吗?!”

    张亮垂着头,没有声息。

    元吉挥手又是一鞭:“说啊!”

    良久,断续的声音伴随着血水一起吐了出来:“臣····已经说过,臣跟那些人都是旧相识,臣请假到洛阳探望朋友,不知殿下·····到底想让臣说什么····”

    “好,好。”元吉怒极反笑,“答得真是好啊!你大概不知道吧?你所誓死追随的秦王殿下,我那可怜的二哥,现在已经被北门禁军软禁在府中了。今天下晌的时候,宫内传来了皇上的敕旨,李靖即将去接收你们家秦王苦心经营训练多年的蒲州精骑;本王奉命出任门下侍中,领司空衔。你不是傻子,当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为秦王遮掩至今,他也不曾来探视于你,这就是你们所谓爱下如子体恤将士英明神武的二殿下。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苦撑下去,于你究竟有何好处?”

    张亮偏过头瞥了齐王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殿下,你刑也用遍了,话也说尽了!难到还不明白么?张亮官职虽然卑微,却也是朝廷制命,我虽是天策府的车骑将军,做的却是朝廷的官。张某就算万死,也绝对没有谋大逆的念头胆略。秦王何等雄才伟略?他就算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会差遣我这等不入流的小官去做?说句不好听的话,天策府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我这份才情胆识算得老几?殿下,不是我狡辩,你就算真的要问大逆案子,也找错人了”

    这个张亮如此狡猾惫懒,气得李元吉真想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他强自压住胸中的怒火,咯咯笑道:“你敷衍得本王好啊!我倒还真不知秦王府中居然还有你这号食古不化顽劣透顶的人物。也罢,今天我跟你明说了罢。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明日早朝,皇上就要颁布敕旨,我那威风凛凛的二哥,从此就再也不是什么劳什子天策上将秦王殿下了。你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也当知道“庶人”二字是什么意思。一个被削夺了兵权和爵位的李世民,真的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他么?你自己仔细思量好了,明日秦王一旦被废,你的案子就算是定案了。你去洛阳招募私兵之事,现在长安已是尽人皆知。如果不是秦王谋逆,那么就是你在谋逆。你说得不错,你这么个芝麻绿豆官儿,就凭那几斗米的俸禄,谋逆,你也配?嘿嘿,你没得到秦王半点好处,却白白为他担待了天大的罪名,你自己想想究竟亏不亏?”

    这句一句话让张亮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难倒秦王落败已成定局了。自己此刻再死保秦王,日后史书一笔,当脱不得一个“愚”字。可是此刻若是脱口供出秦王,背主求荣的骂名着实受不得。而这位齐王殿下偏偏又是个没信用的,去年他也答应要保乔公山和尔朱焕的性命来着,可结果又怎么样呢?一时间张亮心中天人交战,垂头不语。

    李元吉见他这番模样,心知刚才一番假话,已经初步瓦解了张亮的心理防线,心中暗笑:“二哥啊二哥,我看你这次可是回天乏术了吧!”

    他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不妨仔细斟酌,若是仍然执迷不悟,本王便一刀切了你的卵子送你进宫去当太监。刘文静身为太原从龙之臣,贵为门下掌印,功勋地位比你如何?看看他落得了什么下场,再想想自己,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说罢,齐王殿下扭头对身后的狱卒道:“把张将军放下来,在去拿些酒菜来。”

    四名狱卒立刻分头行动,两名过去给张亮松绑,剩下的两名出去准备酒菜。

    张亮刚被放下来就立刻瘫坐在地上。尽管他的屁股上也到处是伤痕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吱---”的一声牢门被人推开,两名狱卒一前一后的进来。前面的狱卒端着一个木盆,木盆放着一大块熟羊肉,羊肉的上面插着一把匕首。后面的狱卒一手抱着一坛,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大碗。

    心乱如麻的张亮看到那块羊肉的时候眼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喜色。可惜他这个眼神被李元吉捕捉到了。

    李元吉呵呵地笑了笑,抬腿一脚将那名端羊肉的狱卒踹到在地上:“兔崽子,谁让你带刀进来的?张亮要是出了什么事本王就要你全见命。”

    “小的知错了,请大王息怒、请大王恕罪。”那名狱卒忙爬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滚出去。”李元吉喝斥道。

    那名狱卒好像是被吓傻了,依然不停地磕头。直到李元吉又赏了他两脚这才连滚带爬地跑出牢房去。

    张亮早在那名狱卒磕头的时候就看那狱卒的两只鞋底上怎么一只缝了一块白布。在仔细一看白布上是写了字的,一个字是秦,一个字是安。

    “秦安”,看来这个狱卒是想告诉我秦王安然无恙。那么齐王刚刚一定是在骗我。张亮想。

    李元吉挥了挥手,又一名狱卒将木盆里的羊肉切成了碎块。然后放在张亮的面前。

    张亮拿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勉强嚼了几下就囫囵咽了下去。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

    李元吉冲着那文吏点了下头。那文吏忙拿出纸笔来准备记录。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将军要是早点说出来又何必受这些苦楚呢?”李元吉笑着说道。

    张亮放下手里的酒肉,含含糊糊地道:“殿下,我知道您想让我说什么,可这是大理寺的天牢,在这里说谎,那是欺君之罪呀。去洛阳那点子事,我早就说清楚了,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您这么一吵吵,仿佛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要是真的顺着您的意思满嘴胡诌攀东咬西,皇上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得凌迟了我?我劝您还是省省心吧!没有的事情,我断然不会胡说,我虽名为将军,但在天策府不过是一个赶车驾辕的马夫头儿而已,您说秦王殿下派我去干谋逆的勾当,这说出来谁信呐?明知是自取其辱的事情,我劝您还是收手的好,否则在皇上面前,您老人家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李元吉差点气的背过气去。敢情你是在玩我啊!

    真是无语了,我家这个破铁通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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