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珏见薛世攀在门口迎着她,本想直接说明来意,但见他热情相请,到人家的地盘来,直接冷言冷语显得太嚣张,也就客随主便,跟薛世攀进到厅。

    薛世攀请她坐下,然后赶忙让人奉茶。

    林孝珏坐定后再也忍耐不住,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便看着薛世攀问道:“薛公子,董明珠小姐可曾来找过你?”

    薛世攀听得心中一慌,他并不知道林孝珏会认得董明珠。

    再看她自到屋里一直心事重重,明显是要找他说什么正事,他家中摆设她看都没心思看一眼,枉费他一番心思,不由得就生出浓重的失落难过之感。

    如果这是去兰君垣的屋子,她也这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吗?

    心里就此堵着气,回答问题就有些冲,道:“原来你并不是来找我的,是为她而来。”

    林孝珏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她来找你了,现在她家有为难,不便留于京城,你叫她出来跟我走。”

    薛世攀忽然惊愕的看向林孝珏,她言语中分明是要带董明珠逃走,又一想,她是知道董家的事了,就是不知道她知道多少,知不知道是他所为。

    努力让自己冷静,问道:“你怎么认得的董明珠?”

    林孝珏急于救人本不愿意跟薛世攀多说话,可现在又不能对他言语相激,缓声道:“我跟她一起进的京城,路上多有交流,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薛世攀心中不以为然,眼睛一动道;“她并没有来找我。”

    林孝珏蹙眉道:“薛公子,你并不擅长撒谎你知道吗?你回答我问题的时候眼睛向左看,就是想要怎么搪塞我,如果是向右看,我还能体恤你是想更好的回答问题。”

    薛世攀眯眼看着林孝珏,这她都能知道?

    负气一笑:“好,那我也不扯谎,她确实来找过我,不过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连累的我家都要被搜查,我又怎么能收留他,我已经将她交付给锦衣卫了。”

    林孝珏气的眼皮子直跳,那么多人,费了那么多力,都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好不容易把人从纪府弄出来,他说给交出去就交出去了?

    慢慢让自己缓着气,问道;“薛公子,此时可不能开玩笑,您真的把人交出去了?”

    薛世攀朝他一瞪眼睛:“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不是说我并不擅长撒谎吗?那我又骗你干什么,她是罪臣之女,我自然要把她交出去,难道我还能在家窝藏罪犯?”

    他几句话说的十分坦然,并不带有一点亏欠之意,还有一些对林孝珏疑问的愤怒之意。

    林孝珏心下骤冷,看他的样子此事是无法挽回了。

    她本想大骂薛世攀一场,可骂了又有什么用?他的立场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而且董明珠也找不回来了。

    于是忍着愤怒站起,朝薛世攀微微颔首:“打扰了。”

    就是有告辞之意。

    薛世攀忙站起来看著她:“你才坐下,为何就要走了?茶都没有喝一口。”他天生的一双鹿眼,看起来纯真清澈,言语间又多是恋恋不舍之意。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顷刻之间就让岳丈家,家破人亡。

    林孝珏真是受够了他的样子,从进门而来的一腔怒意全部发泄出来,道;“薛公子,你为何现在又这般无辜,好像跟我很是要好一样,我是不敢跟你做朋友的,怕哪天我落难,你也要把我交出去。”

    薛世攀而然固执,但也不是傻瓜,岂听不出林孝珏的讥讽之意,顿时间面无血色,喃喃道:“你防备我?你认为我会出卖你?你竟然这样看我。”

    “你真是让人恶心。”林孝珏怒道:“你连未婚妻子都能出卖,何况他人?你知道你把她交出去她的下场是什么样吗?非死也要受辱,你可真狠的心啊。”

    薛世攀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林孝珏,却还要受她责骂,不由得愤怒至极,他自小又顺风顺水惯了,世人都羡慕奉承他,他自然也很难向人低头。

    那日在墙下对林孝珏说的话已经是极限。

    此时硬着心肠道:“她是罪臣之女,她爹爹谋反又不是我让的,你的意思是要我窝藏罪犯?我薛世攀饱读圣贤之书,书中教我的是忠君爱国之道,可没有教我谋反忤逆,你让我帮着反贼救女儿,恕难从命。”

    林孝珏本来就喜欢与人针锋相对,近些日子脾气缓和全是因为刻意压制,现在她修养还没高到不与人争执的地步。

    薛世攀大义凛然在林孝珏眼里就是道貌岸然,这彻底激怒了她。

    她道:“好一个圣贤书,那我问你,我方才说若是换做是我,你也要出卖我,你又为何狡辩呢?圣贤书告诉你要双重标准吗?”

    薛世攀俊脸被质问的通红。

    林孝珏呵呵冷笑:“说不出来了吧?”

    薛世攀愤然道:“你自然是不同的。”

    林孝珏目光一厉:“哪里不同?我不同你就是道貌岸然,我相同你就是冷酷无情。”

    “总之哪都是我错了?”薛世攀怒火中烧。

    “对与错你心里有数啊。”

    薛世攀被林孝珏噎的气恼,大声道:“我不知哪里错了,她是不是罪臣之女?有没有罪?”反质问起来。

    林孝珏蹙眉:“那她又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子?她又到底哪里错了?她父亲有罪,但她无不无辜?”

    “父债子偿,是他父亲犯法,怪我什么关系?古语说的好,大义面前,私交为轻,你不是喜欢讲道理吗?难道这都不懂。她是我未婚妻子,但从他父亲犯罪起,她就不是了。”

    林孝珏冷眼看着他,这一看,道让薛世攀有些清醒,他并不是要跟她吵架啊,嗫喏想要说什么。

    “好一个划清界限。”这时林孝珏道:“薛公子,我曾经和你一样,特别喜欢说道理,讲道义,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薛世攀突听她言语缓和,面带愁容,一副很担忧他的样子,脸上一红,也降低了语调:“你要说什么?”

    林孝珏道:“后果就是不近人情,你有一句话评价我评价的没有错,就是我本是学生门的,但却杀了很多人,我根本不配作大医,这就是因为我太讲道理,我没有仁慈之心。”

    薛世攀听来听去她竟然在忏悔自己,心有不忍:“其实……”

    林孝珏抬手打断他:“我不是要让你来安慰我,我是不想你走上邪路。这世上有些事必然要讲道理的,有些事则不然,子曰教徒弟要因人而异,农民种地说因地制宜,都是一个意思,你要区别对待,不然这学问不是学死了?书呆子是怎么来了的?偏执。”

    又道“董大人固然有错,董小姐是她的女儿你现在的见识,认为她也要一并处罚我也算你对吧,你大义灭亲看起来也是正义之举,但你知道吗?董小姐不是旁人,不是一个路人,她是你的未婚妻子,哪怕你们没有任何恩情在,但她总也没伤害过你什么吧?而且我想,如果今日换做你是她,她会责无旁贷不顾性命也要保护你。”

    薛世攀摇头,心道事情又没发生,你怎就知道她一定会救我,又想,难道她拦我人生的道路不算伤害?

    林孝珏继续道:“我们对外人尚要存着三分仁义,何况还是未婚妻子,你看似无错,但人至理则无情,无情也没什么不好,但这世上的人如果都无情,只讲理,人还是人吗?”

    薛世攀面有不服。

    林孝珏道:“我见过很多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有些公子喜欢眠花宿柳,染了一身病痛,我明知道他们活该,但还是要救他,因为我是医者,要有慈悲之心。”

    “那你也是收了诊金的。”

    林孝珏摇摇头,没有继续说那病人,道:“我见过一个乞丐,他有七个儿女,自己能动的时候心爱小儿子,将全部家私都给了小儿子,但小儿子吃喝嫖赌,不敬老人,儿媳妇将他赶了出来,他反倒要让其他儿女养活,当然了,因果循环,其他儿女因为没有得到家产就不肯养了,所以他做了乞丐。”

    薛世攀听得入神,道:“他处事不公,也是咎由自取。”

    林孝珏点头:“是啊,我们讲道理,他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偏心,可我还是会给他银两接济,因为我去骂他活该好像并不能对他有任何帮助,他即便后悔年轻时候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无力挽回,我去找他的儿女说,虽然他偏心,但毕竟将你们养大了,再将她们责骂一顿,我也开不了口,我不是神,我分不清对错,我既然只是想行善,就给乞丐钱财衣食就行了,有时候有些人并不碍我们的事,只是碍我们的眼,我们却要去评判谁好谁坏,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

    薛世攀喃喃道;“那你是真的心善。”

    林孝珏摇头道:“我也不是真的心善,若是我听来的故事,当然我也会气他活该,可是真若碰见了,不免就要施以援手,这叫恻隐之心,人都应该有恻隐之心的,它在特定的时候会出来。”

    薛世攀点着头。

    林孝珏突然言语严厉道:“可薛公子,你的恻隐之心呢?”

    薛世攀诧异的看着她。

    林孝珏感觉自己左手颤抖,她知道是被薛世攀气的,他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但她还是要说:“你说董小姐罪有应得,好,这些我都不怪你,你正义,你大义,你是君子,可真的是吗?她来投靠你,你不帮她你可以放她走啊,赶她,你让他自生自灭不行吗?你何必将她交给锦衣卫?你的恻隐之心呢?”

    薛世攀还想说是董明珠有罪,可林孝珏说恻隐之心,这让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林孝珏目光一沉,看着他一个劲的摇头;“你连恻隐之心都没有,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是你根本就不配为人。”

    “我……”薛世攀不停的眨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林孝珏又是一叹:“多说无益,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弥补吧。”说罢抬起长腿,便往外面走。

    薛世攀想了想叫住她:“她从纪府出来也是你搞的鬼?”

    林孝珏回头正色看着薛世攀:“对,没错,是我,你想行正义就去揭发我吧。”

    “我……”

    没等薛世攀说完,林孝珏已出了他的屋子。

    “你站住。”薛世攀吼道:“那你现在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评价我?你又知道多少?”

    林孝珏冷声道:“我不是站在制高点,是因为你真的妨碍到了我的事,我有资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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