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宫墙外的长街就能听见闷闷的哀乐声,大喇叭唢呐混合在一起,听者伤感,闻者不愉。

    方景奎的百日祭,方景隆请了百十号的哀乐班子送弟弟最后一程。

    时至天亮,亲朋好友穿着缟素,排成长队,换上悲腔,由爱乐班子开队,一路哀嚎,从国公府的大门开哭,又经过前门街,地安门,最后到了文昌宫,行走过处无不纸钱纷飞,黄纸满地,引来无数百姓驻足。

    方景隆和爱子方君侯并肩走在队伍中间,快到林府的大门前了,方君侯微微低头小声问父亲:“爹,咱们这么过去,林世泽一定会交人吗?”

    计划中,他们要去林府要人,就是那杀死方景奎的女子,抓来放到坟头上活祭了。

    方景隆凤眼微眯,低声道:“他个小小官吏,还敢拦着咱家不成?若是不交出那个杀人凶手,就砸了他家大门,我让他丢官弃职,无家可归。”

    方君侯暗暗咬着牙,偏头忽看见队伍中,妹妹正仰头追着一个人说话,声音很小,离得远的都听不见,但那动作足够引人注目了。

    方君侯不自觉的沉下目光,回头对父亲道:“为何还要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来了?你看夕儿一见他,就跟蜜蜂见到蜂蜜一样,真是气死我了。”

    方景隆目光也跟了过去,见方颜夕正在跟兰君垣说话,方颜夕撅着小嘴,兰君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方景隆道:“总归是你姑姑的儿子。不然我早剁了他了。”

    方君侯忍着怒气不去看那边。

    马上就要到林府门口,方景隆给儿子使个眼色,方君侯手一挥,祭祀队伍中离开站出两队身强体壮的男子,他们是国公府的精英护院,方君侯带着两队人绕到哀乐班前头,队伍中的其他人一见有情况,全都放慢了脚步。

    百姓则纷纷躲到巷子里。

    喇叭声更低沉悲恸,哭声越加凄婉哀伤,方君侯抬手去捶林府的大门。林府中人早已被瘆人的哀乐声惊扰。但除了主事之人,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世泽站在前院的花厅中,问着气喘吁吁的小厮:“方家真的来砸门了?带了多少人?”

    “看不清多少,白茫茫一片。”

    那就是相当多的人了。别说多少。就说是国公府这个头衔也不是他林府能惹得起的。只想着攀了陈阁老的亲事就能解了这件事,没想到人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上门来,现在就是去搬陈阁老出来。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林世泽蹙着眉头哑声问道:“夫人呢?回来了吗?”

    小厮摇头:“夫人还没回来。”

    少施氏自昨日回了少施府,到现在也没回来。用她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可又一想,就算她在家有什么用呢?少施家也压不过方家去。

    外面杂乱恼人的声音越来越重,林世泽在屋里来回踱步,小厮看的头晕眼花,忽然林世泽道:“去请小姐出来,她自己惹得祸,不是有本事吗?要他自己摆平。”

    话音刚落,又有小厮跑过来:“老爷,老爷,方家的人把大门砸开了?”

    “啊?”林世泽双腿打颤,指着前面的小厮喊道:“去吧那个小畜生赶紧给我带过来。”

    小厮忙一溜烟跑了。

    再说大门口,林府大门被砸开,林家下人跑的殆尽,方君侯振臂高呼:“听好了,抓住那个……”

    那个什么东西还没说完,就听迎着祭祀队伍的方向,巷口传来阵阵喜乐声,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低沉的大喇叭,下一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巷口浩浩荡荡走出一队人马。

    方君侯等人和祭祀队伍全都停下来,望着迎来方向,同时都心道:“谁家挑这个日子办喜事?”

    方景隆更是急匆匆走到队伍前,细看那支人马,为首的,一匹高头黑马,上驮着一个红衣女子,离得远,女子容貌看不清楚,但模模糊糊的,就觉得她不可一世的样子。

    方景隆食指一指,喊道:“对面的什么人?不知今日是我方家子弟祭祀的日子?”

    林孝珏一挥手,喜乐立刻停了下来,她催马前行,很快走到方家祭祀队伍面前。

    这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眉清目秀,一身红衣,骑着高马,笑意吟吟,十分好看。

    她前脚到,他后面的人马后脚就跟身来,说是队伍,可离得近了一看,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一看就是乡下来人,但都精精神神的。

    方家人看着不由得碍眼,方景隆又喊一声:“什么人?敢捣乱我方家的祭祀?”见那女子傲然不可欺的坐在马上笑,又怒道:“你给我下来。”

    林孝珏骑马不动,俯视着他,突然目光转移,寻找着队伍中的什么人,最后目光定在前面,淡淡一笑:“方颜夕,小姐,别来无恙?”

    众人都看着方颜夕,方颜夕一愣,跨出几步到马前,抬头一细看,回头对众人道:“就是她,她就是杀死二伯的凶手。”

    感情这些人都没见过那传闻中的杀人凶手,就她遇见过。

    林孝珏呵呵笑:“怎么离得远了,你还看不清啊?这是病啊,眼睛得治。”

    方景隆一声低呵:“结巴,原来是你,难怪难怪,你这小小人物,送死自己找上门来了。”

    方君候看她身后队伍,则不动声息的将手下精兵调到祭祀队伍前,刚好与那女子对峙。

    林孝珏依然看向方颜夕:“怎么样?我可是神医,方景奎患白浊,御女灼痛,就是我,治好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看,眼睛。”根本不理任何人。

    这白浊,御女什么的都是男子的私密话,此时又提到方景奎,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方颜夕听了大囧,方家其他人则怒视着这女子。

    方景隆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诋毁我弟弟。”

    林孝珏与马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学着林三的调调哼哼两声:“你弟弟,为非作歹,还用得着,我诋毁吗?”

    “你说什么?”

    “我说方景奎罪有应得,死得其所。”

    方颜夕听这女子无惧无畏的样子,忽然想到那日的一巴掌,她好似天不怕地不怕,连她都敢打,今日又明知家人在抓她,她反倒不躲,还自己送上门来,她到底仰仗的是什么?

    方景隆颤着手指指着马上的小女子,道:“我家奏哀,你就吹喜,我家祭祀,你领了一群乌合之众来捣乱,你这分明是要跟我方家为敌,你找死是不是?”

    林孝珏一挥手,他后面同时站出五个人,一下子就将林府前面的大道排满了。

    林孝珏指着他们道:“方大人,可忘了,他们了?这些人,就是被方景奎,逼迫无门,无家可归的,江西百姓,最后方景奎死,你方家还要滥杀无辜,把他们当犯人一样,从江西押回京城,好在皇上圣明,知道功过是非,也好在梁大人,刚正不阿,据理力争,才让他们,得还自由,今日你奏哀乐,我奏喜乐,方景奎,死得其所,我江西百姓,大快人心,刚好今日,送他们回家,你往北走,我往南去,碰上了,也不存在谁捣乱,谁找茬,就看谁有道理了。”

    话音刚落,江西百姓这边无不拍手称快,方家人则连怒带惊,怒的是这女子处处侮辱死者方景奎,惊的是谁听过哑巴还这么牙尖嘴利的?

    方景隆道:“你是一定要与我方家过不去了?你仗了谁的势?”

    “我仗我,行得正,做的端,我为民除害,理所当然。”

    方景隆冷笑道:“你是真不怕死啊。”

    林孝珏回他嗤笑:“我一没作奸,二没犯科,吾乃良民,何况这是天子脚下,我为何会死?我又为何怕死?方大人,你与我来说。”

    她说的正义凛然,又让人感觉傲娇目中无人。

    众人心里明白了,之所以她胆大妄为,就是以为方家没有正当的理由办她。

    方景隆心里点点头,这女子是个大夫,听说结交了不少权贵,他若没正当理由处置了人,那些权贵可能会为她出头,想了想冷冷一笑:“我告诉你,你依仗的那些人,老夫还不以为惧。”说着手指点着地面,道:“吾乃定国公方景隆,你一小小官宦之女,见到公府之人不肯下马,不肯下跪,你该当何罪?”

    林孝珏淡淡一笑:“你说该当何罪?”

    “目无尊长,出口伤人,我就此时杖毙你,你也无话可说。”

    林孝珏刚要说什么,方君侯一听杀她可以名正言顺,忽地跳出来:“还跟她啰嗦什么?”大手一伸,就要拽她下马。

    林孝珏只是淡笑,不躲不惧,方君侯伸出手正好奇着,就感觉身后一一阵凉风吹过,同时是父亲愤怒的声音:“兰君垣,你干什么?”

    方君侯闻声回头,迎面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原来兰君垣趁他不被,正在偷袭他的后脑勺。

    方君侯被兰君垣打的鼻子流血,踉跄倒退一步,方家队伍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呼声。

    兰君垣站在林孝珏马前不怒自威,道:“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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