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见他学着女招待的样子,一手插在腰间,一手向台下虚虚一指,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呸,我骂你们这些狗汉jiān,‘咸’?怎么不咸死你们,你们啊,够讨人嫌的了。不说人话,不做人事,还敢在本姑nǎinǎi面前逞能,除了欺负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你们还会什么,有本事,别在这里闲扯淡,打鬼子去……”

    他口沫横飞,越骂越起劲,完全忘了现在是在台上,而且是在虫二会的地盘。

    章鑫可是清醒得很,他慌了神,连忙拉扯住王行健道:“别挨骂了。”连鞠躬都没有,扯着王行健的脖领子,就提到了后台。

    一到后台,还没等王行健说话,章鑫就先说话了:“你啊,你搞什么鬼,你自己不想活,别扯上我垫背好吗?”

    王行健这才领会到,自己刚才失态了,狗腿子们的吆喝声近了,章鑫一把把王行健推到门口,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吧。”说完,就迎着狗腿子们走去了。

    王行健终于回过了神,撒腿就跑,虽然逃出了虫二会的大门,可是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赶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两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王行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郭德彰和他的搭档于柏。于柏抄起一条扁担,拿出随身携带的绢帕蒙住了脸,对郭德彰道:“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郭德彰拉着王行健跑了半天,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看后面久无追兵前来,便放慢了脚步,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王行健道:“于大哥他没事吧,怎么还不来?”

    郭德彰摆摆手道:“没事,他功夫好着呢,放心吧。行健啊,地上的货你不惹,你惹天上的货啊。ri本人的狗是好惹的吗,我看你得避避风头了。只可惜了你那个搭档,你是一时痛快了,我看他啊,说不定此刻已经被那帮汉jiān们打得跟歪瓜似的了。”

    “顾不得了,谁让他自甘堕落的,他跟那些汉jiān,我看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啊,就是一丘之貉。”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想起章鑫最后那个仗义的举动,王行健还是有些担心他。

    “唉,其实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是啊,多少年的好朋友了,这么一闹,以后恐怕是成了陌路人了。”王行健喟叹道。

    “对了,你以后怎么办?”郭德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曼倩社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王行健道:“不过,我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一定带来无穷的后患,我已经连累了章鑫了,不能再连累你。”

    “那你怎么办呢?”郭德彰急了。

    “怎么办?凉拌。你以前不是也一个人吗,我就学你,一个人。”

    “你打算怎么搞,说单口,八大棍儿吗?”

    “八大棍儿?”王行健苦笑着说:“这都说臭了街了,我还说它干吗?要说,我就要说些与众不同的。更何况,这八大棍儿,是从评书中节选出来的,算是剽窃别人的,我要说,就说自己原创的。”

    “哎呦,兄弟,你志气不小啊,可是,这可难啊。”

    “总要有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

    王行健兴奋起来,道:“我要用相声做武器,当一个讽刺社会,大胆讽谏,代民直言,振聋发聩之人。相声之始,始于俳优,俳优者,善为笑言,令人主喜悦,虽有一定针砭时事,批驳权贵的影子,却总还是不够狠啊,如同隔靴搔痒,不痛不痒的。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要骂,就要骂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郭德彰拍了一下大腿道:“说得好,好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我只怕,你骂得虽过瘾,最终结局却仍然不过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泣下’啊,骂得再狠,天下人真能听得懂吗?”

    “当世之人,正好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都在一个封闭的大铁屋子里沉睡,铁屋子外烧着熊熊烈火,你说,是叫醒他们来好,还是不要叫醒的好?”

    “这个?”郭德彰是个粗人,一时不能明白王行健的意思。

    “不叫醒他们,他们虽然一定会死,但至少死得没有痛苦,可是一旦叫醒他们,他们可能仍然冲不出铁屋子,这时候,他们面临的,将会是痛苦地死去。”

    郭德彰恍然大悟,略略思索一下道:“为了百分之一生存下去的可能xing,放弃安乐地死去,换成痛苦地死去,这到底值不值得?”

    是啊,值不值得?

    王行健道:“要我说。值得?就算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几率,也要试试。哪怕,让我做因为相声而牺牲的第一个人,我也觉得值得!”

    郭德彰笑了,他突然觉得,王行健和他的高峰兄弟很像,他们都怀有一颗火热而激荡的心,在这个乱世,想用自己的双手,挽狂澜于将倾,虽然明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可能根本改变不了这个社会什么,可是他们还是会去做。

    他道:“行健,你搞的这个东西,可是前所未有的啊,不如你给起个响亮的名字吧。”

    王行健道:“相声有明chun和暗chun之分,开始的时候,是躲在帷幕后头,搞暗chun,后来就撤去了帷帐,搞明chun。现在,在历史舞台上,我们也应该走到台前,大胆批驳时政了,从今天起,我王行健搞的东西,就叫时评吧。”

    “好,兄弟,你还缺个喊得响的堂号,这样,你说的东西,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看就叫‘不一班’吧。”

    “不一班?”王行健笑了,道:“好名字!就叫不一班,哪怕我永远都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呐喊,我也要坚持下去,做永远一个人的‘不一班’。”

    “好!”郭小宝在睡梦中猛一挣扎,醒了过来。

    钟神秀笑道:“看来你真该去医院看看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嗜睡症之类的。”

    郭小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对了,神秀大哥,难怪你这么讨厌赌博的人,原来你的祖先王行健曾经因为朋友的滥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啊。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也不会独辟蹊径,创建‘不一班’啊。”

    郭小宝知道,王行健所谓只有一个人的相声班子,实在是无奈之举。

    “其实,王行健不是不需要搭档,或是认为搭档不重要,而是没办法有搭档,没有人肯冒着砍头的危险,陪他玩这些东西,而且,他也不愿意拉任何人下水,再次连累别人。”

    钟神秀点点头,对郭小宝道:“你还给我洗脑,也不看看我是谁?”

    郭小宝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哪里敢洗您的脑啊,这只是我一点浅陋的见解罢了。”

    钟神秀道:“你不给我洗,我倒是要给你洗洗脑子了。听我一句的,就不要再迷恋郭兴国了,因为,你比他更优秀。”

    说完这句话,就在郭小宝的疑惑中,走远了。

    末了,甩下这么一段话:“你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一个小时了,快去医院吧,你师父该骂死你了。章顺该差不多了吧,唉,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他是章鑫的儿子,按理,我应该高兴,可是,他和他爹不一样,多好的一个人啊。”

    赶到医院的时候,郭小宝才知道,自己来晚了,彻底地来晚了,晚得连章老爷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尸体已经运走了,众徒弟也已经散去,帮着料理后事,只余下郭兴国一个,他坐在空荡荡的病床前,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刚才还有温度的床铺。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坐着。床上的压痕还在,可是上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留给人的,是内心无限的怅惘。

    郭小宝轻轻走近。

    郭兴国说话了,不知道是说给郭小宝听的,还是自己内心的独白,又或者,是说给已经身归那世的老先生听。

    “是我不好,是我存心气他。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我不该,不该向他发火。是的,何为是他引荐来的,可是,何为背叛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不应该,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他的头上……”

    听着听着,郭小宝渐渐明白了,原来,郭兴国因为何为的事情,心中气恼,见到老爷子,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老爷子受气不过,痰结于中,心脏之疾突发,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说实话,这的确是郭兴国的不对,可是,看见他现在悲痛yu绝的样子,郭小宝还能说什么吗?

    突然,郭兴国站起身来,道:“我要为老爷子办一场最风光的白事,看看谁,死得过老爷子。”

    很快,黄道吉ri选好了,老爷子家里没什么人,所以,追悼会完全是由郭兴国和曼倩社一力承担的。

    追悼会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何为。

    他浑身缟素,穿得跟个雪人儿似的,来到章顺的灵前,倒头便拜,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了。现场来了不少媒体的记者,此时,各种摄像机,采访器材,齐刷刷地都对准了何为。敏感的媒体人知道,有新闻了。

    何为扑倒在章顺供人瞻仰的透明棺木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叫:“章老爷子啊,小为不孝,你待我那么好,我却没能在您最后一刻陪在您身边啊。我知道,你是被人活活气死的啊。”

    郭兴国的徒弟李义跑上来道:“小为,你说什么啊?”

    何为并不理睬,继续哭道:“可怜一把火就要烧了啊,什么都留不下啊。章老爷子啊,你在天有灵就应一声吧,谁是害你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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