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一阵,真是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三人兴致都还不错。人都有这么一点,越站得高,有时反而越想往下看,看看原来曾经走过的路。席间,三人都回忆当年在陕西艰苦奋斗的岁月,怀念那些老兄弟们。说起了马泰,说起了吴玠,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但话又说回来,人可以怀旧。但是,你既然这么想念“当初”那让你回到原来去,你肯么?所以,酒席撤走,徐卫邀他二人到书房去品茶,自然就要说些正事了。

    酒都没少喝,人人红着个脸,喝了好一会子茶,徐卫才开口道:“彦修,这次召你到兴元来,一是过问一下陕西财政。二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听他说得这么客气,刘子羽放下茶杯,坐正身子道:“大王有事但请吩咐。”

    徐卫右手按着太阳xué,左手摆了摆:“不必如此,莫拘谨。”

    “就是,又不是在衙门里,随意些好。”张庆在旁边也说道。

    刘子羽这才松了下来,重新端起了茶杯。一阵之后,只见徐郡王睁开眼睛,看着他道:“当初把你从宣抚处置司派到陕西去,是形势所迫。如今陕西渐渐起sè了,我便考虑着让你回来。”

    刘子羽听罢,一时不作声,片刻之后道:“但凭大王安排,卑职无不从命。”

    徐卫估计是真喝得有点多了,又摆手道:“张庆,你说。”

    庆应一声,放下杯子,把袍摆一抖,翘着tui道:“彦修兄,大王的意思是,你在陕西也这么久了。不能总把你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搁着,陕西渐有起sè,转运使的位置大王打算安排其他人。你呢,便回宣抚处置司来勾当。”

    刘子羽本来就是从宣抚处置司出去的,对本司的人事编制很清楚。现在宣抚司的幕僚中,符合他级别的,参谋参议都有人了,宣抚副使和宣抚判官轮不到他,现在徐郡王要他回来,该不会作个干办公事之类吧?要不然,把主管机宜交给自己,那也算是降级啊。

    因此他没有说话,等着下文。张庆喝口茶,继续道:“当然,你不用担心。你的级别在那里,大王不会亏待你。等宣抚处置司把新转运使的任命一宣布,你就先回来,大王自有安排。”

    刘子羽笑笑,应了一声:“好。”

    徐卫在旁边看着,不觉好笑,遂道:“你还是给他全说了好,不然今晚上彦修可睡不着。”

    刘子羽一听,忙道:“大王说哪里话,大王用得着卑职,自当效命。”

    “我听着这话言不由衷。要是让你回来作个干办公事,你愿意?”张庆笑了起来。“罢了,实话告诉你吧。本司,有大王主事,有判官协理政务,参谋参议协理军务,但是财政一项没有分管的官员。宣抚司的编制本是满了,但因加‘处置’二字,便多了一个位置。之前因为赵开的原因,这个位置一直不设。多年来,川陕财政一直就没分清过,四川的钱粮时常要往陕西输送,一来二往,两个转运司都很麻烦。大王近来打算把这个缺补上,没旁人,就是你了。”

    刘子羽听到此处,方才想起,宣抚处置司的编制里,确实有一个位置一直是空缺的。那便是“总领财赋所”其长官称“总领”负责措办军用钱粮并干预军政,级别上与参谋参议持平。而参谋参议都没有自己的机构,反而是总领有一个设置在宣抚处置司之下的“总领财赋所”又称“财司”“饷司”。

    总领跟转运使的区别在于,转运使管一路的财政,而总领是专门措置“军用钱粮”听起来好像是总后勤官,但多了“干预军政”四字,也就等于是高级幕僚了。

    “我打算任命你为‘总领川陕财赋”在本司下设置‘总领财赋所”财政这一块,我就交给你了。”徐卫正sè道。

    刘子羽赶紧起身执礼道:“卑职多谢大王栽培提携。”

    “什么栽培不栽培,是我要倚重你。你呢,这两天就回去陕西去准备一下,到时候新的转运使去了,你尽快交割完毕,便回来上任。还有,如果陕西有合适的人,你自己带来,总领财赋所有几个编制你也清楚,多的我就不说了。”徐卫道。他这可是对刘子羽给予了极大的信任,不但让他总领两路财政,甚至让他自己组建班子。刘子羽的欣喜和感ji,可想而知。

    徐卫是不是脑袋发热?突然间想起,便把多年都不设置的“总领”弄出来?实则不然,观近来朝中局势,他有理由相信,早早晚晚,会有人对徐家开刀,对他徐卫开刀。现在,兵权他是绝对控制着的;陕西的政权,他也大致掌控,四川要差一些,但几个重要位置还都是他的人。独独财权上,陕西不用说,四川都转运使虞祺,是道君政和年间的进士,又是四川本地人,不好说话,再加上四川其他下属的转运司又都不是亲信,徐卫再三考虑,如果不控制经济,到时候就会受制于人,遂起了这个心思。

    如果再要说得明白一些,那就是徐卫此刻,便已经着手准备与朝廷对抗。他确实没有扫dàng**,君临天下的野心,但是川陕这一亩三分地,不容旁人染指。

    尽管朝廷对他没有任何不善,但是,从堂兄徐良近年来的境遇上他看得出来,徐家风大招风,现在已经有人把矛头对准了他们。早作准备,到时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徐卫这个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也不是杞人忧天。很快,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一天,为时不远了。

    这还得从徐良的来信说起。他两兄弟,一个在朝,一个在外,互相响应,互相支持,平时书信往来极多,隔十天半月的便要联络一次,这也是徐卫掌握朝中动向的主要途径。从前,徐良的来信,大多都是说具体的事务,并向堂弟透lu朝中的详细情况。而这一次徐六的来信,则真的像是一封家书了。

    在他信中,首先大倒了。水,发了好一通牢sāo。诸如自己年少入仕,奔走各方,无不是忧国忧民,一腔热血。后来居庙堂之高,也是苦心经营,所图的,便是想一雪国耻,中兴大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朝中出了jiān臣云云。

    苦水倒完,他才说起自己本打算趁金辽交兵之际,挥师北伐夺取河北,收复所有被金占领的土地城池。本来已经取得了折彦质的支持,可是,皇帝立场动摇,没有主见,秦桧又从中作梗,极力阻挡,最后折彦质也抽身而退,导致计划成为泡影。

    看现在这局面,想作成一件事,已经不是往常那么容易了。朝中各方势力,处处掣肘,互相倾轧,真比菜市场还热闹……

    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回金主派了他的堂弟作为使臣前来给赵官家贺寿,朝中上下都对此举甚有好感,皇帝甚至在内廷设宴款待对方。照这个架势下去,真要北伐燕云,中兴大宋,不知还要等到哪一天!

    遇上烦心的事,跟堂弟写封信,发发牢sāo,这本没有什么。但让徐卫担心的是,徐良在信中透lu是灰心的迹象。他说,有时候想想,这官作得真没意思,与其处处受制于人,我还不如自请出朝,到外边造福一方来得爽利些。

    徐卫不知道堂兄这只是说说气话,还是真这么想。如果是后者,那就不太妙。徐家能发展到今天如此壮大,除了徐家从军的几兄弟在川陕奋力打拼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朝中有人。不管是三叔徐绍在世,还是现在堂兄徐良执政,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万一徐良真不在台面上了,那就把川陕徐家这几兄弟丢出来了。

    所以,在回信中,徐卫极力向堂兄陈述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判定宋金之间必然还有战争,不是指宋军北伐,是完颜亮缓过劲来之后,一定会南下报仇。而辽国又在旁边虎视眈眈,将来,无论是金灭还是辽败,大宋都还会面临一个强劲的对手。哥哥不必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忍耐一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若自己退了,没有人会挽留你,人家巴不是你自己滚蛋呢。无论再苦再难,你把次相的位置占住,把支持你的大臣团结好,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他这封信,去了月余,才收了徐六的回书。寥寥数语,尽是些敷衍之词,大致是说,堂弟的话也有道理云云。徐卫此时没空再理会他,因为金辽两军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

    这古时交兵,一般选在yin历七八月秋高马肥之际,不但部队战力最高,更在于这时候收获已经完成,正好去抢。可萧朵鲁不显然是等不及,六月底不到七月,就展开了攻势。数万铁骑,从贺兰山以北直接奔向东面,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河清军。

    仆散忠义早得到消息,严令前方坚守城池,勿掠其锋!前线指挥官确实是这么作的,坚壁清野,粮食全部收进城,百姓也都迁走,连民房都拆了,最绝的是,连草场也一把火给烧个精光!让你人来无粮,马来无草!

    辽军兵临城下,连个遮yin的地方也没有。奈何,直接强攻吧。河清军金肃军这些地方,城并不大,但它建立之初,就是作为军事用途的。所以,城小些,但设施非常完备,城防极其坚固。辽军骑兵当步兵使,几万人压上去,拼死攻了两天多,就没上过城头。

    有一点必须要说,辽军着实骁悍善战,在西域横扫十余国那不是吹出来的。但是,马背上纵横驰骋,弯弓挥刀是其所长,倒怎么把当初与宋军作战的攻城拔寨之法生疏了?而且,辽军的利器是快马弓箭,擅长野战奔袭,攻城就差点意思了。尤其是,他们到现在还在使用最原始的人力抛石机,用最殊陈旧的战术,殊不知,金军在与宋军二十年作战中,战术早已经革新换代了。

    辽军跟城外煞有架势地排砲阵,人家城里早已经作好了“以砲制砲”的准备,而且跟宋军,城上根本没有什么女墙齿垛,全是平头城,城角也由直角改成了弧形。你这几砲一放,人家城墙半点事没有,倒是让人家城里的砲阵打出来,打得操砲手找不着北。

    出师不利,让辽军统帅耶律铁哥很恼火。他曾经跟西军并肩作战,见识过西军攻城的厉害,但现在,西军能不介入已经是烧高香了,你还能去求西军帮忙不成?

    眼看着城池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耶律铁哥也不想拿士兵的命去填。但是,如果围困,金军坚壁清野作得这么绝,后勤怎么跟得上?此去兴庆府,隔着好几百里,中间没有任何城市据点,补充起来有困难。而且这回辽军出征,本就是打着速战的算盘,也没携带多少物资,这可如何是好?

    思之再三,他向萧总管报告称,打算分一军据守黄河,阻止金军增援,同时围困河清军,隔断其与东胜州之的联系,耗下去。河清军和东胜州得不到燕云的增援,早晚必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消极,却是最稳妥的。

    辽不比宋,将在外还要受朝廷和上级的控制。萧朵鲁不虽然觉得耶律铁哥这样太没志气,却也只能在公文中说说罢了,并不能左右。

    那一头的兴元府,徐卫本打算看一场好戏,命令鄜延经略司无事每三日一报,有事随时上报,都用银牌快马传递消息。可耶律铁哥刚凶了两三天,便歇了菜,只围不攻,让他不免失望。

    如果说还是当初宋辽同盟的话,他早派了大军去,把威远砲一架,震天雷一抛,各sè器械轮番上阵,哪怕你铁打的城池,也给轰个稀巴烂。小小河清军,三五日就给你踏平!可毕竟不同往日了,只能干看着,替辽军着急。

    偏生这个时候,杭州还来了一道皇帝的御札,说金辽交兵,大宋中立,西军切不可介入,免得横生枝节。看起来,完颜亮那堂弟在杭州斡旋得不错。

    也确实如此,近来,朝中颇有些喜气。金国使团虽然走了,但他们此行所表现出来的对大宋之尊重,让君臣很是满意。再有,历为,这皇嗣储君都被称之为“国本”当今皇帝登基有年,却一直没有子嗣降生,非但让龙德宫的太上皇和太后忧心,朝臣也时常讨论。终于,宫里传来好消息。

    参知政事朱倬的女儿,婉容朱氏,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本来嫔妃怀孕就够让人高兴的了,而放在这一朝,意义又格外特殊。为何?

    只因先帝肃宗赵谌在位时,就一无所出,没有一个皇子,到了今上赵谨又是多年不生育,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宫中外朝,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只等着怀足十月,降下一个皇子来,那么大宋江山,就后继有人了。哪怕是生一个公主,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朱婉容怀了皇嗣,这算大功一件!由太上皇太后作主,皇帝下诏,破格晋封朱氏为宸妃,地位仅次于皇后,朱倬也因为这个关系授了观文殿大学士,朱倬的老婆也跟着晋升,连朱妃的大舅子也沾了光,晋升一级,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朱宸妃怀孕,宫里朝里俱皆欢喜,但有一人妒火中烧,不用说也知道,正是刘凤娘。她跟皇帝多年了,倒也怀过,但是不足月便小产。现在朱宸妃后来居上,这还了得?万一朱氏生下皇子,她的地位绝对是要受到威胁的!

    朝中的文臣,可以凭借施政建树来获得晋升,武将可以征战沙场,累积军功获封赏。但是嫔妃,说来可悲,就真的只能指望肚子争气。不说皇子,哪怕生个公主,也有点依靠,你要是一无所出,即使是皇后,位子早晚也得让人。历史上,没有子嗣而坐稳皇后位置的,有几个?

    刘皇后虽然着急,一时也无可奈何。自从朱宸妃怀上了皇种,官家就赏赐不断,她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换了人,而且,那个徐婕妤与朱妃关系极好,没事便在一处。朱妃倒是个水一般的人儿,可徐秀娘却精怪得紧。刘凤娘认为,她仗着家里的权势,不畏惧自己,皇帝也因为她家里的背景,对她另眼相看。有什么办法?她父亲是御营副使、堂叔是当朝次相,亲叔叔又是太原郡王徐卫,谁能把她怎么样?

    转眼间,到年底,金辽战事仍旧胶着着没有结果。辽军不再一味强攻,据守黄河,又隔断河清军与东胜州的联系后,金军倒是组织过几次反击,却都被耶律铁哥击败。河清军被围困数月,城中物资即将耗尽,又得不到增援,其实,仆散忠义也根本没有打算增援。就这么地,如果不突围,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腊月,天寒地冻,河清军城中的金军将士穿的是夏装,因为得不到补给,非战斗减员颇为严重,极大地打击了士气。粮食不够吃,逼得这些马背上打天下的人连战马都给杀了吃掉了。当兵的尚且如此,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没有活路,河清知军把心一横,弟兄们突围吧,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左右,朝廷和元帅也已经抛弃我们了。命令一下,城中守军把能吃的都弄来吃了一顿,各自收拾器械,大开四门,想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惜啊,辽军早有准备,以逸待劳,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没有了战马,你想在骑兵眼子底下突围,那不是痴人说梦么?可怜那又冷又饿的金军将士,被辽军毫不鸟地收割着人头。契丹人把围城数月的郁闷全都发泄在了亡国仇人身上,河清军近万守军,最后跑掉了,也就几百人而已。

    这让徐卫都很是意外,他就想不通,隔着一条黄河而已,金军怎么就不增援河西?明知道如果不增援,那么河西的两军两州必然陷于孤军奋战的境地,最后免不了破败的命运,为什么就不过河?难道是害怕西军介入战事?又或者是害怕南方宋军北伐?

    实际情况,也正是这样。仆散忠义向完颜亮请示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尽力固守。潜台词就是,守得住最好,守不住也没办法。其实,完颜亮得知消息时,就已经准备放弃黄河以西的地两州两军。

    他不是害怕西军介入战事,而是真怕万一西线打开了,大部队投进去被牵制住了,南方宋军趁势北伐河北,那就将直接威胁到燕云。尽管他一再向大宋示好,又派堂弟前往“亲善”但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他现在需要的时间,用时间来消除内部不稳定因素,用时间来推行改革,用时间来积蓄力量。在时间不允许的情况下,就被迫要用空间来换时间。河西的两州两军,恰好就是用来被牺牲在。所以,后头的战况不用想了,已经注定。可叹的是,那金肃军、东胜州、宁边州的金国守军,还在尽忠职守“负隅顽抗”殊不知,他们已经被上层集团抛弃了。

    拿下河清军以后,因为事先跟西军有约定,水取金肃军,所以耶律铁哥冒着大寒转向东胜州。满以为,在河清军陷落的情况下,东胜州守军应该知难而退,举城投降。但迎接他的,仍然是守军顽强的抵抗。正如徐卫所言,金军是不比当年了,但虎死架不倒,瘦死的骆驼它也比马大。

    腊月的时候,徐卫收到一个好消息,宁边州那片废墟上的金军走投无路,干脆向麟府安抚使徐勇投降了。徐卫随后指示五哥徐洪,you降金肃军,虽然与金国有和议,朝廷又下令不能介入战事。但我si底下you降谁能知道?

    徐洪得到命令后,派遣投降的金军军官前往金肃军招降。但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那城中金军饿得连路都走不太动了,却拒绝西军的招降,知军还骂了前去劝降的人一顿。徐洪一见此情形,得,你们等死吧,到时候我照样接收城池。

    腊月,杭州行在,禁中。

    这一个月,宫里都小着心。皇帝更是隔一两天便到朱宸妃的寝殿去探望,连龙德宫的太后也来了两回,并时常派人送些补品以示关怀。因为算算日子,朱娘娘也应该生产了。而且有经验的fu人一看朱氏那肚子,就断言,八成是个男娃,不然能ting那么大?

    “婕妤。”宫门口的宫娥向正往里边的徐秀娘行了一礼。

    里面,已经听到声的朱宸妃老远便唤道:“妹妹来了?”

    徐秀娘进去,正瞧见朱氏ting老大个肚子,在那塌上半坐半卧,吃力已极。见状,她上前行了礼,起身笑道:“怪不得世人都叫生辰作‘母难之期”我看姐姐这样,虽然还未生产,却已经够难的了。”

    “哎呀,姐姐休取笑,作女人的谁没有这一天?到时你怀上了,看我怎么笑你。”朱宸妃抚着肚子笑道。

    两姐妹挨着坐下,徐秀娘到底还年轻,又机灵,对什么事都有兴趣,盯着对方肚子问:“今天又动了么?”

    “这几天动得厉害,老踢肚子。上午官家来,还贴着肚子听了一回,直说有趣呢。”朱氏说道。

    “这也难怪,官家他也是头一遭为人父,难免新奇。”徐秀娘道,说话间,便把手放在了姐姐肚子上,正巧,那肚里的小家伙好似感觉到了有人在他,拿脚一蹬!这一下估计是用力过猛,把朱氏和徐氏都吓一跳!

    回过神来,相视而笑,徐秀娘道:“哎呀,真真是个男儿!不然,哪来这么大劲!”

    “借妹妹吉言,但愿吧!”朱氏即将为人母,脸上满是慈爱。“此间没外人,我不瞒妹妹说,如果是个男娃自然是好,便是个女娃,只要她身体康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徐秀娘毕竟自己没有经历过,不懂这作母亲的心思,口中还道:“还是皇子好,官家没有皇嗣,这宫里朝外都记挂着呢,姐姐你可是一身系天下所望!”

    “休拿这话来说,听着心里不舒坦。”朱宸妃摆手道。一个女人,你把全天下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哪里受得了?

    这姐们俩正说着话,便有一宫娥端了盘子进来,里头盛一只玉碗,碗里黑漆漆便是汤药了。到了宸妃跟前俯下身道:“娘娘,该进药了。”

    徐秀娘伸手接过,先放到自己嘴边轻轻抿了一下,试试温度,感觉合适,这才双手捧到朱宸妃面前。她两人同时进宫,志趣又相投,平日里是最要好的。便说这吃药,但凡徐秀娘碰上了,都要亲自试一试的。而朱妃也确实拿她当妹妹看,对她最是信任。

    朱妃接了碗去,脸上lu出不耐的神情,大概是这药吃得久了,厌烦。但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好,还是喂到嘴边。旁边几双眼睛盯着,可还没来得及喝,便瞧见她如huā的脸庞上lu出痛苦的表情,眉头紧紧锁成一团,嘴也裂开了。

    徐秀娘一见,忙问道:“姐姐,怎么了?”

    “哎呀,不对,不对,腹痛!腹痛!”朱妃叫了起来,失手把那只玉碗也打倒在地!旁边宫女慌了手脚,一窝蜂扑上来。徐秀娘低头一看,也吓得站了起来,朱妃姐姐怎么,怎么,怎么尿ku子了?

    所以说她没有经历过,这哪是尿ku子,是羊水破了,就要生了!好在她到底是出身将门,沉得住气,一阵慌乱之后,大声喊道:“快!宣御医!宣御医!”

    宫里乱成一团,宫女们到处乱窜,好容易跑出去一个,撒丫子便往太医院跑。万幸的是,龙德宫朱太后估着朱妃要生产了,早一个月前就把自己身边一个老宫人派到此间shi奉。方才她因有事出去了,这会来正赶上!

    一看朱妃的模样,便道:“羊水破了,就快生了!娘娘,不要慌,且躺下!”说完,便和宫女一道将朱娘娘扶áng上躺着,盖了锦被。徐秀娘就坐在chuáng边,握着朱氏的手,不停地安慰,给她擦汗。

    等了一阵,太医院的御医几乎是窜进来的。见朱妃形容,心中已经有数,又摒开众人清了脉,确定是要生产。御医是男人,自然不可能接生,便在外间等着,以备不时之需。里头,全部交给那老宫人,权当是产婆了。

    这头朱娘娘呼天抢地的,那头早有人把消息报到了赵谨跟前。皇帝本在勤政堂跟首相折彦质议事,听了这话,不由分说撇了麟王,急匆匆往后宫赶来。半道上想起,又慌忙派沈择去给龙德宫报信。

    “官家!”见皇帝一到,太医、宫女跪了一地。赵谨记挂着爱妃,又没有经历,竟直眉愣眼往里闯,幸运太医拦得快。那时不比后世,老公都陪着老婆生产,当时信,男人若见了女人临盆,那是大大地不吉,更何况一国之君?

    赵谨听得朱妃那痛呼声,心好似被拧了一把,直问道:“宸妃怎如此呼喊?是痛极了?怎会如此?”

    太医在旁回答道:“官家不必着急,临盆分娩都是这般。”

    “哎呀,这,这……”赵谨攥着手在原地来回地转,转得人眼晕。只听里头朱妃的痛呼声一阵紧似一阵,宫女们进进出出,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心里更急了。

    突然,一宫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徐婕妤还在里面!”

    “啊?臣该死,一急,竟忘了婕妤!快,快,请出来!请出来!”太医顿足道。这小姑奶奶跟着瞎起什么哄啊!

    皇帝此时才知徐秀娘竟也在,等宫女们抢进去把她拉出来,赵谨哭笑不得:“秀娘啊,你在里头作甚?你又不会……”虽说是夫fu,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

    徐秀娘满头大汗,脸上焦急得很,不及回答皇帝的问题,只道:“官家,臣妾见朱妃姐姐痛得紧,脸煞白煞白,嘴chun也咬破了,真叫人忧心!”说着,眼泪倒下来了。

    皇帝一见,心又疼,抚着她肩道:“没事没事,太医说了,fu人生产都这般。里头老宫人是shi奉太后多年的,她有数。”

    刚说完,龙德宫太上皇太后又遣人来问消息,赵谨匆忙回了,心思都在里头。只紧紧握着徐秀娘的手,两人不时往里打量,虽看不到任何情况,却仍是不肯移开目光。又过一阵,听得里头朱妃的呼声渐渐弱了,赵谨徐氏两人手都是一紧,捏得掌心都是冷汗,不知怎么回事。

    徐秀娘眼尖,瞧见宫女端出来的盆里,都是血水,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又片刻,只见帘子掀处,那老宫人慌慌张张跑出来,二话不说,往赵官家面前一跪,惊声道:“官家,不好!”

    这句话,唬得赵谨和徐秀娘都变了脸sè!皇帝脱口问道:“怎么回事?”

    “宸妃娘娘见红了!”老宫人顿首道。

    “什么意思?”赵谨不懂。

    太医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解释道:“官家,见红,便是大出血了!”

    “那,那会怎么样?”徐秀娘问道。

    太医虽然资历老,医术高,也见过大世面,但这毕竟是两朝以来,头一个皇嗣,也不由得失了分寸,想好半晌,才道:“此事最是凶险!官家,恕臣罪过,有一句话,必须得请圣上示下!”

    赵谨越听越怕,厉声道:“什么话!你说!”

    太医听皇帝口气不对,跪了下去,颤声道:“保大还是保小……”

    “啊!”徐秀娘失声一叫,差点没栽下去。她跟朱宸妃感情极好,如今听了这话,心知太医不会乱说,大人小孩,只能保全一个,这如何了得?

    赵谨一听,也是吓得心胆俱裂!他自朱氏进宫以来,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了,两人不但感情好,也有共同话题。他肯定是不忍舍弃朱宸妃的!但是,话又回来,皇嗣关乎国本!两朝以来,都还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朱妃怀上了,若是舍了小的,这也于心不忍!再说,龙德宫那里,也没法交待!

    在皇帝心急如焚的时刻,太医冒着风险再次进言道:“官家,此事拖不得,速作决断!”

    赵谨六神无主,脸sè苍白,嘴chun也颤抖个不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来:“快!去,去龙德宫请示太上皇和太后!”

    徐秀娘听了这话,扯着皇帝手道:“官家!事态紧急,恐怕来不及啊!求官家,保全朱妃姐姐罢!这一次保不住,下次可以还怀,如果朱妃姐姐没了,那就真没了!”说完,扑通一声跪下去,替朱妃向皇帝磕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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