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还是别指望他了吧,这位大权在握的宦官,现在正做着春秋大梦。以重金赎回燕云几座空城后,赵佶遵从宋神宗遗训,“有复全燕之境者,疏王爵”,封他为广阳郡王,算是开了中国历史的先河。而咱们这位童太师呢,封了郡王还不知足,正在打着云中之地的算盘,天真地认为可以通过谈判,再占点便宜。

    “知府相公有什么打算?”徐卫问道。

    张叔夜摇了摇头,满面忧色道:“贤侄啊,我要是办法,还用得着问你么?实不相瞒,我已经约了朝中几位至交,到此处商议对策。稍后,你便扮作我的随从列席旁听,切记,只听不说,左耳进,右耳出。”

    徐卫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自己现在的级别还不够资格在一众朝廷大佬面前高谈阔论。心下也不介意,便点头应允。张叔夜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相信贤侄能够理解我的难处,能请到他们,实在不易啊。”

    两人坐下说了一阵,便听外面响起一片脚步声,徐卫识趣的站起身来,退到角落处。张叔夜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随即打开了房门,冲着外头拱手笑道:“仲源兄!”

    进来一人,身穿一领团花战袍,系一条龟背腰带,个头虽不高但极壮实,一双眼睛在屋里扫视一周,在徐卫面上停留片刻,不怒自威。进了房间,未及坐下,又来一个。这人徐卫看着有些眼熟,五十多岁年纪,魁梧挺拔,满面长须,颇有风度。与张叔夜见礼后,便与先进来的官人拱手点头,算是打了招呼。66续续又来三人,张叔夜吩咐随从把守,掩了房门,快步来到桌边,作了个四方揖,沉声道:“时局难测,为小心起见就委曲诸位了。”

    几人都说无妨,张叔夜坐定,徐卫既然扮演随从,就装得像一些。上前提起茶壶,替几人倒上清茶后,退到一旁垂手肃立。其他人都无反应,第二个进来的官人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嵇仲兄,这位是?”

    张叔夜随口答道:“哦,这是我帐下小校。”

    那人眼睛微咪,在徐卫脸上扫过,轻笑道:“齐鲁之地多英杰,果然名不虚传。”

    张叔夜陪笑两声,正色道:“诸位,自契丹覆亡以来,金人屡屡与我通好,使节不断。不知各位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最先进来那官员端起茶杯放至嘴边,略一思索即答道:“难说。”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都将目光投过来,纷纷问道:“哦?何太尉此话怎讲?”

    太尉?徐卫心中一动,在宋代只有三衙长官能称太尉。而三衙之中,殿前司长官目前应该还是高俅,那这位何太尉不知是步帅司还是骑帅司的?张叔夜能请到三衙长官,可见其在朝中人脉不浅。

    那何太尉见众人都问,放下茶杯摇摇头,苦笑不语。张叔夜见状,像是有些着急,劝道:“太尉执掌步帅,为朝廷栋梁之臣,必有过人见解。这里又没外人,但说无妨嘛。”其余几个也跟着劝,那何太尉见推脱不过,点着桌面问道:“年前攻辽,我军打得如何?”

    几个官员脸上都是一沉,这还用问?表面上咱讨回了六州之地,其实让契丹人打得狂退数百里,死伤惨重。童太师以重金赎回空城,谎报大捷,这事官家已经知道几分了。否则,怎么会把童贯管了几十年的枢密院交到蔡攸手里?但童贯经略西北多年,北方军务还必须仰仗他,这也是官家继续让他坐镇太原的原因。

    “何某虽然从太师攻辽,但不讳言,此战输尽我军威风。而女真人看眼里,不会有想法?据北边来的消息说,女真人已经有所行动了。”何太尉环视众人说道。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那第二个进来的官员侧问道:“愿闻其详。”

    何太尉看着他笑道:“大人这是在考校下官?您刚从北边回京,对边关态势,应该比下官更清楚才是,怎么反来……”

    那官员神色不改,笑道:“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但不好妄加评论。”

    何太尉听他这么一说,也闭口不言,其他几人互相递着眼色,纷纷缄口,室中一片沉默。张叔夜见此情形,心头大急!金人南侵在即,自己费尽苦心才将这么几位说得上话的大臣请来,却一个个怕担干系,三缄其口,这事还怎么议?咱这是在商议军事大事,又没拉帮结派图谋不轨,何必作得跟贼一样?罢罢罢,你们这些朝廷大员都不肯说,我来!

    有意无意地望向徐卫,张叔夜语出惊人:“据下官猜测,不出一个月,金军就将挥师南下,直扑东京!”

    一位官员惊得拍案而起,大声道:“嵇仲兄!这话不可乱说!”

    “不错!张兄,干系太大,慎言呐,这里没外人便罢,倘若泄露个半句,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个中轻重,望兄三思。”第二个进来的官员似乎品级最高,连何太尉在他面前也自称下官。张叔夜不过是个知府,四品官,他仍以“兄”称之。徐卫不禁对这人有些感兴趣,所谓旁观者清,这位官员从始至终,没有吐露半句观点。看起来城府应该是最深的,可他既然应约而来,应该是有想法。只是摸不清其他人的底,这才三缄其口。

    “诸位上官,同僚,叔夜世受皇恩,以荫官之身出任知府,这些你们心里是清楚的。我不想唱什么高调,更不想以忠君爱国自居。但眼下大宋危难当头,我虽是个外官,愿意冒这干系请各位一聚。我也清楚,各位来已经是给我姓张的面子,不敢强求什么。既然诸位不愿多说,我来。自契丹败亡,女真人表面上与我通好,实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一,宋金相约攻辽,女真人是势如破竹,而我军一败涂地,这一切女真人看在眼里,必有所图;其二,宋金早有约定,我方不得招降纳叛。但我们接受辽帝之降在先,收留张觉在后,这两桩事女真人都绝口不提,可见其志不小;其三,据下官打听到的消息,女真人已经在着手准备南侵。将原辽境之内的汉民收编为乡军,又加强飞狐、灵邱两县的守备,此二地俱扼守险要,为咽喉之所,女真人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了……”

    张叔夜语至此处,已然满面忧色,那一众官员听了,也是低头主语。徐卫在一旁听得真切,感叹张知府果然是个实诚君子。这些官油子,话只说三分,而他却是推心置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当徐卫感慨之时,又听张叔夜将自己说给他的话合盘托出:“若下官所料不差,金人一旦南侵,必兵分两路……”

    徐卫不禁有些替这位前辈担心,其他人没一个表态的,您着什么急?您在这忧国忧民,慷慨陈词,搞不好别人心里正在算计着是不是参你一本,去皇帝面前讨个好?

    猛然觉,那第二个进来的官员正盯着自己看,徐卫心头一惊,面上神色不改。却不料,那官员突然打断张叔夜的话,手指徐卫问道:“张兄,你这帐下小校仪表不俗,不知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张叔夜也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看了徐卫一眼,仍旧说道:“姓徐,行九,人称徐九。随我多年,颇有功劳,是以带在身边以供驰使。”心里不禁生疑,他怎么问起徐卫来了?难道看出什么端倪?

    刚想开口询问,那官员却已经起身,冲众人拱手道:“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怎么说着说着就要走?难道……不好,这淌浑水还是不要搅进来,以免授人口实。一念至此,众官纷纷起身,不是推说有事要忙,就是身体不适。那何太尉坐在桌前,仍旧品着茶,但脸上失望鄙夷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张叔夜急得没办法,上前挡住门口,再三拱手作揖:“莫是下官有唐突之处?或是言语上冒犯了大人?”几位官员仍旧那套说辞,坚持要走。

    唉,强敌压境,大宋朝的官员们还是这个样子,怎么挡得住女真人雷霆一击?徐卫有些灰心,这些高官厚禄的朝廷要员都不管国家死活,我这个千年后的来客操这心干嘛?干脆趁早撂挑子走人,带着一家往南边去得了。咱也过过那“暖风熏得游水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生活,醉生梦死,苟且偷安。反正南宋也要坚持个一百多年不是?

    但看到门口张叔夜苦口婆心,求爷爷告奶奶挽留众官的样子,徐卫不禁苦笑出声。要是大宋朝多几个像张叔夜这样的官员,或者还有救吧。

    “因何笑?”那坐在原地没动的何太尉突然问道。

    徐卫冲着他拱手道:“太尉听错了,我没笑,女真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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