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鲲鯓”是台湾人口最多的地方,被一年半前赶走的尼德兰人称之为热兰遮城。而事实上这个地处台南的小港湾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城,不但没有高大、坚固的城堡,甚至连一圈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盘踞在这里的三百多尼德兰海盗,在不到一天半的时间内,就被伯爵一举全歼的真正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在后世的历史书上,有关于热兰遮城、安平或“台湾窝”的记载,最早的也是在三年之后。而不清楚尼德兰人涉足这里,可以追溯到让沈有容老将军青史留名的“东南大警”时期。

    总之,所有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澎湖列岛的尼德兰人,由于对台湾的重要性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像经营巴达维亚一样经营这里,甚至任由从澎湖列岛撤回来的、“不太听招呼”的同胞自生自灭,才让大西洋公约组织东印度公司首航舰队有了可乘之机。

    取而代之的伯爵,一心想把这里打造成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大本营,自然不会重蹈尼德兰人的覆辙。福建水师送来的第一批中国流民刚登陆,他就开始了大兴土木。尽管条件有限,一座简单的砦城还是奇迹般地建了起来。

    “嘭……!”

    一阵隆隆的炮声,让在福州城里过了近一年平静生活的穆秀才大吃一惊,连忙把目光从砦城前开挖壕沟的百姓们身上收回,四处张望着是哪儿在开炮。

    “那是海岸警备队在训练。”

    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来都能看到变化,穆秀才甚感欣慰,看着城墙上那一个个黑通通的炮口,不无感慨地叹道:“古人云兵贵神速,既然尼德兰人错过了最佳反攻时机,那他们就别想再卷土重来了。”

    尼德兰东印度公司那迟钝的反应,真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一年半过去了,两艘前往日本的商船被截,居然还没对台湾采取任何军事行动,害得伯爵白提心吊胆了那么长时间。

    “或许他们对这里压根就没兴趣,”亲自赶来迎接的伯爵笑道:“要知道那些被俘的尼德兰混蛋,既没巴达维亚的授权,也没有任何官方任命,占据这里纯属自作主张。”

    “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我们来说不是。”

    穆秀才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去,指着城墙上正训练的海岸警备队员,如有兴趣地问道:“伯爵大人,语言不通、生活方式不同,指挥上没多大问题吧?”

    提起这个,伯爵立马兴奋了起来,不无得意地笑道:“又不是没有翻译,能有什么问题?说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他们的要求竟然低到如此程度。”

    当兵吃粮,打仗拿饷,同样适用于这个时代的流民。生存问题都没解决,有口饭吃算不错了,还能有什么要求?穆秀才暗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只要你有足够的钱粮,那就拉起一支大军。至于战斗力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穆秀才并不是在长别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而是刚征募的中国海岸警备队员,的确无法与精挑细选出来的陆战队精锐相比拟。毕竟他们在此之前都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农民,应征只是想混口饭吃,要不按照“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他们才不会漂洋过海的跑这儿来从军呢。

    作为台湾,确切地说是台南的实际最高长官,伯爵对中国士兵的身体素质和职业精神也很不满意。可要提防实力几倍于己的尼德兰人,他必须接受这一现实。

    见穆秀才提起了这茬,他立马抬起胳膊,指着港湾里那些停泊的歪歪扭扭的福建水师福船,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要比那些中国海军强一些。如果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和足够的武器,那把他们训练成一支像样的军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前提是要让他们吃饱肚子。”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萨累海盗相比,沈老将军引以为豪的福建水师主力,甚至连三流军队都算不上。

    西洋帆船由于没有用福船那样的隔舱来支撑结构,所以大量使用肋材,尤其是战舰,几乎一根连着一根,这些肋材提供了很好的防御效果。以伯爵的旗舰“胜利”号为例,18磅舰炮的实心炮弹在200的距离外,甚至不能对其46英寸厚的肋材造成决定性损伤,就算抵近射击也无法贯穿。所以在海战中军舰被击沉的比率非常小,多数都是俘获。

    而大明帆船则恰恰相反,由于比较少使用肋材,所以非常容易被打穿,炮弹造成的伤害会远大于西洋帆船。日本人的船更惨,曾有用8艘主力船围攻一艘荷兰商船而被统统击沉的战例。

    同时西式舰船结构的增强,也有助于在船上装备大量的火炮,而不必担心被密集开火的后坐力震散架。中式舰船结构则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这也是中国舰船最多只能装备不超过30门火炮的原因。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主战武器火炮就更不用说了,大明水师所适用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都是采购或仿制的葡萄牙商船上的小口径火炮。其射程和威力,远远无法与正规军所装备的舰炮相比。甚至因为仿制技术不太过关,往往有着炸膛的危险。

    所谓的“重千斤,弹重二十四斤,远至四五里”纯属扯淡!

    因为从重量上就能看出来,仅仅千斤重的火炮竟然可以将24斤重的弹丸发射到几公里之外,这要用多少火药发射啊?而这个时代火炮的密封性都很差,就算英国和瑞典最先进的火炮也做不到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能装备千斤佛郎机的大福船,在大明水师所有战船里所占的比例少得可伶。而且还分为1号、2号和3号三个等级,舰队旗舰用被称之为1号的大福船,2号为普通福船,3号叫海沧,火力极弱,不堪一击。

    至于4号船“艟”(冬船),5号船“草撇”(哨船),6号船“开浪”(鸟船),只能在港口和近海作战。甚至连浅水沙船和两头尖尖的鹰船都在水师的战斗序列中,渔船和网梭船也有被临时征召的可能。

    碗口铳、噜密铳、喷筒、烟罐、火砖、火箭、药弩……等五花八门的轻武器,更是令人不敢恭维。在海战中只能搞出点动静以装声势,指望用它们杀伤敌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同时士气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水师由于其必须懂水性的特殊性还好点。如果在岸上,那按军户制度被征集的军士,一般都不能在原籍服役,而是要到千里之外的卫所去。旗军在营的月饷是一担仓米,除自用外还要奉养妻小,可经过卫所各级官员的盘剥,实际发到手里的只有七八斗,根本难以维持家人的衣食。

    为了镇压军士反抗,军官动辄就是严酷的军法,为此军士只有大量逃亡。一支军队**成风,军官和军士之间,不但没有休戚与共的精神,反而大都是彼此仇视对立的,可以想象这样的部队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想到这些,穆秀才更为担忧了,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按照沈老将军所提出的要求,东印度公司出借的船和兵是要和明军并肩作战的。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伯爵显然不会同意这么做。

    伯爵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算算时间‘奇迹’号也该到萨累了,第二批船队抵达之日,就是我回萨累之时。穆先生……或许咱们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想你的,毕竟你为我治好了腿,否则这会儿我很可能还躺在床上。”

    “我都给忘了,你居然还记得。恩,回家是好事,索菲亚肯定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

    在大西洋公约组织所有的大佬中,除了董南之外伯爵就是他最谈得来的人。从内心来讲,穆秀才还真舍不得他离开。

    “要给杰克带什么东西尽早准备,我会帮你亲手交给他的。”

    “杰尔,亲爱的朋友,说起来真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此行的目的……”

    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伯爵急了,见周围没什么人,立马脱口而出道:“有什么说什么,又不是什么外人,别支支吾吾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这关系到双方之间的合作。想到年过花甲的沈老将军正在福州整军待发,穆秀才不得不低声说道:“尽管有很多事情不尽人意,但总的来说,我们跟福建水师的合作还是很成功的。”

    随之几万流民的到来,周围的荒地得到了开垦,粮食蔬菜可以自给自足。而福建水师在走私问题上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则让东印度公司船队的三角贸易开展得红红火火,甚至还组建了一支六百多中国人的海岸警备队。

    正如穆秀才所预料的那样,伯爵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取代澳门,毕竟这里没人征税,更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他们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不能得到妥善解决,那这样的合作将很难继续下去。”

    这一年多时间里,除了构筑工事之外,首航舰队还跟日本进行了两次贸易,洗劫了二十八条大明“不法海商”和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商船。利润极其丰厚,正想获得更大利益的伯爵急了,紧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为什么?别开玩笑了朋友,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而且我们也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了他们价值五万杜卡特的白银。”

    在西方漂泊了那么久,给穆秀才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契约精神。“人无信而不立”,中国也有这样的古训,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连穷凶极恶的海盗都恪守承诺,这让穆秀才很是汗颜。因为出尔反尔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仰慕的沈老将军。

    “杰尔,来台湾这么久,对大明官员所拥有的权力,想比你并不是一无所知。事实上这也是官方一直没介入,而是由水师履行合约所规定义务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他们并未得到皇帝的许可?”

    “是的,朝廷对此一无所知,换句话说,我们很他们签订的合约并不具有法律效力。”

    作为首航船队的二号人物,伯爵对此也不应该一无所知。然而出于对穆秀才的信任,对东方的不了解以及通讯的不便,直到穆秀才点破之前仍然被蒙在鼓里。同时按照他的理解,福建巡抚相当于西方的总督,自然也应该拥有着跟身份相称的权力。

    “该死!他们居然如此贪婪!”

    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很直接的认为那几十万两白银,都落入徐学聚和沈老将军的口袋了,穆秀才连忙摇了摇头,异常严肃地说道:“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们非得不贪婪,而且还很清廉。那些银子都上交给了朝廷,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既然这样,那我们的合约就应该具有法律效力。”

    “杰尔,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不能用西方的逻辑来考虑中国的问题。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想给朝廷减轻财政压力,二是想利用台湾安置一些流民。尽管他们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任何私心,但终归是极其严重的越权行为。”

    “他们简直是中国的圣徒,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位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巡抚大人不行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皇权的更替,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职务。”

    伯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皱起了眉头,“穆先生,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那位将军也是快要去见上帝的人了。”

    “是的,如果政策无法延续,那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必然会受到影响。而根据我对皇帝陛下刚提拔的那些官员的了解,他们在台湾问题上很可能会持截然不同的相反态度。毕竟一些观念根深蒂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徐大人和沈老将军这么开明。”

    截然不同的态度,那就是非友即敌了!

    对大明水师战斗力了如指掌的伯爵,怕倒是不怕。但东印度公司绕过半个地球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跟大明开战的。一旦相互之间的关系转向对立,那再想像现在这般进行海上贸易,以及利益中国的人口资源,必然会因此而化为泡影。

    “毫无疑问,局势对我们很不利。穆先生,你是中国人,在这个问题上你更具发言权,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穆秀才故作沉思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我看来,地方官员的态度并不重要,关键还是皇帝,如果他没有意见,那我们就根本无需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吃一堑长一智,不愿意再因此而烦恼的伯爵,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其实我们本来就应该跟说了算的人打交道。”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在此之前我们没有那样的渠道。另外我刚才就说过,朝廷在如何处理跟你们这些西方人的关系这一问题上的,存在着很大偏见,而且这样的偏见根深蒂固。这也是尼德兰人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却一直也没能获得贸易特权的真正原因。”

    “在此之前?”伯爵哪能听不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想了想之后,突然问道:“穆先生,你是说我们现在就有这样的机会?”

    穆秀才微微的点了下头,很是为难地说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机会。杰尔,或许你还不知道,大明军队在辽东正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这时候能向皇帝陛下表示出足够的善意,那所有的问题必然将迎刃而解。”

    建州女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歼灭起大明军队都是几万几万的,东印度公司首航舰队总共才千把人,就算再能打也不够给他们塞牙缝啊!伯爵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连连摇头道:“的确算不上什么好机会,至少对现在的我们而言算不上。”

    他的反应早在穆秀才的意料之中,不但没有继续相劝,反而深以为然地说道:“是啊,如果上尉的步兵团和奥赛罗总督的骑兵团在这里,那我们不但能解决眼前的麻烦,甚至能大赚特赚一笔。”

    有利可图?

    想带更多钱回萨累的伯爵一下子来了兴趣,禁不住地问道:“穆,你是说那些叛乱分子很有钱?”

    “当然,整个辽东都成他们的了,能没钱吗?”穆秀才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事实上沈老将军正在制定一个浑水摸鱼的计划,试图从海上抄他们的后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驻扎在这里的水师很快就会接到命令。”

    不堪一击的福建水师都敢去,那风险肯定不会太大了。伯爵眼前一亮,顿时哈哈大笑道:“用你们的话说,这叫雪中送炭不如锦上添花……”

    穆秀才纠正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管它什么花,什么碳呢!我想说的是,我们或许可以赌一把,反正输也输不到哪儿去,大不了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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