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奥普多尔所说的那样,卡洛红衣大主教并没有上岸,而是在公爵大人的恳求下主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弥撒,并代表教廷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极大鼓舞了西班牙海军官兵们的士气。赎回俘虏的整个过程十分顺利,托斯卡纳海军一位舰长交割完赎金后,“被俘”时间长达一年之久的奥普多尔兄弟终于得以“重获自由”。

    如果俘虏是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曼努埃尔-阿萨尼亚公爵肯定会派人事无巨细的盘问一番。然而俘虏身份太过特殊,他只能再次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授意他的那些部下们旁敲侧击,试图从奥普多尔兄弟嘴里了解他所想了解的一切。

    但俘虏就是俘虏,除了羁押他们的俘虏营之外,奥普多尔兄弟对萨累是“一无所知”。当亚巴塞斯男爵问及其被俘过程时,奥普多尔恼羞成怒。要不是公爵大人和主教大人劝阻及时,一场因名誉受损而引发的决斗很可能将无法避免。

    不得不承认奥普多尔在托斯卡纳海军中具有着崇高的威信,这个小插曲直接导致托斯卡纳海军官兵跟西班牙大西洋舰队官兵们的关系迅速降温,各种版本的冷嘲热讽一下子冒了出来,船与船之间充斥着尖酸刻薄的挖苦,连桅杆顶上的瞭望哨都将港里的敌人放到一边,扯着嗓子互相谩骂。

    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连红衣主教大人都表示出极大不满。

    尽管托斯卡纳是个弹丸小国,其综合甚至连西班牙的附庸国那不勒斯都不如,但其经济实力和美第奇家族那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让公爵大人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一纷争。不仅强令西班牙官兵保持克制,甚至还要求亚巴塞斯男爵登船致歉。

    红衣大主教也表现出应有的大度,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也随之而落下了帷幕。不过芥蒂总归是有的,在舰队指挥官卡雷罗将军的强烈要求下,主教大人只能“打消”了之前那与西班牙海军并肩作战的打算,于天下午四点扬帆起航。

    前几天跟西班牙人搅和在一起,很多话自然不方便说,由两艘大帆船和两艘浆帆船组成的舰队一驶离萨累海域,卡洛就迫不及待地命令宫廷shi卫们守住甲板,好让他们三兄弟不被打扰的开了个会。

    “看来洛伦佐没猜错,他们显然是想洗手不干了,”听完奥普多尔的介绍,卡洛摇头苦笑道:“只不过这种方式太过骇人听闻,简直是强盗逻辑,如果真答应他们的话,那教廷和哈布斯堡的颜面何存?”

    “他们本来就是强盗,”拉斐尔轻叹了一口气,抬头说道:“一帮心狠手辣却又能审时度势的强盗。”

    “那你们怎么看他们的那些非分要求?”

    奥普多尔半靠在椅子里,一边玩弄着沙漏,一边懒洋洋地说道:“万佛罗林不是小数字,他们开出的条件我们无法拒绝。况且优势全在他们那边,就算西班牙人再派一万援兵,打赢他们的可能xing也微乎其微。”

    “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一个五千多人的步兵团,一个三千多人的骑兵团,如果算上海岸警备队、宪兵队和民兵的话,很可能将超出一万。这仅是陆地上的防御力量,还不包括战斗力不下于英国海军的联合舰队。”

    奥普多尔顿了顿,继续说道:“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水手和炮手之外,舰队还有一支实力强悍的陆战队。另外主力舰队根本就不在港内,一部分留在加勒比海,一部分应该在附近海域游弋。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掐断大西洋舰队的补给线,甚至袭扰西班牙非常文学].”

    “那他们为什么不行动呢?”

    卡洛指了指萨累的方向,疑huo不解地问:“现在正是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一旦补给线出了问题,阿萨尼亚公爵必然会分兵护航,这么一来,他们就有一举击溃大西洋舰队机会。”

    “这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奥普多尔脸sè一正,凝重地说道:“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下一盘大棋,或者说是布了一个大圈套,像钓鱼一样引西班牙人上钩。毕竟只有把西班牙打疼了,双方才有坐到谈判桌上谈判的可能xing。”

    拉斐尔插了进来,低声补充道:“不想硬拼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毕竟他们的船都是抢来的,被击沉一艘少一艘。与其在海上跟西班牙人打消耗战,还不如发挥起陆上优势,在陆地上打歼灭战。”

    “毫无疑问,菲力浦上当了。”

    卡洛暗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由葡萄牙陆军、德意志佣兵、尼德兰佣兵和那不勒斯步兵组成的一万两千多援军,正在往加的斯集结。还给阿萨尼亚公爵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在两个半月内必须解决战斗。”

    “他们不断的挑衅,菲力浦想不上当都不行,”奥普多尔放下沙漏,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不然这仗真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毕竟不管哪一方被拖垮了,对我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只有媾和才是唯一的出路。”

    千里之堤,毁于蚁xué,大西洋公约组织虽然无法与那些新教国家相提并论,但他们却不像新教国家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顾虑。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像洗劫哈瓦那一样再次洗劫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殖民地,那哈布斯堡王室财政状况将更加严峻。

    而托斯卡纳则是一个在哈布斯堡、教皇国和法国夹缝里求生存的弹丸小国,一旦西班牙无力干涉意大利半岛的事务,那再次沦为法国或教皇国附庸的历史将重演。

    想到这些,卡洛禁不住地问道:“股权呢?奥普多尔,入股美第奇银行我们当然欢迎,但股权问题必须要有一个说法,如果他们要求太过分的话,那一样没有合作的基础。”

    “他们准备以六杜卡特换取一半的股权。”

    “天啦!这么点钱就想换取一半股权,他们也真开得了口。”

    见卡洛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拉斐尔连忙补充道:“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存入一百万杜卡特,并要求其中的三分之一必须留在萨累分行作储备金,同时还要对我们现在的经营方式,作一些必要的调整。”

    “存几年?作哪方面的调整?”

    这个时代的贷款利率高得惊人,如果存款的期限足够长,那跟直接投资入股并没有多大区别。卡洛的这个问题并不令拉斐尔意外,连忙笑道:“三年,不过每年要支付5%的存款利息。至于业务上的调整……除了规范金银币的铸造和存款凭证的签发之外,还要求像阿姆斯特丹银行那样支付真币,用他的话说,这有这样才能建立一套信用体系。”

    抢了那么多黄金白银,铸造纯度高的金银币当然没问题,但那个存款利息却把卡洛搞懵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银行只有贷款利息而没有存款利息。

    “存款利息的确有点高,甚至高得惊人,”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拉斐尔继续说道:“不过他们还会组建一个像尼德兰那样的东印度公司,以7%的利率贷回。这么一来,就有2%的利差,而我们则相当于白赚其中的一半。”

    “存进来又贷回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刚开始我也被搞糊涂了,直到最终摊牌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拉斐尔站了起了,找出一张海图摊放在桌上,解释道:“杰克来自东方,他可以获得茶叶、知道哪里盛产香料,甚至还知道有两个地方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硫磺和硝石。然而,光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显然无法参与如此庞大的海上贸易,这才准备像尼德兰和英国那样组建一个东印度公司……”

    卡洛焕然大悟,脱口而出道:“他们的钱不够,想通过我们来吸纳更多的资本,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东方跟尼德兰人和英国人竞争。”

    “是的,”拉斐尔点了点头,“尽管现在还处于战争期间,但他们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未来。甚至还有一个庞大的殖民计划,试图利用这次和谈,请我们拿下新大陆殖民地巴拿马的统治权,以避开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以及西班牙和葡萄牙船队,开辟一条中转贸易航线。”

    “海盗就是海盗,他们像得太简单了。”

    卡洛冷哼了,摇头说道:“先不说我们会不会跟他们合作,就算我们愿意,他们想像尼德兰和英国那样进行远洋贸,易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威尼斯早就干了。”

    正如卡洛所说的那样,在葡萄牙人绕过好望角以前,大多数香料都是经由阿拉伯或印度商人,海运至埃及亚历山大港集中后,再经威尼斯和热n亚批发往欧洲出售的。虽然威尼斯人是欧洲少数能够经营黑海和中亚陆上丝路的势力,但因为路途遥远、成本昂贵而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葡萄牙人发现好望角航线线,就打破了这种贸易体制,以海军封锁印度洋,直接从印度把香料载往里斯本销售。

    这无疑是对威尼斯的巨大威胁,威尼斯人首先考虑的是能否振兴东方贸易。但葡萄牙海上实力坚强,而马穆路克埃及的舰队缺乏海洋国家的进取心,因此要谈确保印度洋海权似乎有些太遥远了,仅可能搅乱葡萄牙的独占,实在不可能令威尼斯从这样的局面中捞到多少香料贸易的残余利益。甚至还有悲观派的威尼斯商人认为,威尼斯经济将会在葡萄牙的挑战下崩溃瓦解。

    各式各样的替代方案被提了出来,比如说开辟由俄国经中亚到印度、中国采购的陆上丝路,但这个计画因为风险过高和成本昂贵而被否决;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构想,则被地主埃及苏丹拒绝而触礁;也有人建议移植胡椒和肉桂等香料苗,到地中海或大西洋的热带小岛上种植,但这种尝试很快就因为实际测试的结果而失败了。

    于是,在东方贸易这一环,只得采取尽可能帮助埃及夺回印度洋海权的方向,能补多少就补多少了。

    另一个思考方向,则是发展其他商品,从事其他可以支撑威尼斯产业,且能由威尼斯控制市场优势的贸易活动。虽然利润不如输入香料要来的暴利,但是同样来自东方的丝绸、茶叶;和威尼斯所控制下的地中海地区所生产的葡萄酒丶橄榄油都仍是消费额非常庞大的安定产业。然而若要使这些商品具备竞争力的话,则必须进行加工制造,换句话说也就是为它增添附加价值才能提高利润。

    一向精于算计的威尼斯共和国,最终采取了两头下注的方针。精通经济事务的威尼斯总统李奥那多-罗瑞丹,一方面采纳通商委员会的建议,颁布奖励手工业者移居、放宽公民权下限、扩大行会规模等新政策;另一方面积极与伊斯兰诸国合作,提升威尼斯本身与埃及的海军战力,以对抗葡萄牙为共同目标,携手恢复过往东方贸易的荣景。

    提出那么多替代方案,唯独没有一个像葡萄牙那样的殖民计划,这并不意味着威尼斯的综合实力不如葡萄牙。事实上恰恰相反,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在短时间内建造一支比葡萄牙更的海军。

    之所以放弃了这一you人想法,就因为他们清楚的明白殖民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风光。一是成本太过高昂,投资和收益根本不成正比。二来会导致大量年轻人流向海外,这是人口与葡萄牙相当的威尼斯所不愿意看到的。

    事实上证明,精明的威尼斯人并没有看错,恩里克王子开创的海上贸易,并没有让葡萄牙变得更富足,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还拖垮了一个帝国。

    奥普多尔哪能不知道卡洛的言外之意,立马笑道:“他们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如果连这一点都考虑不到,那他们就活不到今天了。”

    “什么?”

    “对他们来说,只三个问题。”

    奥普多尔说道:“资金就不用说了,只要我们愿意合作,那凭借他们那价值几百万佛罗林的真金白银,用不着两年就能让美第奇银行树立起阿姆斯特丹银行那样的信用;其次是船,只要我们能拿下巴拿马的统治权,那他们就能利用新大陆的木材就地造船;

    最后就是人了,也正是因为人口太少,他们才想出了那个什么‘预付费业务’。毕竟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俘虏,如果哈布斯堡和教廷真作出妥协,那他们最大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计划很完美,简直无懈可击,卡洛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合作?”

    “应该说我们为什么不跟他们合作。”奥普多尔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问道:“亲爱的卡洛,你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吗?”

    合作的风险很大,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但濒临破产的美第奇银行可以起死回生,甚至还能因此而获得发展;银行可以合股,计划中的东印度公司同样可以合股,这就意味着可以在东方贸易中分一杯羹;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真能干净利落的击败西班牙援军,并能如愿的获得和平,那他们将随之而成为一股不可小视的政治势力。

    而利益与他们捆绑在一起的托斯卡纳,则再也不用看西班牙、法国和教皇的脸sè了。毕竟大西洋公约组织强悍的军事实力摆在那里,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动他们那帮不择手段的人。

    “那他们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卡洛动心了,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贿赂是一方面,但总得有个借口,否则我很难向教皇陛下进言。”

    拉斐尔笑道:“或许可以在异教徒上做做文章,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几乎完成那位葡萄牙‘骑士国王’未尽的事业。”

    “嗯,这倒是好借口,问题是他们愿不愿意受洗。此外地位上也很难区分,毕竟根据亚历山大六世教皇陛下的训令,那里应该属于葡萄牙的领地,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向菲力浦俯首称臣。”

    早在1493年,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殖民地分界线的问题上,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就作出了仲裁,规定在亚速尔群岛和佛德角群岛以西100里格的子午线为分界线,并把该线以西的一切土地都划归西班牙,以东的一切土地归葡萄牙。

    现在葡萄牙并入了西班牙,教皇子午线也就不存在了。这就意味着葡萄牙留下的遗产—萨累,理论上应该属于哈布斯堡王室,尽管那里本应该属于土生土长的柏柏尔人。

    让杰克-董向西班牙俯首称臣显然不太现实,奥普多尔权衡了一番后,突然笑道:“受洗应该不成问题,至于萨累的地位嘛……完全可以像马耳他骑士团一样,直接听命于教皇。这么一来,不但无需向菲力浦俯首称臣,而且还能拥有足够的自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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