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先启衅了?”石重睿恨不得立刻一刀砍过去,封营是你,砸门是你,一见面张口就训的也是你,这会儿居然还反过来说我先启衅?

    “如果你以为可以在这里制住我们,尽可动手。 更新最快”智负着双手,淡淡道:“我只有三千人,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就在这营门前吃下我这三千人。”

    石重睿真的很怀疑,这几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找死,竟跑到他的军营里来屡屡激怒他,正想不顾一切下令把这几人乱箭射死,那名中年将领又低声说,“来人在示威,看四周。”

    石重睿依言往四周看去,左右两侧,是几百名晋军近卫,面前,是这几名来路不名的张扬少年孤零零的立在营门内,他们身后虽有三千铁骑,可营地内正有几队晋军匆匆过来援手,不消片刻,至少就能有上万名晋军赶到,营门内正好是块开阔地,上万人一拥而上,

    “示威?”石重睿倒笑了起来,若非那中年将领是他在后晋中难得敬重的长辈,而且父皇石敬瑭关照过要他好生笼络此人,以石重睿的性子早就骂了过去,“刘叔,就他们这几千人,也敢说来示威?”

    “兵力多寡非定数。”中年将领沉声道:“三万黑甲败我八万晋军,忘了么?”

    “刘叔你莫长他人志气。”石重睿气结,“上次是刘叔你不在,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吃亏。”

    “我在,亦难敌。”中年将领摇头,他似乎不喜欢多言,每次说话都只有寥寥数字,若不是对着这位殿下,他估计言语更少:“仔细看四周,小心受制。”

    “喂,你们两个在谈心啊?”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什么话说得那么交头接耳,说响点给大家听听!”

    石重睿扭头狠狠瞪了猛一眼,想到那中年将领的话,他又疑惑的向智几人立身处仔细打量,得了中年将领的提醒,石重睿静心细看,脸上怒气忽然消失。

    他看清了,为什么父皇最倚重的心腹大将会说,只这几名少年,却能在他军营里示威。

    营门正前方,那名一身煞气的少年横枪挺立,毫无疑问,一旦动手,最先刺到的一定会是这柄杀意凛凛的血红丈八枪。

    石重睿很怀疑,身边那十几位晋军大将,会有几人能是这少年的一合之将,因为只看这少年横枪而立的气势,这些平日总自夸武勇的将领,已经一个个如临大敌。

    红枪身后几步,是那名肩扛盘龙棍,胖乎乎的少年,看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顽劣无比,可顽劣归顽劣,石重睿不会忘了,两人多高的营门,就是被这小子一棍砸开,不必说,以一对一,甚至是以十对一,晋营内也无人能与这小子的蛮力相抗。

    有那柄杀气腾腾的红枪开道,再加上这股足可横冲直撞的蛮力,先发之利肯定是在彼方。

    还有那名身姿飘逸,立于营墙的黑袍少年,看这少年的面容,清丽得连少女也要自愧弗如,但石重睿清楚,营墙上那几十名晋军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少年身边噤若寒蝉。

    一旦动手,有这黑袍少年居高临下的飞身一击,石重睿再骄狂也不敢奢望,手下将士能快过他手中那弧绚烂如霞的剑芒。

    最后,是立于营门的那名白衣少年,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自己,眼中透着不屑,这是种根本不把自己晋朝皇子身份放在眼中的不屑一顾,恼火归恼火,但石敬睿知道这白衣少年为什么会如此不屑,因为这少年的冷言讽刺竟和父皇对自己少有的训斥一模一样,身在军营却着绫罗绸缎,似显高人一等,其实是徒显纨绔。

    可这少年今日只是初见,他的讥讽居然就能如此入木三分。

    石重睿心里对这少年还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戒惧,开始,他以为这戒惧是来自于少年背后的刀客,因为那刀客冷冰冰的在少年身后按刀而立,石重睿认为,如果那柄带着凶狠锯齿的无鞘刀出手之际,会比他见过的最嗜血的野兽还要疯狂。

    但多看几眼那刀客,石重睿又发现,自己深心处的戒惧其实还是来自于白衣少年,如果说刀客让人畏惧,那这少年的冷冷不屑则令人惊惧。

    少年的不屑并非傲慢,而是有所恃。

    石重睿悚然,在这营门前的两相对峙中,似乎这白衣少年才是真正掌控全局之人,他的一言一令,牵一发而动全局。

    有所觉之后,石重睿开始明白,这少年仗恃从何而来。

    门外铁骑不过三千,不但有胆封住数万人的军营,还在此时保持着静如山岳的气势,石重睿悄悄回头去看身后心急火燎赶来的晋军,跑过来的晋军人数虽多,却都一个个大呼小叫,步履匆匆,明知来犯的是骑军,可急急过来的晋军却无一骑策,只这一比,高下立判。

    透过被砸破的营门往外看,那三千铁骑森然分为前后两列,前列两千骑军皆手持镔铁长枪,枪锋直抵营墙,后列一千骑军手挽强弓,斜指半天,只需白衣少年一声令下,这两千柄长枪这群来路不明的铁骑就会立即发力,用铁枪猛破营墙,如果晋军想上前阻止,如雨密箭就会从那后列一千骑军的强弓中迸射,等营墙被破,那前列两千铁骑也会挟冲击之力重骑冲入。

    到时候,就算匆匆过来援手的晋军有上万人,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三千人雷霆密雨般的配合进击。

    何况在这三千铁骑之前,还有那几名锋芒毕露的少年。

    果然,这非是挑衅,而是示威。

    石重睿明白了,为什么素有晋朝第一勇将之称的中年将领会如此戒备,如果他刚才受激不过想要动手,营门的这些晋军不但会受重挫,连他这皇子也会被几名少年擒住,要挟父皇。

    想到此,石重睿惊悚更甚,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石重睿在打量护龙兄弟,智当然也在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见石重睿胆怯后退,智更是不屑的冷笑,“才想明白?无事显横,遇事显怯,真是孺子不可教。”

    智又把目光转向石重睿身边那名中年将领,随即神色一肃,“这位将军气度沉稳,铁骑之前尚能审时度势,知雄而守雌,想必就是晋朝第一名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将军吧?”

    “正是。”刘知远点头:“少年,你的眼睛很毒!”

    智也点头,“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其实我不但眼毒,手更毒。”

    看到这后晋知名大将,智也有点敬意,因为此人的名将之称当之无愧,这刘知远生性寡言,初识他的人都会以为他生性木讷,但和他稍做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寡言少语只是一种蕴藏锋芒的内敛。

    世人都说,石敬瑭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把燕云十六州,但他这一生也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豺狼心性中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刘知远这名部将,否则,石敬瑭也许连犯错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这刘知远不但在沙场上救过石敬瑭的性命,也为石敬瑭镇守得河东一方平安。若无此人倾心相助,石敬瑭的后晋可能根本无法在风雨飘摇的中原生存至近。

    对智的语带双关,刘知远不动声色的问:“来意?”

    “我要见石敬瑭,别说要通禀,更别说要我稍等。”智淡淡道,“我相信,不管石敬瑭此刻在军营内做些什么,要让我立刻见到他这个要求,刘将军做得了主。”

    “是能做主。”刘知远又一点头,然后就默默的看着智,不说之意却也明白,知道你的来意,也要知道你是善意和恶意,才能为你引见。

    智微笑起来,“刘将军是聪明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此来是善意还是恶意,其实还要看你家皇帝能给出的回答。”

    石重睿刘知远和智对答,却始终没问起这几名少年的来历,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谁?”

    刘知远皱了皱眉,似乎不满石重睿这一问,但看了看石重睿,他微微叹气,没有开口。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啊?你边上那个说话比放屁还少的早猜到我们是谁了,你还没睡醒?不是说了你该叫我们叔吗?你有几个叔啊?草包!”猛就是个不会客气的脾气,指着石重睿大笑,“脑子长草就用肚子想,除了黑甲骑军那帮子黑皮狗,这草原上还有谁会来找你们麻烦。”

    石重睿被奚落得体无完肤,总算他有几分识时务,心有顾忌,不敢再骂人,而且看着刘知远微有不悦的面色,知道自己这一问大概有点丢人,可他也觉委屈,这些人来了就封营,封了营就骂人,他哪知道今日招惹的是哪路神仙。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石敬瑭要把你这小儿子时时带在身边。”智摇头冷笑,“就你这吃肉长草的脑子,不养在身边,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自己送了性命。”智说话也很刻薄,脏字一个不吐,却让石重睿气险些背过气去。

    “幽州。”刘知远看不下去,终在石重睿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第一眼看到这几名少年,刘知远就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否则,他这后晋第一名将又怎肯容人封营示威,而他没有立刻调动大军出手,则是因为身为时刻不离石敬瑭左右的心腹,刘知远已揣度到,他的皇上正在进退两难的窘境中,但这个秘密却不能透露给石重睿知晓。

    “幽州?”石重睿虽然不知道父皇的犹豫,但听到幽州这两个字,他却突然变得面无人色,象向智看去,但只看了一眼,不等智目光流转,他立刻避之不及的把头扭开,再不敢向智多看一眼,幽州公主?护龙七王?白衣少年!灭族杀名!一战屠尽七万羌人!原来这名白衣少年,就是已杀名传遍天下的护龙智?

    “认出我了?”智淡然笑着,“没错,我就是那个明知羌族无辜,却仍要把他们赶入绝境,再一把火把羌族老少都烧死在黄土坡上的护龙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赶尽杀绝么?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也因为我不习惯给自己留下后患!”

    石重睿哪敢回应,智的恶名就在这半月间传遍天下,虽然石重睿也干过不少恶性,但在听说智烧杀老弱妇孺的手段时,他还是觉得心惊,但比起智的手段残忍,智以一万辽军摧毁七万羌人的战果才是真正令他胆寒,连他父皇也曾对他悄悄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和智发生冲突。

    想不到的是,这个传闻中的恶人就在今日直接闯入了自家军营,这个时候,石重睿认为智封营的举动其实一点都不张扬,象这种连妇孺都可说杀便杀的人,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就象他在中原干过的那些恶性,公然策马直冲闹市,驱赶慌乱的人群四处奔逃,看到貌美女子命人强行掳走,与人一言不合便指使军士将对方毒打。石重睿在干这种事时就是张扬无比,因为那些被他欺凌的人,绝不敢顶撞他的皇子身份。

    他是晋皇亲子,智是辽皇义子,以己行比彼行,石重睿敢肯定,智有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肆无忌惮,从前在辽国民间干下的恶事,一定比他只多不少。

    “你听到的传闻里若说我残忍酷厉,狠毒无情,不要怀疑,只此一次,传言是实!”智冷冰冰的笑声一句句传入石敬睿耳中,“你刚才说我撒野,是吗?我告诉你,我杀七万羌族,只带了一万人马,今日我带来了三千铁骑,你告诉我,我有没有这个分量来你这儿撒野?”

    石重睿已经手脚冰凉,智的张狂太熟悉了,和他在中原欺凌百姓时简直一模一样,也是这种冷笑,也是这种猖狂,正是这种了解,让石敬睿愈发觉得,智今日此来,必有十足仗势,否则哪会有这份张狂?

    可惜石重睿此时不敢抬头,要不然他就会发现,智笑声虽冷,笑意虽狂,可智的神情,却是与这猖狂冷笑并不相符的平和。

    其实,在智的嘴角,还缓缓牵动着一丝自伤,只是这份自伤掩饰得太深,太深,深到无人可以察觉。

    “够了!”刘知远踏上一步,挡住了已瑟瑟发抖的石重睿,“不要吓孩子,我做主,带你去见皇上。”

    “带路!”目的达到,智也不再多废口舌,至于吓石重睿,乃是有意为之,不论这石重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他毕竟是石敬瑭的独生子,能把他吓得慌乱失措,让他先生出撤军中原的念头,到时候肯定也能起到左右石敬瑭心思的用处。

    刘知远没有马上便走,他转头看着营门口的三千铁骑,又向智道:“只你一人!”

    “不行!”将立刻走上前,“你打得好算盘,我四哥不会独自跟你进营,要去,我们几兄弟一起去。”

    刘知远不说话,只是看着智,脚步不动。

    “你很会讨价。”智摇了摇头,刘知远当然清楚,智不会独自跟他入营,他故意这样说,其实是不放心门外那三千铁骑。

    “碰上沉默寡言之人,我也只能多说几句废话。”智轻轻一笑,“放心,我那三千铁骑不会进来,至少在你家皇帝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前,我可保证,他们不会擅入一步,但我的几位兄弟,自然要随我同行。”

    “我也要去!”纳兰横海早从军列中一个箭步窜出,“我是智王的徒弟,智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四哥跟公主亲热呢?你也去?”猛向他挤眼。

    “我跟他不熟!”纳兰横海昂起头不去看猛,大步走到智身后,跟猛处多了,纳兰横海很有经验,走近猛身边一步,都有随时丢人的可能,所以人多的时候最好是装成形同陌路。

    飞自然也从营墙上轻飘飘落下,站在了智身后,将向刘知远一扬下巴,“怎么样,继续耗着还是请将爷进去?”

    “请!”刘知远也不已为甚,转身往营内走去。

    智向纳兰容和原虎点点头,示意两人率部守在营外,便带着将,飞,猛,刀郎,纳兰横海五人入营。

    “大侄子,现在相信我是你叔了吧?”猛盯着石重睿不放,越算辈分,他越觉此行不虚。

    石重睿当然没这胆子理他,他现在只觉得离智近一点都全身冰凉,先还撑着走了几步,后来一个转身扎进人堆,眨眼就没了踪影。

    “呦!这侄子腿脚相当利索!”哪怕是走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猛照样也是满不在乎,东张西望了一阵,又故意拉后几步,跟断后的飞悄悄说,“一会儿万一要打,五哥肯定往人多的地方开杀,六哥你也别到处飞,跟我多护着点四哥!”

    “你就别操这心了。”飞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四哥肯把我们拉入险境的?他肯带着我们一起入营,就是有把握不会动武!”

    “那就更要操心了!”猛捶胸大叹,“不动武我们跟进来干什么,我肚子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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