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萝在学习方面确实有着独到的天分,但是性格过于认真。这不是什么坏事,对于以严实慎密著称的航海士来说,认真是必不可少的品质。

    但是认真之人也有一点缺陷,就是容易受人蒙骗。特别是对年幼的梅萝来说,有深厚的家庭背景作为后盾,有谁敢故意欺骗戏弄她?所以,苏尔一句随口之言竟然真的得到答案,就连自己也有些错愕:这傻妞也太好骗了,如果世上都是这种笨蛋那该多美好……

    梅萝只是认真,并不傻,她也很快就看出了苏尔的险恶用心。不过,却觉得这样就挺好。毕竟,苏尔给她带来的阴影实在太深了些。就算已经过去快五年,梅萝仍然心有余悸。

    记得当时她才刚满一周岁,慧智开启,正式传承了深蓝言灵后不到三天。(注)

    那时布罗斯也才带着苏尔回岛不过一个月。

    苏珊抱着梅萝在广场上闲逛,路上偶遇布罗斯抱着苏尔前来用餐。一看见苏尔,目睹他长得特别浮夸的容貌,还在融合言灵知识的梅萝不期然冒出一句:“好丑!”这也是她平生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或者抱抱、要吃、困了之类的言语,而是一句‘好丑’。

    当时还不满一岁,灵智都处于懵懂状态的苏尔似乎听见了这句评价,一双闪亮着邪异之光的黑色眼睛瞟到了梅萝的身上,将她身影印入瞳孔之内。紧接着,恐怖接踵而至,每次入睡之后梅萝都仿佛进入苏尔的瞳孔世界去经历一次次恐怖的地狱轮回,千般死法,万种酷刑。

    仅仅一天,梅萝就呆滞疯傻,再不认得任何人,嘴里只会嘟囔人生的第二句话——魔鬼。不过很快她连话都不会说,若非还能睁眼,身体也有温度,状态上几乎与死人无异。最后是布罗斯帮梅萝驱散了梦魇,让她恢复意识。从那以后,长相夸张的苏尔就在梅萝的意识里烙下了一道恐惧的阴影,曾经一度连听到他的名字梅萝都吓得哭喊不休,更别说要当面看他。

    出于对两个孩子的保护,这件事当时并未被宣扬开来,知晓的人极少。

    不过自从那次之后,梅萝仿佛在梦魇之中经过了无数的磨砺,灵智大开,几乎过目不忘,深奥晦涩的海术语她也一学就会,被团里的航海士德鲁克一眼相中,收为学生。

    之后经常跟船出海,梅萝见识过不少的血腥与残酷,一颗心脏变得越来越大,苏尔所带来的恐惧也在慢慢消退。至少她已经不再害怕苏尔的名字,只有真正看到他时,才仍旧觉得浑身战栗,心跳飞快。这可不是爱慕……

    这场比赛,梅萝打算冷处理,如果能拖延成平局那就最好了。可惜丽莎不答应,跳着脚指挥道:“小梅梅,用章鱼刺,用章鱼刺抽死他,不要客气啊,把这个家伙的灵身都抽出来,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苏尔揉脚的双手忍不住一顿,以戒备的眼神盯着梅萝的一举一动。

    章鱼刺?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小觑了这个‘软脚虾’,可别阴沟里翻船。

    说实话,苏尔今天从一出场就一直在演戏。他的双脚虽然很痛,却没有痛到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他能跑能跳,甚至能施展出鬼步。为了给别人制造出一副不堪一击的假象,苏尔可谓用心良苦。在还不知道比赛规则之前,苏尔已经认命,暗自思量着自己缩衣节食,省下一年半左右的薪资应该就能将赌债还上。但是当知道规则变换,自己第一轮就对上梅萝,如果赢了第二轮还能马上面对丽莎时,整个内心突然火热起来。

    赢一个不亏本,赢两个就是十万白纹币啊。苏尔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巨款。他暗自盘算,第一场要赢得尽量艰难一点,先确立自己的孱弱形象,等到第二场就可以抓住丽莎的轻视疏忽,给她来个惊天大逆转,到时,嘿……

    …………

    这边梅萝搪塞不过,只能念动‘望潮’的海术咒语,在空气中凝成一头八爪章鱼的虚魂幻影。章鱼个头还算正常,只有足球大小。但是八条粗壮腕足上的吸盘荆棘丛生,伸展开来就像一根根粗大的狼牙棒,煞是凶残。

    一看到梅萝成功召唤出‘望潮’之魂,丽莎手一挥,马上有一群手提木桶的海盗们冲到台边,用力泼上擂台,将已经被望潮惊呆的苏尔湿身。

    莫名其妙的苏尔怒吼: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公平的原则……

    没有人理会他无言的呐喊,梅萝将章鱼往苏尔这边一扔,凝神驱使。章鱼收到梅萝的命令,马上挥舞着八条硕大的狼牙棒朝苏尔尖啸而来。

    苏尔一跃而起,跑得脚底生烟,“这是什么鬼东西?”

    丽莎大怒:“你个无耻的家伙,竟然敢装伤?!”

    苏尔也顾不得演技被人拆穿,只想摆脱身后那坨滑行而来的不知名物体。望潮之魂不像其他海魂可以凭依附体,只能附身在有海水存在的地方,否则很快就会消散。而此时整个擂台除了梅萝那一小块没有被海水浸湿,其他都是它的活动场地。

    苏尔被章鱼撵着从东边跑到北边,再从北边跑到西边,然后进入丽莎所在的南边区域。她周围半径三米范围内都是滑帽水母的粘液,根本不能落脚。

    苏尔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望潮拍打着八条大人手臂粗的腕足,突然深情地一跃,成天罗地网式将他四面八方都完全堵住。

    不行,不能装下去了。苏尔抽出木剑,抬脚踏入粘液范围,脚底一滑,马上就以一种狗吃屎的难看姿势跌向木板。然而没等他真正摔倒,左脚在右脚面上点了一下,整个人突然快速朝梅萝扑了上来,竟似不受滑帽水母的影响。

    “幽冥滑步!”苏珊愤愤喊了一声,“该死的阿班德!”

    同一时间,天台上也有个人豁然跳身,窜到鬼师身前,“你小子竟然教他暗技?他学的是什么功法?”梅萝的父亲,五船船长威利斯大声喝问。

    鬼师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你傻了吗?那个可是我徒弟,我凭什么告诉你!”

    曾经当选团内第二帅的阿班德,无论是风姿气度都是极好的:那一挑眉的风情,一横眼的轻蔑,一撇嘴的叹息,一嗤气的怜悯,配合着翩翩而动的长袍袖边,整个形象上深深烙着贵族般的华丽。他此刻的表情就好像一位绅士被一个乞丐拦住质问他为什么不赏给自己一纹币一样,那副诧异继而鄙视到骨子里的可恶模样简直让人恨不得将他给揉巴碎了下饭吃。

    威利斯明显打算将这个想法付诸实际,抽出银环砍刀就准备动粗,查尔斯连忙说了句:“小梅萝有些不妙。”瞬间将威利斯的注意力拉回台上。

    梅萝被苏尔突然欺身而进吓了一跳,顾不得再控制望潮之魂,抽出插在地上的蔷薇之刺,削向刺来的木剑。虽然梅萝的武技平平,不值一哂,苏尔的鬼步却也才刚学,根本无法自如应用,傻傻地将木剑递上去给对手削断之后,身体也跟着扑了上去,眼看就要撞上蔷薇之刺,只能放弃鬼步,双脚落地一滑,重新摔倒。

    在摔下之前,苏尔探出双手抱住梅萝包裹在系带凉鞋里的小脚,狠狠往右一扳。

    梅萝尖叫一声,和苏尔一同滚倒在满是粘液的地板上,手中的利剑下意识朝他头上斩落。苏尔无处借力躲闪,只能如同蚯蚓一般攀着梅萝双腿咻地一声窜了上去,钻进对方怀里,左手嵌进梅萝腋下,用力掐住她的胳肢窝,迫使蔷薇之刺脱手。

    敏感部位受袭,梅萝果然抛下细剑,双脚乱蹬,想将苏尔踹出去,难受得又哭又笑又叫。她的心情很容易想象,只要你最害怕的东西,比如蛇、虫子、蜘蛛、鬼怪之类的什物突然全部缠了上来,纠成一团,就是此刻梅萝几乎崩溃的心情。

    “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这种猥琐的招式也用得出来,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杀你。”丽莎杀气腾腾,返身退后几步,就要助跑跳上另一边的擂台,将台上摸爬滚打的某人了结。

    苏珊终于出来履行了一次裁判的职责,“你一上来梅萝就输了!”丽莎只能不甘愿地作罢,转而以诅咒威胁的方式干扰着苏尔。

    底下观众笑得异常开心,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比武,而是两个小孩子的打架。而且打架双方还都算是‘名人’,让场面可看性变得极强。就连混进选手休息区的布罗斯都失笑着摇头道:“这是要闹哪样?”

    “哈哈哈,这小子从小就色!”这是达姆洛说的。

    “色不色还不确定,不过耍流氓的手段倒是跟你有异曲同工之妙。”阿班德说道,“唯一区别就是你耍流氓的对象通常都是型男……”

    “……”

    “你们两个混蛋,少在那给我说风凉话,下面那个是我女儿!”看威利斯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似乎恨不得跳下去将苏尔拧成麻花油炸的样子,“他竟然敢抓那里……啊,那里也敢动,啊…啊…”

    天台上,其他人侧身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憋得跟便秘似的,就是不敢笑出声来,免得被几乎失去理智的威利斯趁机找茬发泄心中愤怒。

    落地窗前,觉得是自己将梅萝这头小绵羊送进狼爪之下的公主异常心虚,反复叮嘱枝蔓少女:“记住,这次的比赛规则是你灵机一动,向我提出的,知道吗?我会保住你的。……这只该死的丑小鸭!”

    “嗯,是我灵机一动出的主意!”雪莉欲哭无泪……

    …………

    纠缠中的苏尔有苦自知,梅罗的海甲龟魂效果仍未消失,他根本就打不动对方,不然刚刚就不用掐梅萝的胳肢窝,直接给她小腹来几下狠的保证立刻吐血。现在,他只能强忍着甲刺破体的痛楚死死缠住梅萝,让她无法使力,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台边滑去,企图将梅萝推落台下。他刚刚抽空回头看了那只章鱼一眼,虽然已经无人控制,但出于对自己追逐了好一阵子的惯性,它仍旧执着地朝两人前进。只是滑帽水母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不愿让它进入自己的范围,一发现它踩上自己的粘液,就从木板下露出滑腻的身体将之顶出,无意中帮了苏尔大忙。

    不过水母毕竟只是辅助型海魂,无法抵御攻击型的望潮,被它找准破绽狠狠抽中本体,哀鸣着再不敢冒出头来阻碍。

    另一边苏尔眼看章鱼终于越靠越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却离台边还有大概两米的距离,苏尔一发狠,躺着施展出鬼步,虽然双脚粘滑,无法借到多少力道,却仍然足够他抱着梅萝直接朝台边滑出滚落下去。按照规矩,两人一起落地的话,先着地的人算输。

    不过在擂台边缘,苏尔掐准时机松开搂紧的双手,任由挣扎不休的梅萝将他狠狠踹回台上,自己却突然凌空,摔下台去。

    苏珊一跃而出,将哇哇大哭的梅萝接住,正准备宣布这局苏尔获胜,丽莎已经跳了过来,飞起一脚朝还来不及起身的苏尔踢去。

    苏珊马上宣布:“第一轮100进50的比武暂停,如今先插播第二轮50进25的第一场比赛。”

    注:

    言灵:文明传承师将自己所掌握的某一门语言从记忆区提炼复制出来,然后封印在灵法炼金石中,等待别人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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