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将蜜妮安冰冷的尸体吞没,一股浓烟从变化无形的焰火中飘起,扶摇上到三四米高后马上溃散开来,无法再进一步。这就好像天神不愿接纳蜜妮安与死神有过约定的堕落灵神,拒绝让她上天。

    苏尔抱着小尤拉在数米之外久久凝立,眼睛里随着焰火不停跳动着一股股的炽热。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小岛上与蜜妮安这样一个人儿相遇,她高贵纯净的气质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即使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出。然而更让苏尔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会想着主动去帮助她、主动承担起照顾尤拉的责任。他总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还没坏到底的恶人,但怎么样都还是恶人,如今却因为不知所谓的感性而给自己套上一副沉重的负担,或者说是责任。

    哈哈,责任?苏尔很像大声嘲笑自己的幼稚和自大。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喜欢向父亲乞怜讨好的小孩,谈什么责任。他有什么资格?

    还是说,他与蜜妮安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所以自己鬼迷心窍?

    总之,自从血脉觉醒后,苏尔就感觉自己变了,变得有一点陌生。至少,在觉醒之前,他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思绪,这么多的烦恼。虽活得艰难,却简简单单。

    难道这也是成长的代价?……

    小尤拉不时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呀叫喊,如果是在送别他的母亲就好了……,就当他确实是在送别吧。

    苏尔轻轻拍打安抚着他,尽量让自己微笑起来:“小尤拉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正如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一样,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尽管听不懂苏尔说着什么,尤拉还是睁着纯净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好一会,然后再次伸手想去抓那对漂亮的眼睛。

    苏尔笑了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竟与印象中的父亲一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只是这种温柔之中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残酷,“好吧,你确实听到了我的承诺,所以呢,你以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我提出任何合理的要求。包括,为你血洗这座岛屿,去祭奠蜜妮安·戴高乐,因为这与我的目标并不相违。”

    等待火焰燃烧殆尽,苏尔用布小心拾掇起蜜妮安的骨骸,来到海岸边将之撒入大海。他不想让这座肮脏的海岛玷污蜜妮安的遗骸。

    然后,苏尔摘下了傀木灵,戴到尤拉细嫩的脖子上,仔细打量着他左额上的三道血痕,看样子似乎是被指甲抓挠出来的,若不做点修复处理,恐怕以后会留下疤痕。

    北街似乎有个专门的医疗点……

    犹豫半天,苏尔终于决定回到镇上。一味的躲避也不见得能安全到哪去,至少,小尤拉的五餐必须到食堂解决,他可无法自己处理婴儿的食物。

    一路上,苏尔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撞见巴格特几人。直到穿过南街的防御圈,踏上西街,冲过广场,安然抵达有着森严等级意识的北街后,苏尔才松了口气。然而,气没吐完,喜欢额作恶的命运之神就再次给了他一次‘惊喜’:正闲得无聊,四处晃荡的利德犹如天堑般挡在了苏尔面前。

    看见沾满血渍尘灰,满身狼狈的苏尔,利德啧啧惊奇:“哎呀,没想到你这个丑小鸭这么能耐啊,才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从哪里偷了这么一只丑猴子。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品种。”

    苏尔护着尤兰德让过利德的右手,眼中闪烁着异芒,却很快变得平静。只是撞见利德,那也不错,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苏尔此时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宽容。不错,就是宽容。因为苏尔竟然异常卑微的弯下腰去,主动向这个恨不得将之剥皮拆骨的死敌低声乞求道:“请您放我们过去好吗?我想带这个孩子去医疗院看看。”

    面对苏尔翻天覆地的巨大转变,利德愕然一呆,确实,他还从未看见苏尔主动向自己低头过。以往不管怎样欺辱他,他都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木头人模样。今天却为了这么一个浑身血迹的婴儿向自己求饶……利德心里突然有股邪火窜了上来,这岂不是说自己连一个该死的猴崽子都不如!?他狠狠踹向苏尔,高声叫囔着将旁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就你这个贱民也敢想着去医疗院?!你身上有一文币吗?嗯~,如果没有,别人凭什么给你医治。还有,你求人的时候就这种态度吗?你连我的大名都不叫一声,却想要我给你让路!”

    苏尔侧过身子,硬撑着让利德踹了一脚,踉跄跌出几步后又回到他的面前屈身请求:

    “利德大哥,还请放小人过去好吗?”

    利德趁着苏尔低头的当儿,终于成功地踢中他的肩头,苏尔掌握不住平衡仰天摔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儿,任由后背重重撞到石板上,发出挺大的嘭响。

    “卑微丑陋的贱民,利德大哥也是你叫的吗?你有那个资格吗?”利德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眼睛赤红一片。苏尔越是向他低头,他就越是要践踏。每次欺辱苏尔都会给利德带来莫大的快感,这是欺负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谁让他的父亲带着如许之多的光环,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苏尔不曾向他服软。

    周围有北街的上等住民围在一边冷眼旁观,在他们看来,其他三街的居民其实跟集中营里的奴隶没什么两样,都是随手可杀的垃圾。所以听见苏尔竟然不自量力想带着个脐带都还拉得老长的新生婴儿去医疗院,不免有些可笑。

    “丑鬼,趁着现在那些守卫还没回来,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不然让他们看见你这贱民居然敢闯入这里,还不一刀杀了你。”

    “你抱着的孩子被你这么折腾都没有反应,怕是已经死了,扔掉得了。”

    “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装什么伟大,真是不自量力。”

    周围的声音听到苏尔耳里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他仍旧一脸认真的向利德道歉,“小人错了,还请利德大人原谅,饶小人一次,小人真的需要去一趟医疗院。”

    “哼,想过去,跪下来求我啊,你跪下来磕头请求,我就考虑让你过去。”

    苏尔凝立半晌,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退却的时候,突然弯下膝盖,双腿在众人的注视嘲笑中缓缓着地,重重将头磕在北街平坦的石板路上,“请利德大人放小人过去,小人感激不尽。”声音似乎有着轻微的颤动,但是却很快就变得平静。原来,放开荣辱之心后,屈服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当苏尔跪下去的时候,周围一些嘲弄取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好像空气中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让他们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按理说,他们早已见怪了下等人的卑贱,特别有些人为了求生,再如何侮辱丢脸的命令都会欢天喜地的照实完成。而这些人,其实也包括他们自己。套用苏尔一句话,为了活命,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但是当丑陋却平静的苏尔抱着一个身上仍然沾染着血迹,奄奄一息的婴儿跪下磕头的时候,却令他们产生了莫名的心悸与震动。许多人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极个别的人才知道,有一些人的骄傲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而一旦这种骄傲被主动扔出来任人践踏时,代表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屈辱,而是某种病态心理的升华。这种病态的心理,如果放在外界,人们通常称之为成熟;而在这里,代表的却是在罪恶中沉沦。

    ……

    怀抱中原本已经陷入沉睡的尤拉似乎也被突然而来的压抑氛围惊醒,大声哭了起来,嘹亮清脆的嗓音在此时显得异常突兀刺耳。

    利德眼中闪烁不定,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但就是不痛快,明明是他站在高处俯视苏尔,但就是无法高兴起来。一咬牙,利德抬脚对准苏尔磕下的头颅就要踩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声音,

    “利德,够了!”

    那是他的母亲苏珊。

    苏珊曾经因为梅萝而欠下布罗斯一个极大的人情,作为回报,她在有限范围内约束着黑沙岛上最大的杀人团体——守卫团不对苏尔下手。至于其他人,她不予理会。

    原本苏珊一直认为即使没有守卫团,苏尔也会早早死在别人手中。但是磕磕碰碰之中,他竟是坚强的活到现在。如果不是在她也不知晓的情形下,利德已经将苏尔践踏得太深,苏珊其实希望他能跟苏尔打好关系。

    因为在苏尔的身上,苏珊看到了一种几近于病态的坚忍,如果不是这种坚忍,苏尔早就死了。

    当看到苏尔跪下的一刻,苏珊正是那极个别理解这种行为背后意义的人之一,所以她知道:这是一头已经觉醒的恶魔。

    从苏尔纯净而又平静的眼睛中,苏珊看不到一丝的愤怒和屈辱,有着只是深邃与宁定。这种人不是大善,就是大恶,绝对不会平庸。而在这种环境下,大善之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不是布罗斯的情分存在,苏珊会直接将苏尔击毙当场。

    她暗叹一声,“回去吧。你根本支付不起医疗费,”

    “我父亲会为今天的医疗付出足够的本金和利息。”苏尔丝毫不为所动,“那么,我可以过去了吗?”

    苏珊还未回答,达姆洛嘈耳的声音突然响看起来,“哈哈哈,好,你这小鬼年龄不大,个性不小,很符合大爷的脾性,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达姆洛大爷混吧。谁敢惹你,我就直接打残他,再让你亲手杀他。走,大爷带着你去医疗院,老子看谁敢拦着。”

    苏尔有些奇怪的看了浑身沾满鲜血的达姆洛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帮助自己,但这是好事,他微微笑了起来,既不十分欢喜,也不过分谄媚,“谢谢大叔,苏尔一定会努力当好您的小弟,不会给您丢脸。”

    苏尔的这种态度达姆洛异常喜欢,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好像还不到一天,苏尔的心灵就突然跨越了魂体的束缚快速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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