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不敢闹事是因为身份卑下,刚从三楼下来的利德少爷就没这个顾忌。他汤足肉饱,正觉得浑身有劲恨不得找点事宣泄一番。而苏尔身上那股生人莫近的讨厌气质即使在熙来攮往的食堂里也有如黑夜中的萤火虫般鲜明夺目。

    一发现目标,利德几乎奔逸绝尘,趁着苏尔还没发现自己飞脚从他脑袋上踹了下去。

    此时苏尔正捧着木碗边吹边喝,猛不丁受到突袭连人带碗重重摔出,热汤大部分倾撒身上,烫得他在地上直打滚。不一会就看见他脖颈、前胸、手臂等处一片通红,其中甚至有几颗小水泡不甘寂寞地浮肿上来。

    “哼,才刚吃饱就看见你这条恶心的臭虫,真是碍眼。”利德拍了拍裤子,仿佛上面沾染了苏尔的晦气。他走到苏尔身前,蹲下拉起他半长的黑发对着自己,啧啧叹道:“哎呀呀呀,怎么烫成这样?真是可怜。你爸爸没教过你,汤要吹凉了再喝吗?”

    苏尔死死咬紧牙关,低头不发一声,心里却恨不得拿把刀子在利德清秀却带着一股阴郁的脸上划个十刀八刀。若论憎恶程度,利德绝对是他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南博望。

    “怎么不回答?听不懂人话吗?”看到苏尔不哭不叫故作坚强,利德怎么看怎么讨厌,就想叫旁边几人将苏尔拉出去毒打一顿,却感到抓着苏尔头发的右手有些油腻。利德眼珠子一转,突然冒起一个恶毒的念头。

    “嘿嘿,很好,你居然敢无视我的提问,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利德低声向身边的汤姆森说了几句,等他离开后才吩咐其他几人,“把他抓起来跟我走。”

    大厅内众人纷纷给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让路,没有人对死狗般任人摆弄的苏尔感到不平或同情,眼睛里只有憎恶和鄙夷。

    至于原本打算找苏尔麻烦的彼得等人早在利德一出现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有多远跑多远。

    利德今年七岁,出身名门,父亲是黑龙海盗团的第五船队船长,带领着一百多个武生级的船员下属。母亲是黑龙镇代理镇长兼食堂总厨,掌管岛上所有人的命运和食胃。就连妹妹都因为天赋极高被海术师德鲁克所看中,当上了稀罕的见习航海士。依靠这些耀眼的光环,利德完全有资格带着一群同样‘高贵’的狗腿子在岛上耀武扬威,为所欲为。

    被拖着的苏尔内心有些惊惶,上次被吊在粪坑里的耻辱仍然历历在目,不知道这次他们要怎么折磨自己。不过即使心下害怕,身上又疼痛不堪,苏尔仍旧不忘将自己的碗勺捡起,紧紧抓在手上生怕遗落。

    黑龙镇中央广场,位于黑沙岛的中心,因为经常举办武斗会的关系大得有些离谱,就算全岛近两万人都挤进来也绰有余地。这里也是大家摆摊交易、搭茬聊天、纠纷决斗的地方,人流量甚为巨大。

    利德在广场中央清理出一片十几米的空地,然后转头对苏尔说道:“你居然敢用你肮脏的头发来玷污我的手,今天,我就剃光你的头发作为惩罚。”看见苏尔突然变得更加惨白的面孔,利德有种莫名的快意,“嘿嘿,我猜你应该很怕被人看见自己的相貌吧。今天,我就是要让大家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看清你的丑陋。”说完接过汤姆森递来的一把剃刀,揪起苏尔的细长黑发一刀划断。

    苏尔只觉头上一凉,就见一缕熟悉的黑发从眼前飘落,他忍不住用力挣扎起来。能遮住大部分容貌的黑色头发对苏尔来讲就像一块遮羞布,保护着他最后一点尊严。一旦被掀开,他连欺骗自己并不丑陋的借口都没有了。

    利德抓了几次都没抓稳,转头对旁边几人喊道:“都没吃饭吗?给我抓稳了!”又忍不住恨声吓道:“再敢反抗我就杀了你。”

    苏尔身体一震,慢慢安静下来。如果利德真的下定决心杀他,没有人会上前阻拦。所以,苏尔只能妥协,木然站着让利德将他头发剃光。因为他想活着,他怕死。

    只不过感觉脑袋上的头发越来越少,苏尔内心的羞愤怨恨愈发浓烈。

    几分钟后,利德拍了拍苏尔光秃秃的脑袋,啧啧几声,似乎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随后目光转到苏尔苍白色的脸上,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但是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中闪动着即兴奋又残忍的光芒。

    苏尔脸部轮廓和线条稍稍浅显,嘴唇淡薄无色,如果抿着,乍一看还以为无口,就像戴着一副平板假面;鼻梁挺直得有点突兀,就好像一片平原上突然拔起的山峰,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倒是那对黑色的眼睛让人有点惊艳的感觉,纯净得如同两颗精细雕琢过的宝石。如果这对眼睛长在别人的脸上,肯定会为该主人增色不少。然而,一旦长到苏尔身上,却令他的脸庞产生了一种被人工移植过的错觉,使本就难看的脸更增惊怖。

    利德觉得,像苏尔这样丑陋悲哀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他拍了拍手,向周围的行人喊道:

    “喂,大家都围过来啊,看看我们黑沙岛的丑小鸭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这可是百年来第一丑,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丑小鸭最真实的一面,看看他为什么如此让人厌恶?我敢肯定,一看到他的模样大家马上就会知道,丑陋也是可以发展出强烈痛恨心情的。”

    利德试图以稚嫩而浅薄的言语组织起具有煽动性的讲演,效果却不是很好。不过慑于他的背景还有此时无聊的心情,广场上不管手头上有事无事的,都慢慢聚拢过来,准备见识黑沙第一丑陋之人的真实面容。

    “这就是布罗斯家的丑鬼吗?老子今天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长得比粪坑里的蛆还要恶心。”

    “可不是,看到他,大爷我早饭都差点忍不住要吐出来。”

    “嘿嘿,你们说布罗斯那杂种到底是强奸了哪个丑陋低贱的怪兽才会生出这样的丑鬼……”

    “还敢号称黑沙岛第一美男子,我呸,生出来的儿子就是个垃圾。”

    “……”

    苏尔就如展览品一般被利德押到众人跟前游行展示,让大家亲眼见识到他的丑,并肆意嘲弄……

    众人刻薄而又恶毒的耻笑令苏尔一直处于羞怒欲哭的边缘,他不过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再如何早熟也不可能坦然承受这样的侮辱。然而内心仅有的骄傲和自尊却让他强忍着泪水,不想在人前流泪。然而:

    “呸!”

    不知道是谁忽然往苏尔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苏尔下意识想躲,却根本来不及。粘稠恶臭的黄痰如同一个耳光,迅疾而沉重地扇在苏尔的右脸颊上。那一刻,苏尔如遭雷击,头脑瞬间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想擦掉,手却被身后几个人抓住动弹不得。想喊,又不知道喊什么。那一刻,他早已绷紧的内心深处有根名为自尊羞耻的弦终于崩断了。

    围观之人却根本不管苏尔的感受,有样学样,纷纷将自己厌恶鄙夷的心情化作嘴里的涎痰倾吐到他头上,脸上,身上。

    恶臭粘稠的浓痰瞬间将苏尔淹没,利德几个始作俑者赶紧从他身边跑开,生怕被这些恶心的粘状物波及,离开之前也不忘唾上几口。

    恶痰如雨点般打落,苏尔矗在原地不哭不喊,不闪不避,默默承受着所有的唾弃。此时,他漂亮纯净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晦暗,就如同一汪死水,透不出半点的光亮。

    只有真正被所有人欺负侮辱,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出来维护袒护的时候,才能明白此时年纪尚幼的苏尔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他两只小小的拳头深深握紧,指甲狠狠嵌入木碗之中,指缝里似有殷红渲染。握着木勺的左手指甲则深深刺入手掌,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滴落,在地上绽开了一朵凄美的红花。红色液体一滴紧接着一滴,毫不休止。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众人终于都安分下来,再没有上前唾他。此时苏尔才动了起来,脚下一步一挪,行尸走肉般带着满身粘稠欲呕的浓痰走出广场。

    周遭所有人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厌恶,在里面找不到一丝怜悯或不忍。大家一脸嫌恶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脸上的鄙夷几乎要刻入苏尔心底。

    …………

    …………

    苏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但是踏进屋子关上房门,看见家里熟悉的布景,他才忽然间从呆滞中苏醒过来。豁地丢下碗勺,冲进后屋浴室,从水缸里不停舀起冷水从头上淋下,一边抓起洗衣用的毛刷拼命刷洗全身皮肤。

    只刷了几下,细嫩白皙的皮肤就被硬刺毛刷抓起密密麻麻的一片血丝红印,皮下不停有小滴的血珠溢出,随即被冷水冲走。苏尔似无察觉,仍然反复磨刷,仿佛恨不得将这层被玷污的臭皮撕下来。

    然而不管他如何的冲水,刷洗,再冲水,再刷洗,这块欺辱的污垢却始终刷洗不掉。

    直到现在,苏尔才开始哭泣流泪,然而他嘴巴张得大大,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去哭号,却没发出哪怕一丝声音。或者说,正因为无声,才更为撕心裂肺。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哪里得罪了你们??难道长得丑也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尔分不清脸上流着的是冷水还是泪水,因为他感觉不到眼泪的温暖。

    不管是**还是内心,都痛得让苏尔不自觉地抽搐起来,然而他却毫不在意。身痛,心痛,都痛楚起来的话,也许会很快就变得麻木。当然,只是也许。

    在屈辱地活着和骄傲的赴死之间,恐怕大多数有血性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因为如此活着实在比死还要难受。但是苏尔不想,不能,父亲说过,死亡是懦夫才会选择的逃避方式。活着才能拥有一切,包括如今失去的尊严。

    所以,苏尔一定要活着。而且他发誓,一定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到那时,他曾经所遭受的屈辱会一点一滴,完完本本的还给岛上所有的人。

    在此之前,苏尔只求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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