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响起三更天的梆子声,遥遥地,传过来,悠长而又荒凉。

    安生心事重重地靠在床上,熄了烛火,眼巴巴地看着窗外,一直毫无睡意。

    她情不自禁地叹气。这才知道,原来,被人喜欢也是一种困扰与负担。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滞闷得难受。

    侯府,对于她而言,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被身边的人搭建起来,光怪陆离,繁华喧嚣。

    所以,自己对于喻惊云的确曾经存在着敬慕,虚幻的朦胧的好感,对于权倾朝野的定国侯府,还有一种好奇与向往。

    自己一时间看不真切自己的真实心意,摇摆不定,捉摸不透。

    觉得,自己若是能够生活在那样的繁华里,应当是一种神仙一般的逍遥。

    可是现在,逐步地靠近,触手可及。她真正成为了这奇幻里面的一份子,才发现,并没有远远地望起来那样绚丽多彩。撕下了令自己膜拜的外衣,其实,比这围墙之外,还要颓废与灰败。

    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了。

    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勉强自己,也无法喜欢上喻惊云。不是他不够好,也不是他对自己不好。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公子如玉。

    离开的时间越长,他的身影愈是铭心刻骨。

    就算是,永远都不可能,自己也不应该为难自己,委屈喻惊云。

    一直胡思乱想,隐隐约约听到院子外面有慌乱的脚步声,跑来跑去,还有人压低了声音焦灼地催促。

    府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安生这样想。

    她不想多事,躺着没有起身,然后听到有妇人痛苦地嘶喊了两声,

    金米儿在房门外轻轻地叩门:“安生姑娘,您歇下了吗?”

    声音压得极低,好像就是想知道她是否已经醒了。

    安生问:“醒着呢,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金米儿略一犹豫,然后出声道:“是涟姨娘出事了。”

    安生猛然就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她受了什么刺激?”

    金米儿立即一口否认道:“不是,是要生了。”

    “喔。”安生这才放下心来,难怪院子外面那般嘈杂。她漫不经心地问:“不是还有小一个月才到日子吗?怎么提前发作了?”

    金米儿略微沉吟了片刻:“听说是涟姨娘夜半起来,不知道怎么不小心碰洒了豆子,滚落一地,然后她一脚踩在了上面,滑了一脚,动了胎气。”

    “啊?”安生大惊失色。

    毕竟,这用黄豆分散涟姨娘的注意力,是她提出来的法子。涟姨娘竟然被黄豆滑倒,自己难辞其咎。

    她手忙脚乱地起身,开始穿衣服:“涟姨娘没事吧?”

    金米儿支支吾吾道:“怕是不好呢,虽然说涟姨娘护住了肚子,但是接生婆说想要顺顺当当地生下来,怕是不容易。”

    金米儿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敲打进安生的心里。她的手都开始情不自禁地发颤。

    这是自己的责任!

    非但是自己这样想,整个府里的人都会这样想。

    否则,金米儿就不会半夜将自己叫起来了。

    谁都认为,涟姨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夏安生逃脱不了责任。

    安生一把拉开房门,一股夜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涟姨娘住在哪里,快些带我过去。”

    金米儿点头,转身就走。安生紧跟在她的身后,三拐两拐,也记不清道路,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院近前。

    金米儿抬手一指:“涟姨娘的院子就在那里了。”

    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的人,不仅是伺候的下人,还有二少夫人,以及二房里的另外两个姨娘。

    就连侯爷夫人也来了。

    众人怀里揣着汤婆子,悄悄地说话,没有一点的焦灼,反而都蛮淡定。

    安生一脚踏进去,几个女眷便都扭过脸来看着她。

    她冲着侯爷夫人行礼,侯爷夫人只扭过头去同二少夫人说话,并不理会。

    她半蹲着的身子,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姑母,要不您先回去歇着,等有了消息,我差人过去回禀你一声?大冷天的,就不要在这里等着了,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二少夫人对侯爷夫人劝道。

    姑母这个称呼,令安生心里打了几个转。

    她对于侯爷夫人不称“母亲”,反而称“姑母”,可见关系定然是极为亲近的。

    安生竟然不知道,二少夫人是侯爷夫人的侄女,喻惊云的表姐妹!

    喻灵素与自己说起过府里许多琐事,但是这样紧要的关系,她从来不曾提起过一句。

    侯爷夫人沉着脸:“我哪里睡得下。你们这一房里没有男丁,对于涟姨娘这一胎存了多大的希望。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老太君交代?”

    二少夫人假作劝慰:“这不是不小心吗?也不是谁故意的。安生姑娘当初给出谋划策的时候,何曾顾虑过这些?一时疏忽大意罢了。”

    “呵呵,出风头谁也想,关键是要掂量掂量自家斤两不是?学了三五日,受别人两句恭维,就真的将自己当做神医了?别人都医治不好的事情,她却不服气,非要试一试。如今可好,若是孩子不保,看她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侯府?”

    二少夫人轻叹一口气,却是带着幸灾乐祸:“谁也帮不得,只能盼着涟姨娘与孩子安然无恙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旁边姨娘低声私语,不时看一眼安生,也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屋子里涟姨娘一声接一声地哀叫,产婆使劲地催促。不时有丫鬟里里外外地进出,端热水,取东西。

    安生半蹲着身子,就有点受不住。

    若是说自己是跪在地上,最起码,腿脚还可以悄悄地动弹动弹,半跪半坐也可以。唯独是这福身半蹲,两条腿曲着,蹲不下,直不起,最是累人。

    她蹲的时间稍久,两条腿就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身子也开始像打摆子一样左右摇晃。

    此事真的是怨不得别人,侯爷夫人迁怒于自己也是理所应当,只能咬牙忍了。

    涟姨娘的哀叫逐渐变得尖利,带着惊恐与歇斯底里。

    安生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涟姨娘的病情不过是刚有起色,受不得刺激,更怕紧张。稍微承受不住,以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旧疾复发。

    侯爷夫人不悦地吩咐身后婆子:“进去问一声,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这样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万一惊动了老太君怎么办?生个孩子而已,跟杀猪一样惨叫,听着都渗人。”

    婆子应声进去,不一会儿,产婆从屋子里扎撒着两只手,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对着侯爷夫人回禀道:“启禀夫人,涟姨娘的疯病又开始发作了,一个劲儿地折腾,不肯配合啊?”

    二少夫人气哼哼地道:“早不犯,晚不犯,怎么偏生这个时候疯癫起来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侯爷夫人不紧不慢地道:“你做接生婆子大概应该也有二三十个年头了吧?”

    接生婆子没有想到,侯爷夫人竟然闲聊一般,问起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忙不迭地点头:“已经二十六七年了。”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那接生的手段应当也会不少。”

    接生婆子得意道:“说一句您忌讳的,不中听的话,棺材里我都能让她生出孩子来。”

    “那就对了!”侯爷夫人淡定地道:“不过就是她情绪激动了一点而已,手脚捆起来,你那十八般武艺,该施展的也施展出来。只要这小公子能平安出生,本夫人就有重赏。”

    听话听音,接生婆一听侯爷夫人这话,就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去母留子。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接生婆已经是习以为常。

    但是这个婆子滑头,侯爷夫人的话说得隐晦,不清不楚。万一最后这姨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府上再计较,这话不能当挡箭牌,自己是要吃官司的。

    所以,接生婆子又确定了一次:“这位姨娘原本就伤了身子,一番折腾又没有了气力,要想母子二人皆平安,婆子怕是力有不逮。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府上小公子能平安无恙。但是,那手段或许就要狠辣一点,若不然,孩子卡在产道中间,长时间窒息,也不好......”

    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侯爷夫人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解数你就尽管使出来,能母子平安最好,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尽量保住孩子了。相信涟姨娘这个做母亲的,也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接生婆子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壮了胆气:“夫人尽管放心,婆子一定会竭尽所能。”

    扭身踌躇满志地吩咐一旁丫鬟:“再去准备一把锋利点的剪刀去!”

    这句话令安生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寒颤,双腿一哆嗦,差点就瘫软下去。

    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但是接生婆子那一句“再去准备一把锋利点的剪刀”,她也能隐约明白其中的用途。

    一旁的两位姨娘面上也有兔死狐悲的不忍。

    安生一咬牙,抬起脸来:“夫人,让安生进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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