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不悦地轻咳一声:“此事纯属意外,而且若是传扬出去,连家媳妇这脸面往哪里搁?安生,休要声张!”

    门口伙计也只顾热闹,忘记了拦阻门外顾客,有两位妇人相携进来,漫不经心地挑剔着货架上的绸缎。

    安生岂肯偃旗息鼓,让那助纣为虐的掌柜安然无恙?

    她斩钉截铁道:“不行!母亲,我们若是纵容了这一次,忍气吞声,他绸缎庄不思改进,就必然还会有无辜顾客深受其害。今日是咱府上婆子衣不蔽体地被外人偷窥,下次,若是情况更糟糕呢?这绝对是他绸缎庄的责任,必须见官!”

    两位妇人诧异地扭过头来,打量站在内室门口的薛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连婆子身上痒意不减,使劲抓挠,苦不堪言。

    掌柜的顿时便着急了,扭脸看向文公公:“您看这......”

    文公公冷笑着冲着掌柜挥挥手:“这里交给杂家。一个小丫头而已,用得着这样废话?将话挑明了又如何?”

    掌柜的顿时如释重负,抽身而退,径直向着那两个妇人走过去,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

    安生满怀戒备地盯着文公公,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袖口,心中忐忑,捏着一把冷汗。她知道,此时自己还不能走,走了,便是输了。只要还有一点机会,就要试试。

    这一握拳,指尖一动,便摸到了一样东西,心里不禁一颤,自己如何竟然将他忘了?

    “这是贵府千金?”文公公与薛氏踏进内室,冲着薛氏明知故问。

    薛氏满脸赔笑,满是谄媚:“让您见笑了,正是小女。”

    “看起来还小。”

    “不小了,去岁就已经及笄,不过是面嫩,长了一副孩子样貌。”

    文公公挑剔地上下打量安生一眼,毒辣的双眼犹如利器一般,令安生毛骨悚然。

    “生得倒是花容月貌,人也机灵。”

    安生佯作轻描淡写地轻嗤一声:“少见多怪,我家府上还有两个妹妹,随了母亲八分相貌,肤若凝脂,娇若杨柳,那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当真?”文公公冲着薛氏挑眉。

    “您听她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那两位小女粗鄙,哪里能入了您的眼?”

    文公公一副了然于胸之态,意味深长地看看薛氏:“理解理解,这亲生的自然不一样。不过,这个丫头的主你自己能做的了?”

    薛氏被文公公一言揭穿私心,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点头如捣蒜:“我是她的母亲,自然做的。”

    安生手下一顿,无畏反驳:“母亲这话也不尽然,毕竟,安生上面还有生身父亲,重要大事还有官拜大理寺左少卿的大伯,还有祖母过问,母亲这话说得大包大揽,有些武断吧?”

    文公公重新扭头看向薛氏,眯着眼睛:“有些话,好像咱们没有挑明了说?她好歹也算是员外府上的小姐,杂家虽然吃香喝辣,受些奉迎,但是也只是一个奴才,可不想吃不着羊肉惹得一身骚。”

    薛氏怎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一口否认:“如今这夏府里就是妇人当家,这丫头何去何从,也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谁会过问?您尽管放心就是。”

    文公公略有犹豫:“关键是杂家不放心。”

    薛氏心一沉,知道此事已经瞒不过安生,她昨日里便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适才内室里发生的事情也未尝不是她的手脚,今日,定然是要撕破脸皮,这好人是当不得了,安生也不能再让她回去夏府。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了狠心,凑到文公公面前,压低声音道:“那便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去办,我今日便寻一个人牙子做中间人,与他签订了卖身契约,捆了送去您的宅子里。到时候追究起来,这人是从人牙子手里买进府里的,也与文公公无关,只做不知就是。”

    安生听不清薛氏的阴谋,只知道今日自己怕是有出无回,薛氏怕是要将自己直接便卖给这位满脸淫笑的大太监了。

    文公公一声得意狞笑,满意地点点头,围着安生再次上下打量:“乌发蝉鬓,朱唇皓齿,雪肤纤腰,透骨生香,即便是朝廷选秀时也算得上上上之姿。此事,便这样定了,咦......这是什么?”

    安生袖间正垂着那块喻惊云送给她的羊脂玉平安无事牌,因为恨极,紧紧地捏着那玉牌挂绳,指尖青白,微微发颤。

    安生随手就将它丢在了案几之上,发出”啪“的脆响。

    文公公的脸色就随着那玉牌上端的雕刻花纹怫然惊变,一把将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满是古怪地望着安生:”这玉牌你是从哪里来的?”

    安生见他一脸凝重,心里骤然一喜,知道文公公定然是识得这玉牌的出处。因此清冷一笑:“自然是这玉牌的主人送我的。”

    “那你可知道这玉牌的主人是谁?”

    “你这话说的,受人馈赠,焉有不知道对方身份的道理?安邦定国,长安上下又谁人不知?”

    安生说得轻描淡写,文公公却是一脸震惊。

    “好大的情面,这位贵人向来恃才傲物,寻常人可不放在眼里。”

    “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不知道,他只是叮嘱我,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便拿着这块玉牌前往他的府上寻他,他一定鼎力相助。”

    文公公握着玉牌的手有显而易见的轻颤,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二姑娘久处深闺,竟然与这位贵人还有渊源。”

    安生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强作镇定:“久处深闺?我想你是误会了。安生拜冷神医为师,每日抛头露面,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冷神医?”文公公面色愈加古怪。

    安生郑重其事地点头:“当今皇上亲封的神医冷南弦那是家师。”

    文公公脸上的褶子尽数堆积起来,越来越密集,到最后都笑成了一朵花。他将手中玉牌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安生:“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差点闹成误会。”

    安生伸指拎起那玉牌,上面吊着的璎珞自文公公眼前滑过去,落回到安生的袖口里。

    “那么,今日你我之间的误会可解开了?”

    “解开解开,二姑娘莫见怪。”

    “那我可以走了么?”

    文公公讪讪赔笑:“自然走得。”

    薛氏听安生与文公公两人一问一答,文公公竟然态度骤变,对着安生一个黄毛丫头客气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安生微微勾唇,转身看向薛氏:“连嬷嬷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好歹主仆一场,母亲也要为她做主。恰好连嬷嬷如今也是一人孤苦,不若就将错就错,与这位贵人正好做个老来伴。”

    正使劲抓挠,痛苦不堪的连婆子闻言立即色变,大惊失色,顾不得再抓挠,“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夫人,不能啊,婆子只愿意一心一意地服侍你,绝无二心。”

    薛氏蹙眉一声不耐轻斥:“起来!你倒是想嫁,人家也要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安生抿唇一笑:“那母亲先忙,跟这位贵人好生合计合计。女儿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师父那里或许还等着我呢。”

    文公公一声冷哼:“二姑娘慢走,杂家正是还有一笔账要与夏夫人清算,便不能相送了。”

    安生“嘻嘻”一笑,看起来烂漫天真,似乎毫无心计:“太客气,若是得空,也可以到府上坐客吃茶,我府上两个天仙一样的妹妹最是热情好客。”

    文公公向着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若是得空,一定不辜负二姑娘的盛情。”

    安生满腹幸灾乐祸,倒是真真地巴不得能留下来,看看薛氏低声下次哀哀央求的狼狈之态。但是那文公公一脸猥琐的样子委实令人反胃。

    安生挥挥手,志得意满地出了绸缎庄,拜托王伯回府以后向着端午报个平安,看看天色还早,便径直向着药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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