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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已是酉时过半。众人开始忙乱起来,纷纷准备出去找,却见柴门外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披着灰土土的棉衣,水蓝的裙裾抖抖索索的飘动,不是顾水卉会是哪个?

    眼下她正歪斜的靠在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上,几乎是被那人半抱半拖走过来的。

    众人急忙奔了过去。

    顾浩轩接过顾水卉,但觉她浑身发冷发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连忙轻声唤道:“水卉,水卉……”

    忙乱间,灰土土的外衣落在地上,露出凌乱破碎的缎裳及胸口的几抹血痕。

    程雪嫣脑袋“轰”的一声,待清醒之际,已是将那外衣拾起裹在她身上,顾浩轩也忙将她送回房去。

    余人皆将目光盯住那送她回来的人。

    那是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只穿一件单衣,身材颇为高大,长相也算可以,却有一种憨厚之气,这憨厚之气在众人的瞪视下愈发严重起来,最后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都是我,都是我……”

    顾浩轩已然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目眦欲裂:“你到底把水卉……”

    “不是我……是我……”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

    “浩轩,放开他,到底怎么回事,进屋来讲。”顾太尉的圆脸在夜幕中显得分为严峻,令人生惧。

    “夫人去了我家,可我根本没见到她,不过我知道她大概在……上次就是圈在翠坞里出不来。可是我到了那……”他牙咬得紧紧的,忽然死命锤起脑袋:“我知道她是来找我的,要不也不能……”

    顾浩轩铁青着脸出去,小喜也忙跟上。

    “回来,你们以为还有人会站在那里等你们?”顾太尉的声音冰冷威严,小眼微眯,却透着一道冷厉的光。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小喜惊叫:“爷,你的手……”

    “都是我,都是我……”刘运痛不欲生,却突然站起:“既是因我而起,大家放心,我一定……”

    “怎么是因你而起?”秦曼荷嗓门调得高高的:“若不是有人偏要养什么花而将四妹逼出了家门,也未必有今天的事!”

    顾浩然低声道:“你是不是嫌事情不够乱?”

    她更拔高了嗓门:“怎么,心疼了?我倒问你,是弟妹亲还是亲妹妹亲?你总夸她能干,难不成要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要不是我机警,还不知你们会干出什么丑事!”

    程雪嫣身子一震,她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顾水卉出了事,矛头最终会指向自己,却是没想到怎么会转得这么离奇古怪,这么匪夷所思。

    她无力反驳。秦曼荷是对的,如果不是她提议要养什么牡丹,顾水卉也就不会发脾气离家出走,自然就不会出这种事。他们说的对,其实现在的日子已经过得蛮不错了,过了年还能开一家分店,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贪心呢?还是对一件并不是十分有把握的事。看吧,这就是贪心的下场,却是害了别人。顾水卉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在眼前抖啊抖……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辱没了她清白的罪魁祸首。以往有了事,她都会据理力争,可是现在,她真是无话可说,如果真的有什么惩罚的话,她心甘情愿的接受。

    秦曼荷依旧嘴不停歇,念桃也不停的添油加醋,可是她仿佛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希望一切只是梦,尤其希望这一切对于顾水卉来讲不过是一场梦,哪怕是噩梦,因为梦总会醒的,至于自己……

    “水卉的房间是我提议要换的……”

    一个声音轻飘却坚定的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只手臂环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她朦朦的看了他一眼,迅速低头咬紧嘴唇。

    “三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秦曼荷撇撇嘴:“四妹若是知道一定要伤心死了,她打小可是同你最为亲近,可不想最亲的人却……”

    “大嫂,你不觉得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歹人,而不是……”

    “对啊,我们报官吧,让官府来查……”秦曼荷恍然大悟。

    顾骞目光阴沉的瞅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报什么官?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戴千萍的眼睛猛的一挑。

    “不早了,都散了吧,你……”他走到跪在地中目瞪口呆的刘运身边:“跟我出来一下。”

    夜格外静,静得都听不到灯影摇动的噼啪作响。

    顾浩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程雪嫣倚在床边,对着那包在手上透着点点血痕的绢布出神了半天,方将那胳膊轻轻的掩到被子下。

    吹熄了灯,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纵然她再怎样轻手轻脚,门仍发出吱扭一声响,床上的人便叹了口气。

    冬夜真冷啊,不过这样也好,泪可以冻在眼睛里,不必流出来,

    她本打算出来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可是胸口憋得难受。

    几回回潜到顾水卉窗下……是道歉?是安慰?她不清楚,只见屋内一片漆黑,连个抽泣的声音都没有。

    睡了吗?但愿是睡了,但愿她醒来后不会再记得这段灾难。可是,不记得就等于没有发生过吗?明天,以及以后,自己要如何面对她?她想象了无数个可能发生的情景,她也知道总有意料之外,但无论是什么,她都愿意承受,只是……

    夜很黑,她但愿它一直黑下去,这样就不会有明天……她好怕。

    凝望那似乎已经静止的黑,听得身后有轻轻的脚步传来。

    她知道他没有睡。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在众人面前替她承担了罪过,但是他心里就真的没有怪她吗?水卉可是他一直疼爱的妹妹。

    他应是知道她的难过的,他也应该知道她现在既想一个人静静,又渴求他的陪伴,他的原谅,他的安慰,甚至是责骂……从未有这般矛盾过,这般混乱过。

    她抖着肩,未及他开口,便泪如雨下。

    身上多了件轻薄的棉衣,带着尚未散去的体温。

    “是我……”

    压抑的抽泣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突然哽住,她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

    顾浩然……他什么时候跟着自己跑到院外面来了?

    沉默……

    他一声轻笑:“很难过?”

    她不语。

    “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机缘巧合,可能是缘,也可能是怨。”

    他是打算教她如何参悟佛法吗?

    “若是爹没有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力承担’,顾家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如果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也就不用劳烦弟妹去开什么铺子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感谢你的,一旦有了事却要一个个的埋怨你,而事实上你也不过是想让日子过得更好些罢了……”

    他的声音和煦如春光,她却是有些听不明白,确切的讲,她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

    “这便是怨了,若说缘……若是顾程两家没有结亲,我和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他笑了笑,似暖玉生辉:“记得你第一次嫁入顾家,三弟醉得人事不省,还是我代他同你拜的堂……”

    程雪嫣眼角一跳。

    “所以说,这缘分谁能说得清呢?”

    “夜深了,大哥早些休息……”

    她刚一转身,却见他拦在面前。

    “是不早了,天就要亮了。”他明亮的笑容似带着一丝阴翳:“有没有想过如何面对水卉?还有今天的事,曼荷一准是不会放过你的,念桃……我就不必说了吧。爹和娘就算暂时没有说什么,可是……关键是浩轩,水卉是他最疼的妹妹。小时候,水卉说月亮好看,他就领她到湖边坐了一晚,只为那天上水中的一双月影……人就是这样,不管你以前做过多少,可只要做出一件令人不高兴的,就前功尽弃,就像爹……”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的笑容分外动人,简直如月亮照亮了整个黑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如果我是你,我会远远的离开那群忘恩负义的人!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使自己过得很好,何必费力不讨好?”

    她站得离他远了些,冷冷看他。

    “如果你今天想不通,也总有一天会想通的,你就会明白我今天的话有多正确。不过到时……怕是为时已晚。可如果你想通了,不妨告诉我,我乐意随时奉陪……”

    一样东西忽的朝他飞来,却是那件棉衣。

    他也不恼,照样笑着对她,好像笃定自己这番话一定会实现,也笃定她会回头。

    可她终究没有回头。

    进了门,上了床。

    床上那人呼吸平稳,似是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半分。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刚刚那番话,她的身子微微的抖着。

    轻轻的抱住他,鼻子发酸,终是没哭出来。

    良久,方听他叹了句:“睡吧。”

    他只是说了一句,人却动也没动。以往的他从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是生我的气了,是的,一定是的……

    “……人就是这样,不管你以前做过多少,可只要做出一件令人不高兴的,就前功尽弃……”

    顾浩然的笃定竟这么快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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