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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只当爷是当着大姑娘的面不好撕破脸,又怕她暗地里使绊子,毕竟现在爷是要由大姑娘来照顾的,于是就晚上来,唠叨个没完,无非是要爷赶紧养好身体,赶紧让大姑娘回到程家……“我一看她就心烦,难不成还想让顾家断了香火?你看她一来,念桃的肚子几次三番的差点出事。娘又给你瞧了……其实王御史的女儿真不错,要是能娶了她……”

    爷只是闷头不语,有次逼急了,大吼一声:“我谁也不要,我就要她!”

    真是惊天动地啊!

    夫人一愣,却继续苦口婆心。

    爷都快被她折磨疯了,只拿被子蒙住头不理她,却是被她发现了他宝似的摆在身边的画,也不知怎么就猜到是大姑娘所作,这几日总千方百计的要搞到手,意图断了爷的念想。

    他就不明白了,爷想娶哪个是爷的事,爷好容易和三奶奶冰释前嫌,恩恩爱爱的,你一老太太……当然,这样称呼夫人很是不敬,可是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啊?虽说儿女婚姻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爷和大姑娘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父母之命吗?

    不只是夫人,四姑娘也经常有事没事的过来,一坐就是大半天,有话没话的唠个不停,动不动就拿眼剜大姑娘。她还记得上次因为翠丝而差点被老爷关小黑屋的事,只把一切都算在大姑娘头上,什么虚伪啊口蜜腹剑啊蛇蝎心肠啊最毒妇人心啊都统统的拿来“赞美”大姑娘。虽不题名道姓,可哪个听不出来?可也就是因为没有题名道姓,爷也不好说她什么,只要一开口,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万分委屈,不停的哭诉“哥哥偏心,只帮着外人,我只不过讲几个笑话,怎么就扯到了她身上?她是纸糊的,说不得碰不得,我这个妹妹倒成了多余的。哥哥如今这样对我,岂不是被人给离间了兄妹之情?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哥哥怎么还这般糊涂……”

    如此倒成了她的理了。

    爷原本极爱护他这唯一的妹妹,现在却是见了她欢天喜地的进门就要皱眉,然后便被她捉住把柄般或奚落或诉苦,又弄得一团混乱。

    念桃也偶尔趁看管不严过来哭一通,然后便是“动了胎气”,要找大夫调治,再然后是夫人和四姑娘借此上演新一轮的控诉。

    就连大奶奶也是时不时的来凑个热闹,表面关心,实则打探动静好拿出去讲,顺便私下挑火。

    就好像是个怪圈,隔几日便重复一次,却似永远也走不出来,所以这平静而快乐的日子全是靠爷的据理力争和大姑娘的忍辱负重换来的。

    其实以前他并不觉得大姑娘好在哪,人虽美,却是木木的,不爱说话,也不搭理爷,而现在,她会关心爷,为了爷的心情而委屈自己,生怕他一冲动再奋不顾身的跳床断腿。他们仍旧很少说话,不过眼波交错之间的那种难以言传却是令旁观者心底也软软的。爷只要看着她,那眼底便流出融融的情意,整个屋子便都洒满了冬日的阳光。

    三奶奶变了,变得像一块暖玉,温润又亲切。虽然他不知这改变从何而来,却是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三奶奶。原本,他只是为了爷的开心才盼着她来,眼下,他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她能够尽快回到顾府,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爷会如此的迷恋现在的三奶奶了。

    程雪嫣倚在窗边,看院内外的翠竹摇曳生姿。

    冷气自窗缝间透进,细看去竟似冒着白烟,丝丝袅袅,拂在发烫的脸上,很是惬意。

    她故意不去看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他在画画,几支画笔灵巧的在指间穿梭,身姿潇洒,动作帅气,即便是半躺半卧在床上,亦是撼人心魄。

    是在画她吗?

    脸颊愈发火热,于是便做出更专注的样子瞅着窗外。

    今日是少有的宁静,不仅没有那几个动不动来找茬的女人的聒噪,就连天空也是一片干净,干净得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只有太阳亮闪闪的挂在上面,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她却叹了口气。

    虽是无人打扰,心底却是无法平静。她和他……眼下好像是心照不宣的情投意合,可是又能维持多久呢?且不论顾家人的态度,关键是……韩江渚。

    分别前,并没有定下什么盟誓,他也没有要求她等他,她是自由的,可是他却是要等着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那一日,还说要活着回来……娶她……

    他对她……似是兄长,又似是恩人;她对他……感激,钦佩,更多的是愧疚。每每对那柔柔看着自己的人心动一分,对他的愧疚便增长一分。她也是惦记他的,几回回梦到过他中了毒箭从马背上跌下来。战场上尸横遍野,只有他在苦苦挣扎,而敌人……数不清的敌人遮天蔽野而来……

    她惊醒,要碧彤帮忙打听前方战事,得来的消息是两军暂且对峙,无伤亡。

    她松了口气,幸好梦是反的。

    她是担心他,只是她无法像对待眼下正在细心勾描自己的那个人一般去关心,去体贴,因了那人的喜而喜,忧而忧,因了他的一个眼神而脸红心跳。他若痛了,就好像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密密的针,为了他能够安心养伤,她对那些个风言醋语可以装作充耳不闻。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的,怎么会……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感觉……可是经历了与凌肃的轰轰烈烈分分合合,她还有气力去接受另一个男人吗?

    或许是错觉吧,日久难免生情,可是心底的冰冷却是随着他的融融笑意一点点的化开去,终于泛作层层涟漪。

    她也曾理智的设想,如果真的同他在一起,这一大家子人的攻击可是够让她头痛的,况且因为有了这么多人的反对,两个人有可能走到一起吗?他真的能够摆脱母亲的苦口婆心抵挡妹妹的伶牙俐齿不顾念桃的楚楚可怜无视大嫂的旁敲侧击来争取她这样一个曾经被他毫不留情休了的女人吗?

    只这般一想,心底的涟漪便像遇了春寒般再次静止……凝固……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如果真的要嫁人,韩江渚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宽厚与深情足以令她的后半生无忧无虑,可是……

    “今个天真不错!爷,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暖和?”小喜见程雪嫣只是对着窗外发呆,全不顾主子向她投来一个又一个的深情注视,不禁清清嗓子没话找话:“如此看来,边城也不会太寒冷吧。老爷说,皇上很重视此次出征,一切辎重准备齐全,前日还派人送去大批御寒之物,看来对赫祁的一战势在必得……”

    可能战争总是能令男人轻易的热血沸腾。小喜只顾说得欢,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已是变了脸色。倒是真的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调开目光。

    相比于程雪嫣的愧疚,顾浩轩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这个词形容了,他有时甚至会痛恨自己。以往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他,如何谈论他,他都认为那是他们的事,于己无关,再说即便自己做了什么,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回……他真的是没有底气。他曾经对亲如兄弟的韩江渚义正言辞的声明对程雪嫣毫无留恋,更积极主动大力的支持他追求前妻,还热情的推荐游玩场所。韩江渚临走之前曾书信与他帮忙照顾程雪嫣,可他是怎么照顾的?如果说当初他只是因为一点点好奇或是不平衡而意气用事,如今却身不由己的陷了进去,不能自拔。他真是卑鄙,无耻,小人,背信弃义……唯今之计是悬崖勒马,以固兄弟情谊。可是他偶尔会很不道德的希望两军就这么对峙下去,这样江渚就不会很快回来,也不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他的确是又自私又小气又阴险,可是只为了她能多留一日。眼下是过一日少一日,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可是他又怕这种快乐,因为现在有多开心,将来可能就有多痛苦。

    看向倚在窗边发呆的她……

    阳光穿过窗格碎碎的落在她身上,整个人好像在熠熠生辉。她的眼迷蒙在窗格拦挡下的青黛中,愈发如潭水清幽,脸却被光照得发亮,仿若初出蚌壳的珍珠。红唇亦在光中欲显娇嫩,似雪中红梅暗吐幽香。

    手中的画笔仿佛如有神助一般,三下两下的就勾出那美人模样……或许,将来陪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这幅画了。

    程雪嫣好像听到一声叹息,未及回头,便见院门一开,一个身形颇为秀颀着一身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衣裙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那女子似是感到有人在看她,冲这边笑了笑,容颜和蔼可亲,全不像顾府女眷的倨傲。能拥有这般笑容的在太尉府中只有一人……而在太尉府中,出入全无丫头跟在身边的女眷也只有她一人——段紫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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