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封释云弱弱地喊了一声,也不是弱弱,倒好像有点害怕的感觉,但也不是害怕,更像有点离家多时的小犬又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口食槽时的那种撒欢的味道,一种很复杂的味道,一种无论是在符中残魂或是在杨一清身上都未曾品尝过的味道。 更新最快

    青衫下伤口处渗出的热血还在不停的渗着,顺着那许多片深嵌于肌肤中的竹叶所露出的尾端滴落在这漆黑静默的夜里,宛如那时而坠下一滴的秋雨,盘旋于身周的竹叶不知何时也已找到了那风的足迹,随着那几道或不甘或怨恨或蹒跚的身影纷纷远去,只留下小屋门前那一地婆娑依稀萧瑟的光亮,以及小道上那两道相视沉默许久回忆许久的影,当然,还有某人那一颗满怀感激的心。

    然而,令封释云感到极其诧异甚至于有点愤怒不爽还有点悲伤不可置信的是,他的这声‘师父’仿佛并没有得到身前那道壮硕黑影的关心呵护甚至于是同情,因为那黑影在沉默注视了他良久之后,竟也沉冷恍惚让他不知所措地说了一句……

    “竹门门规,同门之间不得相互残害,你已不是某徒儿,烦请速速离去!”

    驱逐的话语说得如此果决如此冷漠,封释云羞愧至极不得不低头缄默,遂即想出一些辩驳之词或是恳求之词,以求重头来过再不济也要换来对方几句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然而当封释云再度抬起头时,却哪里还有对方的踪影,于是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嵌于肌肤中的竹叶依然嵌着,行走之时偶尔牵动会让人觉得有些撕裂抽痛,然而对此封释云却并未在意,因为相对于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疼痛憋屈,这点伤痛反倒能够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误踏了小道旁边那朵未谢的花朵,散落夜幕之中的飞针任其散落,他也未曾上心去收束一番,而是拖着踉跄絮乱的脚步重新迈回了小屋,在那两个惊傻青年的畏惧注视下默然注视着油灯照耀下的那扇窗,心想着怎么来的还是该怎么去,毕竟在那高墙脚下还有着一顶折檐的斗笠曾经被他遗落。

    翻窗,顺墙落下,拾起那顶折檐斗笠,封释云依着墙根,默默拔着身上那些已然变得软柔无比但却让他心有余悸的竹叶,墙头上不知何时竟也窜出一只正在舔舐·着争食时所不小心留下的伤口的小猫,眯眼望着天上那两轮刚刚露出眼眉的圆月,痛苦地瞄了几声,或许也在感叹这世事为何如此难料,亦或是在嘲笑着墙脚下那人的情形看上去居然比它还要糟糕。

    “徒儿,刚才那人便是你师父吧?”

    光影慎然而言,方才情势紧张所以他也不便多言,然而在感受到封释云心中的消沉颓废之意后,他却不得不出来宽慰几句,毕竟封释云才经此大难,肉??体上的创伤可以待时而愈,可精神上的创伤却不是时间可以消磨的,而且他也知道,这小子表面上看似深沉漠然浑不在意,内里实则却是傲气得紧,若不加以开导,指不定将来还会怎么地,而且他最近刚好有些发现,还需靠这小子去化为实际。

    “嗯……”

    甩去一片粘着稠红的竹叶,封释云点头轻声应到,并没有对光影的突兀而表现出丝毫诧异。

    “噢……”

    光影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遂即出言嗤笑到:“看来你这第一任师父似乎也不咋样嘛?撞见自己多日未见的徒弟被人欺凌,不说替你撑腰出气了,竟然连好话都不曾带上一句,很是无情冷漠啊!”

    “胡说!”——

    咋闻此言,封释云先是一愣,遂即却是勃然大怒,辩驳道:“师父才不是那样的人,没见他刚才还出手救了我么,况且这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竹门早有规定,这也怨不得师父……”

    带着怒意的声音越变越小,封释云的辩驳之言也是越说越没底气,此次前来竹门寻仇,他本就有着报仇之后再向赵遥请罪的打算,然而事情未成,最后却反倒要让赵遥出面来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而且从赵遥和李清墨之间那简短的对话看来,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除了神殿那莫名其妙甚至连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知是何时伸出的援手外,赵遥和李清墨之间似乎还有着某种协议,这才是逃过此劫的关键所在。

    离开故地的这些年,他要不是就在军中,要不是就在清峻高山上,更多的时候则是挣扎于回忆现实痛苦平静之间,实乃很少有时间去关注那些涂墨于故土家乡间的滴滴点点。

    “好吧、好吧!你那师父好,估计他也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对你如此冷淡。”

    语带妥协之意,然而光影却是暗自得意,他还就怕封释云失落得连辩解都不会,那可就真的玩完了,不过眼下看来,倒是他多虑了,于是光影又道:“走吧!徒儿,此地不宜久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哇!”

    “是啊!师父……”

    勉力撑墙而起,封释云深吸一气以缓解浑身之刺痛,然而当他正准备迈出步子,踏紧那一地萧瑟枯叶时,却忽然变得有些茫然无措起来,“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又是做什么?”

    “什么去哪里做什么!?”

    闻言,光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道:“当然是回竹花村苦练技艺,以图他日报仇雪恨啦!”

    “是啊!苦练技艺,可是徒儿我现在连个师门都没有,炼兵士的传承又不是随意可得,您让徒儿上哪去苦练技艺啊?”

    封释云苦笑着摇头,本来进入关家傍上这棵大树他也无需再为后续担忧,虽说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替人卖命,然而关家对于他们这等人的待遇还是非常优厚的,可关家毁了,他现在固然可以靠着自己炼兵师的身份手段赚取大量财货或是结交天下好友,甚至可以笼络大量兵武前来竹门报仇,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做,毕竟报仇这事再也没有比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解气。

    而且像他这样有着师门出身的炼兵师,并不能得到其他炼兵师家族的信赖,所以人家自然也不会拿出什么像样的传承来帮助他提高境界实力,至于神殿,封释云想想也就罢了,不说自己对神殿并无好感,就说族中老者对他说的那番辛秘,便足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呆子,难道你忘了为师吗?有为师加以指点,你还怕甚?”

    但闻此言,光影不由气结,和着自己劝说一通,到最后却是入不得某人的法眼。

    “呃!师父,您……”

    不是封释云看不起他这便宜师父,而是这便宜师父从来就没做过什么让封释云瞧得上的事,虽然光影在炼兵一道上貌似还有些研究,可除了这点有用之处,他便只会吹牛。

    “哼!你居然敢瞧不起为师。”

    冷哼一气,光影便即愠怒道:“实话告诉你吧!为师……它最近又隐隐感觉到一片残符的所在之处,若是将这几片残符凑齐,为师那时便让你看看,何为‘身到山前山折巅,屐踏海时海无颜’。”

    对于光影那偶尔不曾流露的霸气无双,封释云那是屡见不鲜,所以也只当是一句笑言,然而对于那铜符的神异之处,却是令他眉眼之间多出了几分凝重谨慎好奇之色。

    “师父,‘它’又说什么了,难道‘它’感应到了其它残符的确切位置?”

    别的不说,封释云是真想看看这铜符聚齐之后到底会变成啥样,而且也想看看光影在找回其他残魂后是不是真能变得如他所吹嘘的那般厉害。

    “这个……咱们走着、走着说,此地不是谈话之地。”光影迟疑着说到。

    “好……”

    讷讷地应了一声后,封释云在回往了身后那片高墙以及高墙上那一框散发着微弱亮光的窗户后,遂即带上斗笠,遮着月光手杵双剑顷刻没入前方那片竹林潇潇。

    ………………

    “唉!徒儿,你可千万不要怪为师无情,为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一间雅致精舍中,赵遥目神怔怔地望着桌上那盏烛火,浑黄的烛光摇曳在脸上,使其看起来分外苍老落寞。

    他虽在竹门仅于一人之下,且年刚不惑便已如兵武师之境,但要说起门人捧钵倒还真没几个,封释云和巨木虽未能成为兵武,然而这两人却与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俱皆由他扶于危难之中,且还随他生活过一段时日,说起来感情倒也并非浅薄。

    巨木去了,他很是伤感也很后悔,毕竟巨木是无辜的,而且当时他也身在远方无力阻止,封释云虽犯了残害同门的规约,而且所害之人还是他师兄的独子,按理来说他本应亲自操刀清理门户却又不忍再见门人就此凋落。

    “呼!徒儿,为师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愿某天你能一飞冲天,也不枉为师违背门规违背原则为你挡下这一次杀身之祸!”

    推开窗,赵遥目视远方,天际处似有一流行滑过,然而却于瞬间被那夜幕或是那片漆黑的竹海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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