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哪儿打得最疼?当然是打脸啊!

    莽应里可不是个普通的官二代,他一生随着老爹东征西讨,到四十岁上未逢败绩,打得暹罗、南掌等国家丢盔弃甲,木邦、孟密等土司俯首称臣,后来泰国历史上威名赫赫的纳黎萱大帝,在几年前还被他父子俩揍得满地找牙呢……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莽应里在中南半岛上竟也要算一代雄主。

    偏偏从去京师朝贡,遇到秦林这个克星开始,莽应里就事事不顺,殿前被叱、绝贡之罚,还有后来暹罗等国的联合抵制,遭遇的挫折被他引为平生绝无仅有的耻辱,让他对秦林恨之入骨。

    秦林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偏不倚戳到莽应里的痛处。试问世上什么话最伤人?答案一定是真话。莽应里骗不了自己,在京师的的确确被秦林整得够呛,耍得够狠。

    所以当秦林在双方十余万将士面前揭开他的伤疤,莽应里顿时勃然大怒,驱着战象上前,赤着双眼咆哮道:“秦林小贼,京师且任你嚣张,到了云南看你还敢猖狂?今天这保场驿,就是你埋骨之地!”

    本来吧,莽应里鼓眼睛、竖眉毛、口水狂喷,这番话也说得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惜他气头上忘了多想想。

    “哎呀,原来莽应里真在京师被这位秦督帅整治过呢!”缅军各附庸首领互相交换着眼神,表情都有点耐人寻味,毕竟过去臣服天朝大皇帝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迫于缅甸兵锋而臣服于莽应里,总觉得还有点不习惯,即使站在他的阵营这边,内心深处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至少羡慕嫉妒恨是少不了的,所以大伙儿都乐于看莽应里丢脸。

    当然,让他们现在就倒戈相向。那也绝对不可能,毕竟已经追随缅军打进了云南,已经站到了莽应里这边。

    缅军士兵也议论纷纷,孟族、掸族的且不提,特别是莽应里本族的缅族战士,听说被本族视为大英雄、战神的大王竟在京师吃了对面那年轻汉官的亏,人人把舌头一吐,惊讶之余又有些沮丧。

    伪丞相岳凤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急忙拍马到莽应里身边:“大王,不可与他做口舌之争……”

    言犹未了,对面阵前的秦林又朗声长笑:“莽应里,本钦差既然在此,你何不快快跪地请降?当年你在京师,抱着本官大腿嚎哭乞命,说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娇妻幼子,求本官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又发誓再不敢窥伺中华。本官这才放你一马,你为何背信弃义,来犯我中国土地、杀我中**民?本钦差这番不饶你了!”

    说罢。秦林跃马从阵前走过,手中鞭梢朝莽应里点了三点,脸上挂着鄙夷的冷笑。

    莽应里被岳凤提醒本来有所觉悟,不准备再和秦林做口舌之争的,听到这番话便反应慢了一点,等到秦林说完,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气得五内俱焚:我什么时候抱着你大腿哀求饶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附庸军首领和大部分缅兵不这么想啊,但凡听得懂汉语的人都张口结舌,就是那些不懂的,也向身边的战友打听秦林到底说了什么。

    偏偏前头秦林言语相激是说的实话,莽应里激愤之下没有否认。后面秦林再胡说八道,众人自然信他三分。

    缅兵阵营中的不少人,投向自家大王的目光就有些改变了。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莽应里气得不行。在战象背上暴跳如雷:“孤王什么时候拉着你手乞命?一派胡言!”

    “不是拉着手,是抱着大腿苦苦哀求饶命,”秦林一本正经的纠正他。

    莽应里气急败坏:“也没有抱着大腿!那时候,孤王一直是站着的。”

    突然间,莽应里觉得自己的战阵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四周异乎寻常的安静,他心头咯噔一下:哎呀不好,又中了秦林的圈套。

    嘿嘿嘿,“那时候”三字格回味无穷,原来是这样啊,缅兵阵营里的附庸仆从首领们,脸上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了。

    “喏,那么你承认了求饶乞命了?”秦林撇撇嘴,像看小丑似的看着莽应里,很有耐心的说:“其实那种时候到底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你纠缠到底是站着乞命还是跪着乞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莽应里气得连连吼叫,一张黑津津的脸涨得赤红,偏偏嘴上的功夫赶秦林差着老远,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扑哧~~秦林身后,思忘忧在敢住背上吃吃的笑,她是亲历者,知道秦林是在胡说八道,偏偏莽应里就被他饶进了圈子里,还没打仗就叫他大大的出丑露乖,实在解气!

    秦大哥真聪明!小姑娘瞅着秦林的背影,抿着嘴儿直乐,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岳凤急得不行,他是江西抚州人,到云南经商积累了不小的势力,后来投靠莽应里做了汉奸,颇得莽家父子器重,授予丞相之职,于是满脑子都想着做个缅甸新朝的开国元勋,将来好和中行说、刘豫、张邦昌、秦桧等诸位先贤并驾齐驱。

    他骑马,位置低得多,就把骑在大象背上的莽应里裤脚拉了拉:“大王何必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只要咱们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打败明军,捉到那姓秦的,就割了他的舌头,与大王解恨!”

    莽应里顿悟,将令旗一招,厉声喝道:“杀秦林者封王,世代承袭,孤王再赏城池一座,白银万两!”

    缅兵低落的士气立刻回升了不少,前排战象嘶吼,后面黑压压的缅兵跃跃欲试,黑色的怒目金刚旗帜疯狂摇动,如同群魔乱舞。

    “哈,莽应里你忒看得起我,给本官的身价挺高的嘛,”秦林哈哈一笑,又对着本阵道:“哪个士兵抓住莽应里,封什长,赏铜钱三文!”

    也许这是明军有史以来最低的赏格,众兵将听了便是一怔。

    邓子龙拂着颔下一部飘飘白须,朗声大笑道:“督帅说得对。莽应里这贼,其实一文不值,督帅给三文赏格,已经亏了本啦!”

    轰的一声,明军阵中爆发出了狂笑,兵将们齐声道:“不错,莽应里算什么东西!”

    思忘忧在战象背上笑得前仰后合,李建中也忍俊不禁。这三文钱的赏格,实在把莽应里贬损得无以复加。

    “莽应里,莽应里,败于保场驿!”秦林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马转回阵后。

    莽应里干瞪眼,气得肺都快炸了,他给秦林出万两赏格,秦林却只肯出三文,顿时高下立判。叫他后悔得只想狠狠抽自己一记大嘴巴子。

    缅兵阵营那些土司首领,本来被东吁王朝征服,或者慑于威势不得不臣服。心中对莽应里颇为忌惮,可到了这阵子,人人心头转着小九九,对他的敬畏之心大减。

    莽应里无计可施,只得大声发号施令,催动全军展开攻势。

    “哼,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好汉?待会儿打败明军,抓住秦林小贼,再慢慢炮制他!”莽应里看看秦林消失在明军阵后。心头暗自发狠。

    唇枪舌剑再锋利,也不能切切实实的杀死人,战争的胜负到底还要看真刀真枪。

    缅军战象开始缓慢的前进,各级将领催督着士兵紧随其后,岳凤和莽应里几个叔伯兄弟所领的中军最为严整。两边和靠后位置的各土司所领附庸军,那就相对稀松得多。

    不过明军的数量更少,战兵六千,辅兵一万五千,而且还没有太多的骑兵。唯一的战象就是思忘忧所乘的敢住,虽然衣甲鲜明、队列严整,感觉上仍无法和数量庞大的缅军相抗。

    尤其是,那些不停鸣叫,气势汹汹猛冲过来的战象!

    “咚咚、咚咚,”莽应里座下的灰黑色战象果当大王两只后腿站立,两条前腿捶打着地面,然后扬起鼻子,巨大的嘴巴里发出了高亢的吼叫。

    这是缅甸的象王,听到象王的吼叫,排成三排的七百头战象开始加速冲击,二千八百条有柱子那么粗的象腿踩踏着地面,发出沉闷得震慑人心的响声,一起奔跑前进的架势,就好像山崩地裂!

    莽应里咧开嘴,笑容分外狰狞,一旦战象结成阵形发动冲锋,就没有任何人能让它们停下来,这种可怕的战争机器会带着万钧之力冲撞明军的阵形,践踏前进方向上的一切,就算是重甲骑兵,在冲锋陷阵上也无法和力大无穷的战象相提并论!似乎下一刻,明军的阵形就将在战象冲击下崩溃,战象肆意冲撞践踏,粉碎明军的所有抵抗……

    “不能让战象冲过来!”邓子龙骑着战马,手中点钢枪往地上重重一顿,“火枪火炮火箭齐射!”

    麾下亲兵磨动参将的一丈二尺认旗,明军各级军官按照事先的布置,做好了战斗准备。

    放!认旗往下狠狠一挥。

    砰的一声巨响,中军位置仅有的一门中号将军炮发出了怒吼,赤红的炮口火焰中,重达三斤的弹丸被火药的威力推动着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天际,一头扎进了战象阵列。

    为了保持战象冲锋的威力,这些大象排得很近,如同一堵活动的肉墙,即使以这个时代火炮不太为人称道的精确度,弹丸也砸中了一头战象,准确的说是从它的肩部擦了过去,接着砸进后面缅军步兵阵中,将好几个倒霉蛋打得稀烂。

    嗷呜~~大象先是身子巨震,颠得上面三名武士前仰后合,接着前肩位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血痕,正当人们以为它还能坚持的时候,这个大家伙身子一晃,哀鸣着朝旁边倒下,将三名武士摔得七荤八素,更把象奴压在了身下。

    即使庞大的战象,也抵挡不住火炮的威力!

    缅军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但这样程度的伤害,还不能让他们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时候明军阵地上一团团火光迸射,轰隆轰隆的炮声响彻云霄,从缅兵的视角看去,那些火光隔得还比较远,似乎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但下一刻,他们就感受了铁和火的侵袭,虎蹲炮发威,倾泻的霰弹如雨点般劈头盖脸罩向缅兵。凡是炮火所及之处,骑在战象背上的武士就纷纷栽倒,皮肤厚实的战象,身体也弹片割出了一道道的血口,令它们频频发出痛苦的嘶吼。

    虎蹲炮的威力,和中号将军炮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不少,对人的杀伤比较好。对战象就显得很有限了,毕竟战象正面从额头往下披着铠甲,皮肤又相当厚实,就算被打中,也不会致命,仍然在象奴驱赶和本能驱使下朝着明军阵地冲来。

    明军阵地在两轮炮击之后,声势也减低了不少,只有十几门佛郎机还在发出怒吼,毕竟这是在云南山地作战。很多大型火炮难以运输,所以全军携带的火炮并不多,并且以小型火炮为主。

    战象距离明军越来越近。西班牙人加尔德诺一直紧随行动,他拔出佩剑往前指去:“勇敢的西班牙士兵,前出开火!”

    西班牙火枪手加快步伐,从象阵预留的空隙中,以叉杆支撑木什科特重型火枪,向明军阵地发起一轮排枪打击。

    明军阵地不停的有人中弹,牺牲者往往身上毫无征兆的多了个血洞,就被子弹携带的动能推得一头栽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明军的鸟枪手也泼出了弹雨。但因为战象的掩护,西班牙火枪手蒙受的损失微乎其微,至于战象本身,鸟枪射出的弹丸很难洞穿它正面的铠甲和厚皮。

    缅兵的进展看上去一切顺利,不过莽应里和加尔德诺、岳凤都注意到。明军鸟枪手在竭力掩护一些蹲在车儿后面的同伴,那些车子上运载着长宽高都有三尺,看上去方方正正的木箱子。

    邓子龙的中军认旗狠狠摇动。

    明军士兵把装载木箱子的战车对准了狂奔而来的战象,然后抽掉前面的挡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箭头。

    他们点燃了药线。咝咝的燃烧中,火点钻进了箱子。

    嗖——火箭拖着橘黄色的尾焰射进战象群中,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火箭从箱子里飞出来。

    这种串联式的火箭叫做百虎齐奔,点燃就会连续发射一百支火箭,形式有点像后世的大型烟花组合,只不过它并不会炸出绚烂的烟花,而是以锋利的箭矢作为战争工具。

    明军点燃了阵地上所有的百虎齐奔,数不清的火箭喷涌而出,尾焰闪耀着划破天空,在天幕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硝烟轨迹,成百上千道烟迹遮天蔽日,明军的发射阵地更是完全被烟雾笼罩。

    因为技术的进步,明军应用了更加先进的百虎齐奔,比当年沐英火箭射象的规模更大,声势也更猛,相信沐英如果见到这一幕,也会惊叹目前明军掌握的火器之精良。

    可惜得很,在阵地侧后位置选了一个小土丘作为观察点的秦林,发现缅兵的战象阵列仅仅受到了骚扰和阻拦,发生了很短暂和轻微的混乱,然后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向明军阵地冲杀而来。

    莽应里骑在战象背上,笑得腮帮子都有点疼了:“哈哈哈,火箭射象,射你个头啊!秦林小儿,本王必将你一举擒下!”

    就算傻瓜,也不会明知是坑还跳进去,莽应里知道沐英火箭射象打败了梁王,所以他的战象经过了相对应的强化训练,平时就多次让战象在火药爆炸中列阵前进,让它们习惯爆炸的声音火光和硝烟。

    有葡萄牙西班牙雇佣兵的帮助,做到这点并不难。

    所以缅兵的战象受火箭的影响微乎其微。

    至于百虎齐奔的威力嘛,也实在不咋的,箭矢往往连战象正面的铠甲都刺不穿,倒是有几个倒霉的驭象武士被火箭射中死于非命,当他们学聪明了伏在战象背上,伤亡就不再产生。

    见战象不畏惧火箭,冒烟突火朝着明军阵地冲去,缅军立马士气大振,呐喊着紧随战象冲杀而来。

    明军阵地似乎陷入了混乱,不少士兵抛弃辎重向后退却,随着邓子龙的参将认旗缓缓向后移动,退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以至于很多辎重车辆和粮草都被扔在了阵地上,没能拖走。

    “杀!”莽应里志得意满的挥舞着战刀,两只眼睛因为兴奋而充血,变得通红。

    明军不是撤退,简直就是往后乱跑了,有人丢下了刀枪,有人把车辆横七竖八的推倒,有人扒下盔甲扔在地上,整个阵地乱成了一锅粥,看上去十分狼狈不堪。

    老将邓子龙一边往后退,一边惊慌失措的叫喊着,似乎是在收拢士兵,但已经准备完善的阵地尚且被战象突破,要回身再战又谈何容易?

    缅兵长驱大进,战象当先冲进了明军阵地,把明军扔下的辎重车辆和粮草营帐撞得四下乱飞,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

    “哈哈,秦林你等死吧!”莽应里驱着军队直扑秦林大旗所在之处。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前面战象停下了脚步,有的站,有的跑,后面的缅兵停不住脚,偏偏大象不肯走,互相推搡着拥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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