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错了“你怎么知道?”秦林惊讶之余脱口而出,对徐辛夷大有刮目相看之感,没想到她还知道牵机药啊。

    冯璞同样大为吃惊,他是正途出身的文官,见徐辛夷也跟着秦林过来,就有些不大待见,却没想到她能一语道出是牵机药致死,倒也不可小觑。

    谁知徐大小姐又咧嘴笑笑,往旁边让了让,朝后面矮瘦的刘三刀努努嘴巴:“喏,他说的。”

    切!秦林满头黑线。

    冯璞和顾宪成等人更加哭笑不得,唯有苦笑着摇头而已。

    话说回来,和戴金抹额、着红锦袍、系白玉带,身材高挑的徐辛夷比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刘三刀确实没什么存在感,怪不得都没人注意到他。

    被徐辛夷大声道破死因,刘三刀面色尴尬,心头叫苦连天。

    查明连志清死于牵机药,对徐文长是相当不利的,因为这种伴随着阴谋与死亡、密藏于重重宫闱之中的剧毒药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厂,增加徐文长的嫌疑,所以刘三刀准备悄悄告诉秦林,等督主大人做出决断——以东厂高手的巧妙手法,给他们稍多一点的时间,就能在尸体上动动手脚了。

    刘三刀一直瞒着没有说出来,可刚才徐辛夷来问,就不能继续隐瞒了。这位大小姐不仅是国公之女,和秦督主也伉俪情深,外人看着还颇有点河东狮的架势,秦林带她到这里来,就很能说明问题。

    可万没想到,刘三刀一直忍住没说,徐辛夷却大声嚷了出来,老刘差点没吐血。

    冯璞认得刘三刀,大声问道:“请教刘管事,连志清果真死于牵机药?”

    刘三刀干笑着支支吾吾,将探询的目光投向秦林。

    “实话实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嘛。”秦林挥挥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藏头露尾的,别人还真以为是咱们下的手呢。

    刘三刀这才点头哈腰的道:“启禀督主,死者连志清年二十九岁,国子监生,陕西扶风人,身中面白微须、脸有些许红疙瘩。死时颈部和四肢痉挛,死后身体蜷缩如犬,断气之后仍时有抽搐,面容狰狞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实属服牵机药而死。”

    嘶~~无论冯璞和顺天府的属吏捕快,还是顾宪成和他的朋友们,确证是牵机药致死之后,都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雄赳赳气昂昂的李如松。也腮帮子一紧,看了看身边的老师,发现徐文长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原因无他。牵机药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古来帝王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多为此药,令其与鹤顶红、孔雀胆、鸩酒齐名,同为宫廷里头杀人灭口倾轧夺权诛戮政敌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牵机药的最著名受害者,就是写下“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唐李后主,而那位使毒的“毒手药王”,则是宋太宗赵光义。据说李后主服药之后,头部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古代用土织机织布时“牵机”的动作,可见死得很惨,药物也因此而得名。

    牵机药这种常用于宫闱阴谋的毒药导致的死亡,给连志清之死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就连本来持中间立场的顺天府尹冯璞,也有点怪怪的看了看徐文长、又看了看秦林,疑心就算不是徐老头亲自下毒,也是秦督主派哪位东厂鹰犬来动的手。

    “老师享名数十载,岂是下毒害人之辈?此、此必是……”李如松一个劲儿的替徐文长解释。可他是名将,不是名侦探,就算有八张嘴,这会儿也解释不清。

    徐文长揪着胡须摇头而笑,口气倒是非常豁达:“子茂,多说无益,老夫蒙冤又不止一回了,当年通倭卖国、阿附严党的罪名都担过,如今到老了又多条下毒害人,倒也算不得什么。”

    “喂喂,老家伙你就这么急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扣?”秦林笑嘻嘻的瞅着徐文长,忽然面色一变,森冷的目光扫过冯璞、顾宪成等人,厉声道:“那还得看本督答不答应!”

    老虎不发威,都以为是病猫呢?不看看咱们秦督主的手段,人称断案如神,又岂是浪得虚名!

    冯璞怔了怔,顾宪成冷笑着就待反唇相讥,三大骂将也跃跃欲试。

    可秦督主丝毫不给他们机会,连珠炮似的问道:“刘三刀你且说来,牵机药的主要成分是什么,是不是只有咱们东厂才有这玩意儿,别处能不能弄到?”

    刘三刀办案老手了,如何不明白秦林的意思?他猛然醒悟,飞快的答道:“牵机药大名鼎鼎,其实主要成分就是生马钱子,药店里面一般是制马钱子,毒性比较小,但要弄到生的也不难。”

    秦林微笑着点点头,很满意刘三刀的答案。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乃是一味剧毒,在秦林曾经生活的现代,它的地位已经被取代,人们比较耳熟能详的是氰化物系列产品,如果想让受害者更像心脏病发作,则可以选择更高端的蓖麻毒蛋白。

    不过身为法医的秦林,很清楚另一种在毒理学上占据重要地位的**,那就是从马钱子里提炼出来的番木鳖碱,又名“的士宁”,在整个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上半叶,这种毒药简直就是阴谋家的首选,不知多少名流、贵妇、财阀和政要被它夺走了性命。

    服用提纯的番木鳖碱,几十毫克就能致人死命,中医炮制过的马钱子毒性下降,但要是未经炮制的生马钱子,毒性则非常危险,往往几克、零点几克就会导致死亡。

    刚刚看到连志清痉挛抽搐的死状,秦林几乎立刻断定属于马钱子中毒,之所以没有立即道破,便是希望从别的高手那里得到印证——毕竟在后世,很少有人用马钱子下毒了,居住在农村的罪犯比较依赖毒鼠强,大城市里则氰化物、毒蛋白、铊毒层出不穷,所以秦林这也是头一次接触到受害者被马钱子毒死的案件。

    既然牵机药的主要成分就是马钱子,而弄到生马钱子也不难,并非东厂所独有,那就不能单凭这一点就把嫌疑指向徐文长,和徐文长背后的东厂秦督主了。

    冯璞有些愕然:“原来毒死李后主的牵机药,主要是生马钱子啊,本官倒是孤陋寡闻了……”

    顾宪成悻悻的道:“但是,酒杯被连志清拿到之前,是徐文长最后一个过手的,除了他之外,没别的人有机会下毒!”

    这一点确实无法否认,徐文长是连志清前面,最后一个接触到酒杯的人,他的嫌疑当然最大。

    也正因为此,东厂接到消息之后,才急急忙忙通知秦林,因为他再不来找出真凶,徐文长很有可能被当成下毒害人的凶手。

    秦林又怎么可能让徐文长平白蒙受冤屈呢?

    别看老先生梗着脖子、满脸不屑一顾的神情,其实身处局中,怎么会毫不在意。他刚才提及早年间遭遇的不白之冤,隐然有愤懑不平之色:即将离开京师烟云之地,奔赴塞北草原,从此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不问世事,偏生在这时节闹出个下毒害人的嫌疑,岂不负了青藤先生一世声名?

    徐文长为国为民辛苦操劳,又替秦林多面设计、八方奔走,如今年过花甲才有机会奔赴塞外,和三娘子再续前缘,无论于公于私,秦林都不会让他留下遗憾!

    要知道,在这个年纪留下遗憾,也许到死都无法弥补了……

    “顾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秦林冲着他们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一口咬定是徐老先生下毒害死了连志清,可笑啊可笑,实在为智者所不取也!”

    江东之三位就要发火,顾宪成伸手拦住他们,故作潇洒的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秦督主何有此言?”

    秦林阴恻恻的冷笑,露出几颗白牙:“本督或者徐老先生如果有意加害,今天上午连志清妄议朝政、毁谤大臣,有违太祖卧碑文圣训,便大可将他逮入东厂地牢,你们觉得他还有机会出来吗?哼哼……”

    东厂从曹少钦、雨化田、刘三刀等头目,到档头、番役,全都不怀好意的阴笑起来,有人还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时值夜半,有如百鬼夜行,顿时阴风阵阵。

    秦督主威武!

    徐辛夷羡慕得杏核眼睁开老大,蜜色的唇瓣张成了o型,以前觉得带兵打仗就够威风了,没想到秦林这家伙做了督主,又是另外一种威风呀。

    顾宪成等人则面面相觑,知道秦林说的有道理,上午连志清违背卧碑文上所载圣训,东厂完全有理由把他抓起来,只要进了东厂地牢,督主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谁知道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李植不服气的嘟哝着。

    秦林笑笑:“诚然,徐老先生是连志清中毒身亡之前,最后一个接触到酒杯的人,但接触过酒杯的人可不止他!其实在座的都有嫌疑,比如由李御史将毒药置于杯中,然后顾郎中击箸行令,让酒杯正好经徐老先生之手传到连志清手中,同样能杀死他!”

    “对,顾宪成就是凶手!”陆胖子大声嚷嚷,他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背着装工具的生牛皮包,刚从府中赶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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