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huā厅,张居正上朝穿的蟒袍玉带还没有换下,越显得材高大ting拔,帝师辅的气势非同寻常。

    他背负着双手,在厅堂上来回踱着步子,眉宇间隐隐带着忧sè。

    大明朝国势蒸蒸日上,新政推行日益深入,又有戚继光一班儿能征惯战的将军保家卫国,作为辅的张居正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兵部尚书曾省吾则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微微前倾,似是替张居正开解:“三娘子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见得准确,俺答汗还没有死,黄台吉焉敢如此?咱们加强战备,有戚帅麾下雄兵,何惧他铁骑叩关?”

    “鞋靶若反,必定兵连祸结啊”张居正喟然长叹,又看了看曾省吾:“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战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张居正是背的《孙子兵法》,隐隐含着告诫之意,以前曾省吾作为四川巡抚,督率刘整等大将剿灭困扰大明朝余年的荧人之乱,可谓战功赫赫:不过,现在作为掌控全**事大局的兵部尚书,就得从“战胜”的水平,提高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层次。

    曾省吾脸sè一红,拱手道:“省吾,谨受教。”

    张居正微笑着点点头。

    俺答汗的势力,可不是图门汗和董狐狸能比的,这位汗王姓孛儿只斤,乃是成吉思汗嫡系子孙,黄金家族的后莆,威震塞北。

    他麾下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兵强马壮,牧马之地从青海湖一直到呼伦贝尔草原历来是大明朝在北部的强敌,终嘉靖一朝,长城沿线兵灾不断,甚至在嘉靖二十九年攻破长城防线,兵临京师城下,使得朝野为之震动。

    直到隆庆年间俺答汗之孙把汉那吉降明张居正在朝、王崇古方逢时在边防,主持了俺答封贡的事宜十余年间终于兵戈平息,北方相安无事。

    不料十余年后,又传来了坏消息,张居正和曾省吾当然心中不安。

    另外除了维持和平的大局之外,张居正也有点小小的si心当年俺答封贡是他在中枢主持操办的,如果现在又打起来,这无疑将成为政敌攻击他的有力武器,搞不好被泼一身“si通鞋虏”的脏水,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正在此时,姚八急促的走到厅外,低声提醒:“老爷,秦将军来子。”

    “请,快请”张居正没有丝毫迟疑。

    秦林大步流星的走上厅来张居正和曾省吾都是老熟人了无须拘礼,秦林开门见山的问道:“是海防还是陆上出了岔子?”

    曾省吾捋着黑须,大笑:“秦老弟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看到老哥这兵部尚书就先猜到了三分。”

    “且莫慌笑”张居正吩咐曾省吾把事情告诉秦林。

    曾省吾倒是个乐天派,遇到事情也不显得忧愁,详详细细告诉了秦林。

    话还得从当年说起,现在的“钟金哈屯”ng古王妃三娘子,其实是丈夫俺答汗的外孙女,原本许配给俺答的孙儿把汉那吉。

    哪晓得就像唐明皇爱上杨贵妃,俺答汗这重口味的家伙居然看上了自己外孙女兼孙媳fu,把三娘子抢进了自己怀抱,玩了手一树梨huā压海棠的滑稽戏。

    把汉那吉冲冠一怒为红颜,干脆投降了明朝。

    俺答汗又转过来后悔,觉得太对不起亲孙子,又害怕明朝将把汉那吉宰了,想方设法要把他从明朝弄回来。

    张居正、王崇古和方逢时等人以此为契机展开谈判,最终达成了俺答封贡,明朝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开放边境贸易,礼送把汉那吉回家,俺答汗则交出了白莲北宗赵全赵横北这一伙汉jiān。

    十年过去,白莲北宗已灰飞烟灭,俺答汗则风烛残年,三娘子的威望则越来越大,几乎代俺答汗执掌草原,不过她年纪很轻本来就是俺答的外孙女嘛,俺答汗的几个儿子都比她大,这就存在权力之争了。

    最近俺答方面派来入贡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俺答的大儿子(也就是三娘子的舅舅兼继子,呃,够乱的)黄台吉,此人素来与继母兼外甥女三娘子不合,并且一贯敌视明朝,属于ng古方面的好战分子。

    相比较,三娘子就是属于亲明派,和大明朝廷的关系相当紧密,力主维持双方和平。

    就在昨天,黄台吉作为朝贡使者抵达京师,三娘子的信也同时寄到了兵部,告诉朝廷说黄台吉趁着俺答汗年老生病,在草原上串联若干部落,声称一旦继承汗位就要重开战火。

    因为三娘子和张居正、方逢时这伙人比较熟,所以信是寄到兵部的,秦林的北镇抚司得到消息都还要晚一步。

    “照三娘子的说法,这个黄台吉野心勃勃啊”秦林思付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情报确实不确实呢?曾尚书话里好像说为了争夺权力,三娘子和黄台吉有仇,她会不会想借咱们的手来对付黄台吉,从而提供虚假情报?”

    “秦将军问的好,…,曾省吾笑起来。

    张居正也点点头:“所以我们才请你来,务必要查清此事,以便朝廷做出针对xing的处理!”

    北镇抚司就是中情局,查明这件事的真相,秦林责无旁贷。

    曾省吾又道:“而且我们不找刘守有刘都督,找秦老弟你,也是有原因的。近来乌斯藏扎论金顶寺威德法王派遣师弟,在青海和俺答汗会面,俺答汗赠给此人称号曰“圣识一切功德无量措嘉达瓦尔品第威灵法王”此人则赠俺答汗称号为“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如果ng、藏联合起来反叛,事情就麻烦了……”

    “圣”即超凡之人:“识一切”是藏传佛教对在显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的僧人的尊称:“达瓦尔品第”是梵文,意为“执金刚”也是藏传佛教对在密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的僧人的尊称。

    俺答汗赠给扎论金顶寺法王这个称号,就代表着ng疆舍弃原本的萨满教,彻底尊奉藏传佛教。

    扎论金顶寺方面赠给俺答汗“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称号“咱克喇瓦尔第”是梵文,意为“转轮王”:“彻辰汗”是ng古语,意为“聪明睿智之汗王”。

    这代表藏传纬教方面,承认俺答汗作为世俗统治者的地位。

    很明显,双方有合流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对大明朝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张居正先是眉头紧锁,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一拍,忍不住笑了笑:“以老夫之见,秦将军最会对付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所以此事就属你当仁不让了。”

    可不是嘛,在崭州、在南京、在蓟镇,秦林多少次装神弄鬼?丫自己就是个大神棍。

    秦林听到那什么措嘉什么品第法王,就想起来隆福寺德隆大喇嘛也说过,扎论金顶寺威德法王有个师弟将要入京朝觑,想必就是此人了。

    所以秦林一定要想尽办法,把这家伙的底细查清楚,把ng藏双方到底捣什么鬼,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老先生,曾尚书,您二位放心”秦林拍着xiong脯打包票:“…这件事交给下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装神弄鬼这种事情啊,下官是门儿清,管他什么达瓦尔品第,到我这儿都得现出原形!”张居正和曾省吾相视一笑,不知怎地,就是对秦林充满信心。

    这就吩咐摆酒,治家宴款待秦林。

    “告罪,告罪!”秦林慌忙作揖:“还有几个弟兄等在外头,说好了要去便宜坊的。”

    当面拒绝帝师辅邀请的人,也许秦林是最近几年的头一个,要知道削尖脑袋想挤进相府的官员,排队能从崇文门排到宣武门呢。

    张居正倒是不以为忤,鼓励的笑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秦林既然和别人说好,自然应该说到做到。”

    曾省吾在旁边暗笑不迭,心说果然爱屋及乌,帝师辅对秦林虽然往往言辞不假容让,实际上可是多多包涵呢。

    看着秦林自信满满的离开,张居正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道:“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

    曾省吾提醒道:“老先生且慢松劲儿,下官倒是可以暂时缓口气,老先生您筹措赏赐银子,还有得忙呢,现在这些藩属啊,浮贡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倒是,饶是无往不利的张居正,也小郁闷了一把。

    秦林并没有急着出去,因为有个小丫头朝他招了招手,于是他顺路拐个弯儿,就走到了后huā园旁边的暖阁子。

    红红的炭火,把穿着火狐领貉裘的张紫萱,细nèn的脸蛋烤得红红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壶香片,蒸汽氤氲,绝美的容颜如梦似幻。

    深邃的眸子带着几分讥嘲,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一挑,相府千金朱chun轻启:“秦兄,好久不见哪?”

    秦林坏笑着凑上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一年多不见,又该如何呀?”张紫萱的声音里,带着点破酸的味道。

    呃,秦林晓得她是为什么子。

    “从来不假辞sè的相府千金,也有吃醋的时候?”秦林笑嘻嘻的,朝着张紫萱粉nèn的耳朵轻轻吹气。

    耳边被秦林吹得痒痒的,张紫萱轻嗔薄怒:“是啊是啊,一年多没见面,连小妹都有些想金长官了呢!她什么时候来京师啊,到时候咱们姐妹也见见面?”

    相府千金何等冰雪聪明,从大朝甑之期将至,就猜到金樱姬多半会入京。

    从在南京展开谈判开始,张紫萱和金樱姬就互为对手,多亏了秦林从中调和,才打开了招安五峰海商、逐步解除海禁、开放杭州港口的协议。

    现而今五峰船主金樱姬率领麾下舰队纵横东海,生意北到朝鲜,南到安南、暹罗,可谓蒸蒸日上:而比起海鲨会为代表的权贵走si集团,代表平民海贸的五峰海商照章纳税,朝廷的关税收入单单杭州一个港口就增加了每年二十万银子,成为助推张居正改革新政的新动力。

    但是秦林现,女人吃起醋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就算是张紫萱这么心思缜密、智谋机变的女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这不,说到1!金樱姬,张紫萱话里话外都带着浓浓的酸味儿。

    “我倒是想她来,有些事情也好交代一下”秦林一边说一边看着张紫萱,故意逗得她秀眉微蹙,才话锋一转:“可惜她在东南海上的事情还多的很,分身乏术,今年是来不成啦。”

    张紫萱嘴角微微一翘,忽然就沉下脸来“哼,原来你还是想她来的,那为什么又来找我?在你心中,小妹、小妹到底是个什么?”

    越说越觉得心中不好过,相府千金的眼圈就有些微红了。

    即使在生气、伤心的时候,张紫萱还是那么漂亮,如果说秦林从前不相信西子捧心的美,现在他绝对不会怀疑了。

    “是、我、老、婆”秦林一字一顿的说完,厚着脸皮在人家粉nèn的脸蛋上轻轻一wěn。

    “厚脸皮!”张紫萱白了他一眼,神sè已和缓了许多,眼角眉梢微lu笑意,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脑门上轻轻点了点:“你到底有几个老婆?”“一个、两个、三个”秦林扳着手指头一本正经的数着,随着数字越来越多,张紫萱的脸sè就越来越不好看,幸好这家伙数到三就停下了,笑盈盈的瞧着相府千金,意思是你是第三个。

    “只有三个吗?”张紫萱一脸的不相信,想了想:“那金妖女呢?”秦林坦然自若:“红颜知己。”

    一个枕头直接砸到他头上,香香软软的,不疼。

    张紫萱咬牙切齿,挥舞着小拳头:“秦林,你脸皮怎么就有这么厚?”“不厚,不厚,勉强就七八寸而已”秦林嘿嘿的坏笑。

    “怎么我就喜欢上这家伙了呢?”张紫萱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饶是她智计出,碰到秦林这么个装甲脸皮也无计可施,拿他毫无办法。

    说笑一阵,张紫萱终于言归正传:“对了,其实小妹还真有点想金船主进京,因为这次大朝觑,浮贡的东西肯定很多,到时候希望她能替家父分忧呢。”

    浮贡?秦林只晓得假装成贡使来骗回赐,就叫做冒贡,这浮贡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紫萱解释,除了冒贡之外,还有滥贡和浮委。

    滥贡,就是本来只一名贡使队伍,偏要来五名,都要大明招待吃喝和路费,本来只携带价值一万的贡物,偏要带五万来,骗数倍的回赐,或者沿途贩卖赚钱,可以逃掉关税。

    像成化年间,乌斯藏每年入贡的人数竟然达到两千人之多,其中大部分就是滥贡。

    浮贡,则是海外藩属看准了大明朝廷好面子这一点,乱献宝贝、献祥瑞,比方说一头长颈鹿,从非洲沿海运到中原来,huā费顶天也就几千把两银子,但进贡的贡使得说这是“麒麟”无比吉祥如意的祥瑞。

    好嘛,麒麟来了,朝廷不回赐个几千、万把银子,你好意思自称〖中〗央天朝?

    麒麟有了,凤凰也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假称祥瑞,除了正式贡品又额外呈献,朝廷无法拒绝,只好全部笑纳,回赐的开销就格外浩大。

    张紫萱并不知道三娘子和黄台吉的事情,还以为父亲是为了滥贡的事情找的秦林,所以她想金樱姬帮忙给贡物找个销路。

    “靠,这不把咱们大明朝当成冤大头了吗?”秦林一拍大tui“到时候我来想想办法,尽量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论起糊弄的本事,全大明朝也属秦林最高了,他老人家出马,想必有些门道。

    “相信秦兄不会让小妹失望的,那就静候佳音了”张紫萱嫣然一笑,又轻启芳chun,呵气如兰:“不过秦兄啊,你的手能不能挪个位置呢?”哦?秦林装傻低头看看,这才慢慢把手缩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敢情这家伙刚才那一拍,是拍在人家张紫萱的tui上!

    无耻啊无耻,简直厚颜无耻……

    秦林从相府出去的时候离他进去,已经有很久了,弟兄们在茶馆里饿得肚子计咕叫。

    正巧刘守有带着一众锦衣堂上官迎面走来,一个个酒足饭饱,让陆远志、洪扬善等人气愤的是,刚才说回家看儿子的许进也混在里头。

    马彬立刻生气了,就算改换门庭,也不能这么不讲规矩啊,忍不住站起来:“老许,你怎么回事?不是回家看儿子吗?”

    许进讪讪的笑着,刘守有麾下的几名心腹尽皆冷笑:“哈哈,跟着秦长官去便宜坊呢?老马,你们秦长官去哪儿了,把你们扔在这里吃冷风?”马彬、洪扬善还没来得及回答,正巧秦林袖着手施施然从相府走出,姚八跟在后头笑容满面。

    秦林笑盈盈的道:“各位久等,张老先生那儿有点事情耽搁了,咱们现在就去便宜坊。”

    什么,秦林怎么从张居正府上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刘守有和心腹铁杆们面面相觑,许进更是傻了眼,做反骨仔被当面捉住,这份难看呀,简直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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