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刘基与照玄的打算,他们从嘉陵江溯流而上,先阆中,而后下夔州chong qing,再走成都,然后北上取道关中,过南阳争取在寒冬来之前回到杭州。他们年岁不小,跋山涉水已是不易,再者乃是地道的南方人,适应不得北方的寒冬,回到杭州过冬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却因为郑凡拜师耽误了好郑凡说的话在刘基与照玄听来,是老成多谋之言,能做出一首磅礴大气的《临江仙》会是平凡的人?那惯看风云的淡然,指点江山的豪气,无不在昭示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刘基看来,这个便宜学生对自己都不说实话,照玄想的是,心机之深,非常人也。三个人又探讨了一下天下大势,刘基与照玄被郑凡的话深深震惊了,在他们看来,元廷虽朽,可是毕竟根基已久,急切间还是不会出什么大的动荡。可是郑凡的话却像是揭掉了掩盖在元廷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让他们明白,在那个大元帝国的光辉背后,只是一睹朽墙——不堪一击,一推就倒。

    这一聊就是大半个晚上,三个人仿佛不知疲倦般,通常时候都是刘基和郑凡在争论,照玄上人在旁边微笑不语。

    不知什么时候,晨曦的光芒已经透过纸窗照shè地上,三个人不禁哑然失笑。郑凡伸了一个懒腰道:“学生告退。”

    刘基笑道:“未觉天已大亮,想来已有十余载未有如昨夜般高谈阔论了,少渊见识,远在老夫之上啊。”

    “学生惶恐,老师才是学识渊博,令学生茅塞顿开。”

    “好了,你师徒二人再谦让,恐怕ri上三竿也说不完,老朽多嘴,回去睡吧。”

    …………

    几天。对于老师的安排,郑凡也从两人的口中探听了一些口风,所以一连几天他都与二人高谈阔论。从古代历史到今世现状,从异域风俗到国策时论,从经史到诗词,郑凡给两家伙的感觉就是——全才,什么他都能够说的道理通透。想刘基乃是能言善辩的人,却不想总是被郑凡勃得哑口无言,害的老道士抚掌大笑。两人每每被郑凡的奇思妙想所震惊,遍览山水的心思就抛到了一边。

    这天早上,郑凡正与二人说到兴致处,忽然有一名小厮登门拜访。年纪十三四岁,见了郑凡欠身道:“小人得东家嘱咐,将拜帖送上。”

    郑凡接了拜帖,却是李季恒邀请郑凡赴宴。原来他才制出来一批肥皂盒牙刷样品,便立刻被大户人家采购一空,订单也接了不少。李东家老怀开笑,说是在城中摆酒宴请郑凡,请务必到场。

    郑凡笑着对刘基二人道:“老师与道长盘桓多ri,学生竟未能一尽地主之谊,乃是学生的疏忽。今次借花献佛,望道长与老师赏脸。”二人也想见识阆中风俗,自无不允之理。

    醉仙楼乃是阆中有名的酒楼,菜sè齐全,阆中保宁府的特sè菜肴,其他省府的菜系,珍馐美味只要你说得出菜名,立马就能端上来。据说后面靠着的是阆中的土皇帝达鲁花赤延巴朵大人才有了这般规模。

    按说作为主人的李东家李季恒应该在场的,但是他是什么人,什么面子,这里面的讲究就大了去了。郑凡几个人到的时候,却只见一胡掌柜。见到几个人来了,胡掌柜的立马迎上来道:“李公子来了,请里边进,这两位是……”后一句却是目光停留在一身道服的刘基与照玄身上。

    “哦,这乃是我的老师刘基先生与照玄道长。”郑凡介绍道。

    “原来先生与道长,几位楼上请,东家临了有些事还要处理,让我与我家公子招待几位。”胡掌柜引着几个人上楼。

    楼上早已坐了一位公子,那公子生的相貌堂堂,身穿的是白sè的上好蜀锦制成的丝袍,手拿的是用桃木丝绣扇,腰间还坠着一个碧玉坠,正在品着一杯香茗,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世家子弟的气息。见着几个人,稍微一愣,下一刻已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想必这位就是少渊兄长了,李衍早就听闻兄长风采,今ri一见,足慰平生啊。”这位公子乃是李季恒东家得肚子李衍。

    郑凡顿容道:“少东家客气,少渊哪敢当的起兄长二字。”

    李衍笑道:“兄长何故如此,你我同为李姓子孙,五百年前尚是一家,自当多多亲近。”

    郑凡不再纠缠,介绍道:“这是少渊老师刘基与照玄上人。”

    李衍也是一个极为注重礼数的人,马上执弟子礼,谦恭道:“李衍见过刘先生照玄道长。”

    刘基与照玄连道不敢当,寒嘘了一番,主客分宾落座。

    席上一行人等推杯换盏,说说笑笑,看起来是融洽非常。郑凡却有点高了,他前世多喝啤酒,现在咋喝白酒,已有了几分醉意。李衍见郑凡面sè微红好,心道:原来却是一个不会酒的。他笑容可掬举杯对郑凡道:“家父在衍面前多次赞叹世兄大才,今ri一见果然盛传之下无虚名啊。衍不成材,寒窗十载,却只博得区区乡试解元,以后望世兄多多指教。”

    几个人一听,脸sè立刻都变得不太好看,这句话可是**裸的挑衅了。郑凡乃是一个无任何功名在身的秀才,乡试都未能入榜,解元可是乡试的第一名,它还有另外一个更通俗的名字,举人。李衍这摆明了用他的举人身份羞辱郑凡一介白身。

    实际上李衍却正是如此想的,他听得父亲夸奖郑凡,心中老大不快。故意借着这个酒宴的功夫想给郑凡难堪,而李季恒这个老狐狸正好顺水推舟,探探郑凡的底子,父子俩都想达到自己的目的,遂一拍即合。

    刘基看着郑凡不免心中有点着急,自己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这个学生眼光犀利,目光长远,见识非凡,大局观非常人能比,可是对经史根本谈不上了解,jing通就别提了。虽说作了那首《临江仙》,可是对他的诗词歌赋又不太清楚,而李衍乃是解元,经史辞赋自不用说。

    郑凡在李衍的眼光中缓缓站出来,他端着酒杯说道:“指教不敢当,李公子有什么疑惑的尽管直说,少渊无有不从。”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果然是烈酒,直呛得他喉咙火辣辣的。李衍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我都接了。

    李衍心中暗思:好大的口气,看待会你还嘴硬不。他沉吟道:“衍研读经史已久,谈不上jing通,亦有一番见解,唯独对诗词情有独钟,奈何资质愚钝,万望世兄不吝赐教。”他最jing通的便是吟诗作词,去年便是以一曲《更漏子》深得蜀中名儒杨士文的赞赏,为自己在蜀中士子中赢得了偌大的名声,要知道杨老学士很少对人假以颜sè,公开称赞尚属首例。在他看来,郑凡只是一介不得志之书生,耍点小聪明还可,至于吟诗作词,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还怕什么。

    郑凡道:“如此,少渊便献丑了。”说完,又是一杯酒下肚,他甚至有些动摇了,不该与李衍怄这口气。不过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退路吗?假如自己畏缩不前,只怕刘基等人会立马走人吧?脑袋有些沉重,他努力将头甩甩,使自己清醒些,有了。

    郑凡缓缓道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暗究可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话音未落,刘基一时大声叫道:“好!”这首诗可谓是写出了他的心声,想他满腹经纶,本想为民请命,造福一方百姓。却未想官场上颇受刁难,元廷对汉官种种歧视,他的为官之路坎坷万分。两次辞官,然心中还有为国为民的抱负却是他一生的理想与追求。现在听到郑凡那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才忍不住拍手叫好。

    终元之世,汉官难以进入元廷核心,朝廷甚至多次废除科举,徒令天下文人士子望仕途哀叹。读书,虽说是得圣人教诲,可那是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本就是为了考取功名,现官路不通,谁又没有怨言。

    李衍也是脸sè惊变,没想到郑凡居然能做出如此气魄的诗,而且是杯酒之间,倒是小瞧了。他举杯笑道:“世兄果然大才,想我士子,寒窗十年,只为博取功名好光宗耀祖,李衍代天下读书人谢过世兄。世兄大才,还请世兄满饮此杯。”说完,自己先干为敬。

    郑凡虽喝多了,但这杯酒却怎好推脱,也只得喝了,酒未下肚,已是醉了。李衍却不待郑凡坐下,朗声道:“世兄刚才杯酒作诗,相比曹子建(曹植,曹cāo之子,建安七子之一)七步成诗亦不遑多让,李衍烦请世兄不辞劳累,再作一首。”

    郑凡一杯酒还在喉咙里没下去,听了这话,是真的有些怒了,我又没惹着你,干嘛老是和我过不去。他有点不耐烦,回头却看见刘基正盯着他。刘基笑道:“少渊,既然李公子所请,你便再作一首吧!”郑凡心中暗暗叫苦,这玩意虽说自己读了很多,可是好多诗词都是元朝前的,明清的还真不多,两朝倡导八股取士,诗词已不是那么重要了,还真不好找啊。无奈之下,他只得又狠狠灌了几杯,酒下了肚子,倒是有些头重脚轻了,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接着这个功夫,心中又有了腹案。

    “荣华自是贪夫饵,得失暗相酬。恋恋蝇头,营营窝角,何事能修?机缘相左,谈笑剑戟,樽俎沮矛戈。功名安在?一堆白骨,三尺荒丘。”郑凡念出这首诗时的声音很大,他已然醉了,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嘴巴就灌了下去。刚才一首诗乃是暗指文人渴望被朝廷重用,迫切要求政治理想,而这一首却是对功名利禄的超然淡外,对世人为了贪恋权势,不惜费尽心机的蔑视。

    李虎在旁边瞧着,立马将酒壶夺走,郑凡手中没了酒,又大声道:“诸位,此词名叫青衫湿,如何啊?。”

    “此词意境十足,韵调工整,内涵尤其令人深思啊,端的是好词,好词啊!”刘基却是光顾着品诗去了,没顾着郑凡醉了。

    郑凡酒劲已起,李虎那么大的力气都险些拉不住他,差点又让他夺去了酒壶。郑凡状若疯癫,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敲起了桌子上的碗碟,嘴中又是朗高声道:“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在座的人面sè动容,单看这几句,却是豪迈大气,有指点天下英雄的宽广胸襟。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铁,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金樽酒,弃尽愁!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不光是刘基,就连照玄听到这几句都面sè凝重,刘基对着站在一旁束手无策的李虎,黑着脸道:“还不快将少渊拉下去,愣着干什么?”他又转过脸对李衍道:“李公子,少渊已醉,这些话当不得真,咱们改ri再叙……”

    李衍当然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昔ri寇,尽王侯……”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可就大了去了,这分明是含沙shè影辱骂朝廷。谁都知道,想当年,蒙古人只是化外荒蛮,后凭借武力统一天下,纵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人提起过往历史。虽说没有文字狱,没有清朝时因为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就杀了几百人牵连甚广(李衍当然也不知道文字狱),可是诽谤朝廷,哪朝哪代又容不下这等言语?这个罪名,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最轻的恐怕也是杀头吧?

    李虎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在场之人,他只听郑凡的吩咐。骤然听见刘基对他吼道,若不是哥哥对着老头礼敬有加,才懒得理他了。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看到刘基那张老脸紧绷绷的,心中也有一些不安,连忙拽住郑凡,口里说道:“哥哥,你醉了,虎子扶你去休息吧!”

    “别拉我,我没醉。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十步杀一人,慷慨……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英雄”最后一句话说完,郑凡已被李虎拖也似的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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