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已经来到帝都城前,遥遥望着帝都的高耸城墙,停下脚步。

    这个叫徐北游的年轻人,从驿路旁抓起一把枯草。

    枯草经受白霜之后,很脆,只是一抓,便寸寸碎裂。

    在过去的数年时间中,他的经历可以归结为从北到南,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

    南来北去,北去南来。

    就像过冬的大雁,寒来暑往,往复不息。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完了大半个天下,走过许多许多路,看过许多许多景,经历许多许多事,更见过许多许多人。

    只是有些人如枝头落花、庭前流水,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有些人,就像水中的礁石,冲不走,打不散,更过不去。

    在他人生长河的一块块礁石中,有些礁石终究是抵不住大风大浪的冲击,倒了,就如他的授业之师公孙仲谋,在他的眼前,化作点点流萤飞逝,而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而已。

    还有些礁石,已经摇摇欲坠,就如他的养父韩瑄,被傅中天投入了诏狱之中,生死一线。

    徐北游不想再重蹈负责,像以前那般无奈,他要亲手把那块摇摇欲坠的礁石扶正,不留遗憾。

    徐北游松开手指,点点枯黄草屑从他的指间随风而去。

    他开始入城。

    帝都城的天空上有一群麻雀飞过。

    ……

    帝都城里多得是耳目灵通之辈,所以城外万寿园所发生之事,瞒不过帝都城中各路权贵的耳朵,仅仅是一夜时间,帝婿和公主殿下已经抵达城外万寿园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城。

    一时间帝都城中的气氛又变得诡谲起来,尤其是那些看似臣服在傅中天镇压之下勋贵大臣,开始思虑进退。

    为臣之人,讲究三思而行,何谓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居安思危的思危,激流勇退的思退,弥补过失的思变。

    帝都城中的权贵深谙此道。

    于是,暗流涌动。

    皇城御花园中有湖,因为极大,又称海子,湖上有画舫游船。

    此时的湖面上只有一艘画舫,船上三人,萧隶、傅中天、魏无忌。

    此时萧隶正望着粼粼湖水,怔然出神。他们可不是一大早就出来乘船游湖,而是昨晚在湖上宴饮之后,就待在这艘画舫上,谁也没有中途离去,三人一宿未归,都在等周铜的消息,结果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个徐北游以一当万的消息。

    长久的沉默之后,魏无忌轻声开口问道:“殿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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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隶回过神来,道:“魏帅有什么不当讲的,但讲无妨。”

    魏无忌略微沉吟后,轻声说道:“殿下,恕微臣直言,公主一行人来势汹汹,声势更是浩大,不可不察,更不可不防,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今他们兵临城下,是和是打,总要有个章程。”

    萧慎皱了皱眉头,“可是该如何去防?据说那徐北游已经是地仙十七楼的剑仙境界,又有剑宗重器诛仙在手,除非是十八楼境界的修士出手,否则谁是他的对手?若是拦不住徐北游,又谈何阻拦萧知南?”

    魏无忌望向傅中天。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傅中天缓缓开口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本阁倒像是想领教一下徐北游的诛仙和剑三十六,看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势不可挡。”

    ……

    暗卫府诏狱。

    一线铁栅栏之隔,便是两重天。

    此时栅栏内是曾经的内阁首辅韩瑄,栅栏外则是倒戈向傅中天的司礼监秉笔孙知鸿。

    身着蟒袍的孙知鸿坐在椅上,双手置膝,轻声开口道:“文壁公,我今日再尊称您一声韩阁老,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都已经去了,陛下也去了,我看这如今气数,燕王入主大内是迟早的事情,您又何苦梗着脖子硬撑?毕竟燕王也姓萧,也是萧家之人,做了皇帝之后,这天下还是萧家的天下。”

    在牢内盘膝而坐的韩瑄无动于衷。

    孙知鸿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大人,不管后世如何去评价其功过是非,这份读书人的风骨,那是丝毫不逊于前朝各位骨鲠忠臣,只是这份风骨摊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可就谈不上什么敬意,只剩下又臭又硬,酸腐不堪。

    孙知鸿皱了皱眉头,加重嗓音道:“韩阁老,恕我直言,如今大势早已不在太祖爷的萧氏,而是在于老祖宗的萧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太宗皇帝和先帝都走了呢?总不让公主殿下来坐天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

    韩瑄猛然抬头直视孙知鸿,虽然他没有半分修为在身,可却是孙知鸿这位地仙境界的修士感到心虚,不得不转开视线。

    孙知鸿一咬牙,沉声道:“不瞒韩阁老,如今这庙堂上下,都已经成了燕王殿下和傅大人的人,剩下的人则像韩阁老一样,都被送到了这座诏狱之中,只待燕王殿下登上大宝之后,便要三法司论罪,开刀问斩,韩阁老又何必……”

    韩瑄平静打断道:“孙公公的意思是,老夫又何必去做刀下之鬼?”

    孙知鸿虽然心中不满韩瑄屡次三番打断自己,但想到傅中天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还是强压了火气,点头道:“正是此意。”

    韩瑄淡然道:“那老夫可要辜负孙公公的一番好意了,老夫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几年好活,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说不定这一刀下去,老夫还能混个青史留名,到那时候,老夫还要在九泉之下感谢孙公公、燕王和傅大人才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孙知鸿也就不再顾忌面皮上的表面功夫,重重吐出一口气,冷笑道:“韩文壁,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待罪之身,是谋逆作乱的乱臣贼子!史书如何定论,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韩瑄丝毫不惧,淡然道:“韩瑄到底是何许人也,后世自有公论,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不等孙知鸿继续开口说话,韩瑄就已经挥手送客道:“毋庸多言,孙公公请自便吧。”

    不管铁栅栏外的孙知鸿如何气急败坏,韩瑄充耳不闻,缓缓闭上双眼。

    ……

    帝都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百姓依次逐个进入城中。

    就在人流中,有个背着长条状匣子的年轻人,从守门甲士的面前走过,而守门甲士对此却是完全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

    这位背着剑匣的年轻人如同一缕清风,穿过帝都城的大街小巷,最终来到已经被查封的韩府。

    他来到韩瑄所居住的正院,将背后的剑匣解下,然后往地面上重重一落。

    他手扶剑匣,仿佛在宣誓一件事。

    这座府邸的主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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