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主子的不怎么靠谱,仆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名叫老王的老仆虽然穿得还算整洁,可全身身下却没有半点高人风范,既没有道门大真人的仙风道骨,也没有诸如镇魔殿大执事的阴鸷晦暗,怎么瞧都与高人二字不沾边,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有时候萧去疾自己也在想,在这些姓萧的王孙贵胄里面,哪个不是蓄养高手无数威风八面?就像自己那个叔祖萧瑾、堂兄萧白,独占一国一州之地,军政大权在握,何等逍遥自在。再瞧瞧自己个儿,蓄养高手就别说了,只有一个老王,还是自己那个已经过世的老爹留下的。什么军政大权就更没有了,也就勉强在地方官面前拿拿架子,遇到真正的实权官员都只能绕着走。

    这些都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宗室蟒袍以大缎为料,以颜色区分,红、绿、黄、白、黑为上五色,又称正色,紫、粉、蓝、湖、香为下五色,又称副色,自己混不到一个最为尊贵的黑色也就罢了,就连其他四个正色都没能混到,干脆是个下五色中的蓝色,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自己虽说没什么大志向,可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希望能穿上身正黑色的冕服,哪怕没有实权的里子,好歹也有面子不是?尤其是过年进京时,这一身蓝蟒袍混在一众黑色蟒袍中,可别提多现眼丢人了!

    萧去疾忍不住唉声叹气。

    难怪老爹生前总说,父母给的那叫背景,自己打下的才是江山。

    愁啊,真愁。

    徐北游这时候自然不知道有个姓萧的郡王正打自己的主意,他还是老样子,找了间客栈落脚,不巧的是临近神都牡丹花期,各地前来赏花的游人极多,客栈竟然爆满,徐北游不得不与另外一人“拼房”。

    这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儒生,衣衫已经洗得发白,看得出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只是精神头很好,显然是在外面行走惯了的,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

    徐北游坐在自己的床上,从背囊里取出一本前朝大儒所著的《传习录》,老儒生无意中瞥见后,原本略显冷淡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温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也是读书人?”

    徐北游抬起头,笑道:“算不得读书人,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

    老人不似那些拿捏做派的穷酸腐儒,说道:“这本王文成公的《传习录》可不是识几个字就能看懂的。”

    徐北游放下手中书本,“如此说来,老人家肯定是读书人了。”

    老人叹息一声,道:“这本《传习录》,老朽读了不下五遍,所谓的十三经更是熟记在心,可惜直到现在也没能博取半分功名,更没读出个浩然正气,老朽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读书人。”

    徐北游道:“不以成败论英雄,读书与否,不在功名。”

    看相貌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儒生会心一笑,说道:“小兄弟能看得这般通透,想来也是读书人了。”

    徐北游笑道:“是不是读书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们两人倒是有些互相吹捧之嫌。”

    老儒生爽朗大笑:“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这名声二字,说白了就是你吹我一句,我捧你一回,时间久了,自然就有名气。”

    徐北游挑了挑大拇指,“老人家可谓是真知灼见。”

    老人摆摆手,谦逊道:“真知灼见谈不上,只不过活得年岁久了,明白些年轻人不懂的道理。”

    徐北游从背囊中拿出一壶未喝完的蛇胆酒,说道:“酒是糯米酒,胆是银环蛇的胆,又加了些药材,算不上什么好酒,是我自己酿的,老人家要不要尝尝?”

    老人眼睛一亮,拿起桌上的茶碗,好生擦了擦,然后道:“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徐北游给老人满上一碗,老人端起来轻啜一小口,闭目回味良久,轻声道:“味道醇厚,药味完全沁入酒中,这酒质虽然不怎么样,但这酿酒的手法却是不凡,小兄弟,你跟谁学的酿酒?”

    徐北游慢慢收敛了笑容,叹气道:“算是家传吧。”

    老儒生漂泊半生,自然看得出触及了徐北游的伤心事,便不再提起这茬,转而说道:“小兄弟是何方人士,要去哪里?”

    徐北游却是没敢太过交浅言深,敷衍道:“小子乃是陕州人士,这次来神都见识下满城牡丹的盛景,也算是游历了。”

    老人端着碗慢饮这杯中之物,点头道:“游历好,游历好啊,年轻时候就该四处走走,开拓眼界,西北的大漠黄沙,塞外的草原茫茫,江南的十里秦淮,东都的满堂富贵……”

    说到这儿时,窗外忽然风声大作,片刻后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打落下来。

    老儒生的话语稍微停顿,然后说道:“一场风一场雨,这牡丹却是要看不成了。”

    徐北游起身来到窗前,推窗而望。

    外面果真已经是雨雾茫茫,整个神都仿佛被一张大幕所笼罩,在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出些许模糊轮廓。

    徐北游看了一会儿雨景,正打算关上窗户,就听到在嘈杂的雨声中传来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他略感好奇,将窗户半掩,只留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大概有二十余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疾跑而过。

    徐北游心下一动,暗卫府。

    随着徐北游逐渐了解修行界的各种秘闻,他也重新认识了暗卫府。

    最初,他以为暗卫府是个衙门,后来又知道暗卫府隶属于“九流”之列,还是个修行界宗门。

    之所以将暗卫府算作是修行界宗门,是因为暗卫府有一套传承千年的修炼体系,上到皇室萧氏,下到暗卫府的普通校尉,其实是一脉相承,都是源自大郑的开国重臣萧霖,也就是被追封为景皇帝的萧氏先祖。

    与其他宗门的不同之处在于,暗卫府可谓是人数最为庞大的宗门,以二十万暗卫侦缉天下而闻名,就是号称三万门徒的道门也难以比拟。而且暗卫府内部建制也是参照军制,从校尉到都督,几乎一模一样,从这一点上来说,暗卫府几乎就是一支军伍,一支被朝廷用来制约监视修行界的特殊军伍。

    这也是为何暗卫府能独立于内阁和大都督之外自成体系的缘故。

    就在这时,老人已经碗中之酒喝尽,有了几分微醺之意,问道:“刚才从外面过去的可是暗卫?”

    徐北游略微惊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老儒生嘿然一声,“暗卫,世人都道暗卫府掌印都督端木睿晟可怕,却不知那两位副手才是一等一的豺狼,小兄弟,你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徐北游神情凝重道:“还请老人家不吝解惑。”

    老人呵呵一笑,道:“想来小兄弟也知道这世上有高来高去的修士,这些修士自成一体,谓之曰修行界。那暗卫府的三位都督,掌印都督是应付朝廷的,左都督傅中天才是暗卫府在修行界中的话事人,素有暗卫府府主的别称,至于另外一位右都督,名叫魏无忌,为人阴狠且不择手段,故而有个人猫的绰号,介于端木睿晟和傅中天之间,半是庙堂半是江湖。”

    徐北游眯起眼,“老人家似乎不是寻常人。”

    老儒生笑了笑,“彼此彼此,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相逢于萍水之间,作别之后今生未必还有再见之日,何必去刨根问底?”

    徐北游沉默片刻,又端起酒壶给老儒生满上一碗,“既如此,相逢是缘,有酒。”

    老人接过酒碗,笑道:“那便是,尽付酒中,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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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人猫”一词,原型李义府,出自唐朝高宗年间。

    “病虎”一词,原型姚广孝,出自明朝永乐年间。

    “一条鞭法新政”张江陵,取自明朝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江陵人士,又称张江陵。

    特此引用,以作说明。

    另有其他取自历史、着墨不多之非原创人物,其原型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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