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绵十数里的大堤,像一条薄薄的纸片一般,顷刻间便水撕咬得粉碎,大堤上的数千农户,像暴雨中的蝼蚁一般,瞬间便被无声无息的包卷进去,融入那一片黑灰sè的泥流之中。

    翻滚的洪峰如同一条白sè的长线,扫过广袤的平原,扫过茂密的农田,扫过错落的村庄,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摧毁,都被抹平,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水面上,残垣边,到处都是泡的发胀的死尸,没被水淹没的高丘,到处都是野狗和野狼在撕扯的一块一块腐肉,天地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气。

    李元宏跪在高高的山尖,茫然的目视着眼前的一切,眼角竟然流下两行鲜血,鲜血被泪水冲淡,混杂着泥土,在脸颊慢慢滑出一道道红sè泥痕,而心中更是犹如万把钢锥乱刺一般剧痛,几yu昏厥过去。

    他想号叫,想放声痛哭,可是沙哑的喉咙却发出如同鬼嚎一般的声音,那么的刺耳,那么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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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掌柜,李悔!你怎么啦,快醒醒!你别吓我!”

    身旁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之声,李元宏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身来,只见方采茵正蹲在自己面前,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一张俏脸几乎与自己的脸贴在一起。

    李元宏环顾了一圈,只见自己正躺在房内,而不是在山尖,四周是床帷和木架。而不是死尸和碎肉,这才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啊!

    方采茵见李元宏地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回身从脸盆架上抽过一条毛巾,探过身来,轻轻在李元宏嘴边擦拭着,半响后才道:“你刚才梦见什么了?叫的声音比狼嚎还森人。瞧瞧。把嘴唇都咬破了。要不是我叫醒你,恐怕就要变成兔唇了!”

    方采茵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上面果然是一大滩殷红的鲜血。

    李元宏这才感到嘴唇一阵剧痛传来,疼的浑身一个哆嗦,“啊哟”一声,捂着嘴巴大声叫唤起来。

    方采茵见李元宏那副狼狈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斥道:“一直以为你是英雄呢,没想到这么点伤就叫的跟杀猪似的,等等,我给你敷点药,一两天就好了!”说着话就走了出去。

    方采茵就住在隔壁的客房里,也是常达山让她随时伺候李元宏地,所以不出片刻,方采茵就拿着两只小瓷瓶走了进来。

    “这一瓶是药酒。涂上去可能有点疼。你忍住哪!”方采茵坐在床边,一手倒出几滴蘸在棉花上,轻轻抹在李元宏嘴唇。

    这一下又疼地钻心。李元宏嘴巴裂得老大,但又不好意思叫出声来,直涨地满脸通红。

    方采茵倒是麻利,三下两下就涂抹完,又从另一只小瓶点出一指甲的药粉,把李元宏下巴托起来,轻轻撒在他的嘴唇上。

    这药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蘸伤口就好像冰块一样清凉,嘴唇顿时就不疼了。

    剧痛一消失,李元宏那是浑身的舒坦,此时才有闲暇看方采茵,只见她与白ri里的打扮大相径庭,上身穿着一件淡粉sè薄衬绸衣,衣摆刚刚遮住臀部,下身绿sè水泻长裙,额上乌云鸦堆,肩头一缕青丝如烟袅袅,弯弯的两道柳烟眉微微蹙起,似愁似笑,一双明眸似点漆一般流离清邃。

    她整个人好似水中芙蓉一般,看的李元宏眼前不由一亮,更要命地是,鼻息中隐隐闻见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如山谷清泉一般沁人心扉,又如纷乱花瓣一般使人迷醉,他一时间竟有些心猿意马了。

    方采茵回身放下药瓶,觉察到这边没了声息,回头一看,却见李元宏直直的坐在被窝里,呆呆的望着自己,竟是有些发痴了。

    方采茵低头一看自己这身打扮,才想起半夜听见李元宏的叫喊声,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急之下也没顾上穿戴整齐,身着睡衣就跑了过来,真是羞煞死人,不禁粉脸一红,啐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李元宏被骂得一个灵醒,脸上顿时一红,尴尬的赶紧解释,可一张口,嘴角的伤口又钻心般刺疼起来,***,看来这次真是差点把嘴唇咬掉了!

    方采茵抿嘴一笑,转身回房,不一刻端着一碗凉茶走了进来,只是这次已经穿上了一件长摆罩衣。

    “出了一头地汗,渴了吧!把这碗茶喝了再睡吧,明ri就到风陵渡了,一换上船,就轻快多了!”方采茵将茶碗递给李元宏,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喝。

    一说要进入山西境内了,李元宏心里又是一沉,也不出声,默默将一碗茶喝了个jing干。

    方采茵看着李元宏地表情,心中一直觉得奇怪,忍不住道:“李掌柜,有些话我一个丫鬟是不该问的,不问吧,憋在心里又难受!”

    见她表情严肃,李元宏倒是一怔,放下茶碗道:“你别叫我李掌柜,一个多月前我还是个活计呢,多亏你和三爷,我才能活下来,你叫我掌柜,不是打我脸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别憋着了!”

    方采茵微微一笑道:“我发现每次在你面前说到回山西,你都像是有心思似的,即便正笑地开心的时候,也立刻板下脸来,这到底为什么呢?”

    这句话一下就戳到李元宏心窝里了,刺的他脑子一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魂牵梦绕的山西啊,李元宏一次次在梦中回到曲沃,回到县衙,和林刚插科打诨,和庄师爷拌嘴吵架,王雁归,童先生,高孟局,汪氏兄弟,陈氏兄弟,他们的音容笑貌好似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一一显现。

    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都给李元宏身上打下了太深的烙印了,他多少次都想潜回去看看,看看这些兄弟朋友们,看看自己在曲沃开创的事业,可是,自己能回去吗?

    当然不能了!

    临汾县既然溃堤的,遇难的百姓必然数以万计,这么大的罪责,必将牵连到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也必将牵连到自己开创的事业,自己若是活着回去,这一切都完了,若是自己死了,恐怕还能保住他们,毕竟朝廷不会再对一个死人追究什么。

    至于自己嘛,跟着常三爷到了恰客图,就不再回来了,那里与中原隔着绵绵大草原,隔着茫茫大沙漠,任谁也不会发现自己的,这样一方面可以帮着常家打理那边的生意,一方面也算将自己发配塞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这辈子就在异土它乡赎罪吧。

    李元宏脸sè慢慢变得惨白,咬紧牙关,喃喃道:“我不配活着!”

    这么一句,听得方采茵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向李元宏的眼睛。

    他的目光中,忧郁却又透出一股坚毅,彷徨却又透出一股坦然,迷茫却又透出一股敏锐,一双深邃的眼睛中,彷佛隐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采茵不由心中一动:面前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的年纪虽然只有十**岁,但那双眼睛却透出一股历尽磨难的沧桑,他之前不过是个落荒逃难的,为何双眼却隐隐透出一股壮志未酬的凄凉,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时间屋内寂静如斯,两个人各想各的心思,一直到天sè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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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河南故县的一家车马店,再有一ri功夫就到大河了,过了黄河,就是山西境内的风陵渡,也就到了自己的地盘了,所以商队众人都是欢欣雀跃,早早就收拾好行李赶路了。

    启程之前,李元宏向常达山提出了一个要求——恢复他长随的身份,不要再叫他李掌柜了,而穿着也恢复成长随的粗布褂子。

    常达山虽然觉得奇怪,但他相信李元宏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毕竟人人心里都有不yu向外人道的秘密嘛,常达山阅历深厚,当然深知这一点,也不多问就答应了。

    当ri下午渡过黄河,正当商队准备在河边的镇子里安歇一夜的时候,忽见码头外浩浩荡荡的开来一大群人,一个个挑着气死风灯,将码头照得一片通明,为首的一人大老远就高声叫道:“常三爷,对面是常三爷吧,咱们晋南众商贾早就在这里候着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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