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小丫头春黛给初晨送早餐。刚进屋,就见初晨立在桌前低头写字,神态悠然。春黛撇撇嘴,姑娘倒是过得悠然自乐,对自家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枉自她们这帮丫头一直替她难过。

    摆好早餐,春黛束手立好:“姑娘,用膳了。”不管平时姑娘对她们再放纵,规矩却是一定不能少的。初晨应了一声,润雨从外面拿着几枝芍药进来,见状忙将花递给春黛,上前服侍初晨净手。因见春黛还在细细看那几枝花,不由骂道:“好没眼色的丫头!不知道服侍姑娘净手用膳也就算了,还不知道见子打子,忙着将这几枝花插进瓶里去么?”

    春黛皱皱鼻子,娇笑道:“雨姐姐别骂我呀!我这不是看姑娘写的字好吗?”润雨作势要打,春黛一溜烟的跑到外间去了。

    润雨今日不知为何,粉嫩的脸上总带着一些不同以往的娇羞,总是有些发愣。初晨喝了一盅羊奶,又就着几样精致的小菜,用了一小碗碧玉粳米粥后放下了碗筷。润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递给她漱口的茶。春黛捧着一个淡青色的花瓶进来,正好看见了,嚷嚷道:“咦!雨姐姐怎么也不会见子打子呀!”

    润雨吓了一跳,忙去收碗筷,春黛递过一杯茶,笑道:“姑娘还没漱口呢!姐姐这是怎么啦?”润雨呐呐的收了碗。春黛再想说几句玩笑的话,却见初晨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吐了吐舌,忙捧着痰盂退下。

    初晨看着桌上紫色撒金的帖子,笑道:“我真没想到那位会从她这里下手。”春意看着那簪花小楷写就的“紫苑”二字,皱眉道:“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刁蛮呢。”又担忧的道:“近来附近总有来历不明的人,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初晨笑道:“皇帝要我去,我又怎能不去?何况就是躲过了这次,下次也是躲不过的,不如大家都早些遂意的好。我若是侥幸逃过此难,说不定也会有后福。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春意称是,刚要给初晨梳头,初晨沉吟片刻道:“你再去厨房看看,把润雨叫来服侍我。”

    春意有些惊奇,姑娘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润雨梳头的吗?润雨梳头有些毛糙,总是会将姑娘的头发揪下些来。姑娘曾经说过,与其让润雨梳,不如她自己梳还要舒服些。今儿是怎么了?但见初晨一脸的平静和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行了个屈膝礼,还是去喊润雨了。

    润雨天性沉静,不喜欢到处跑,除了当差的时候,多数躲在自己房中,但今日春意在她房中居然没有找到她。春意沿着花径走出去,居然在蔷薇花架下看到了润雨。润雨立在蔷薇花架下,愣愣的望着地上发呆,就连她走进了都没有发现。春意笑道:“哟!妹妹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的天,也不怕中暑么?是不是这里有金子呀?”说着假意凑过去看。

    润雨唬了一跳,有些惊慌的笑道:“吓死我了!哪有什么金子!我不过刚好从这里过,看见蚂蚁搬家,觉得好玩罢了!”春意道:“姑娘起了,让你去服侍她呢!我要去厨房,你快去罢!”

    润雨像躲什么似的忙着走了,春意走过去细细看了一会,只见蔷薇花架下,除了几片落花与些尘土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就连蚂蚁和虫子也没有一只。

    润雨走进屋子。只见初晨坐在妆台前。长长地黑发又密又顺。散发着水般润泽地光。听见她进来地声音。初晨回头粲然一笑。轻声道:“你来了?”她地笑容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一样地倾倒众生。但此时看到这个笑。润雨没有往常地愉快。只感到迷茫和无尽地忧伤。

    “来给我梳头吧!”初晨柔和地说。看到润雨有些愣神。便笑道:“我以前一直不喜欢你给我梳头。但我想着。你和春意快二十岁了。兴许很快就要嫁人。以后这种机会再也没有了。”

    润雨地脸色一下发了白。机械地走到她身后。拿起了碧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初晨仿佛没有发现她地异常。笑吟吟地道:“你和春意是我最爱地。将来你们出嫁地时候。我会尽力满足你们地愿望。和我说说你地想法。”

    润雨叹了口气。轻声道:“奴婢地想法不重要。只要姑娘好过。我们自然就好过了。”

    初晨拍拍她地手。道:“我并不曾将你们看做奴才。只把你们当做是我地玩伴和姐妹。一门心思地只想让你们有个好地归宿。将来你们地孩子有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必再为奴仆。难道你还不懂我地心么?春意已是和我说了。她将来要自己选夫婿。你就不想吗?”

    润雨勉强笑笑:“我只想跟着姑娘。只要姑娘一日不嫌弃我。我便一日不离开姑娘。”

    初晨没有如往常那样笑着说她傻,反回过头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了,方淡淡的道:“我若是一辈子不嫁呢?”

    润雨一咬牙:“我便陪着姑娘一辈子不嫁!”

    初晨叹气道:“找个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不是很好吗?你若是现在和我说了,我必然会想方设法如你所愿。韶华易逝,你又何必呢?”

    润雨眼里含了泪,抬头道:“姑娘是不相信我吗?”

    初晨定定的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润雨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气。初晨道:“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若有一日改变主意了,记得来和我说一声,我必成全你。”

    润雨屈膝行礼,走出去立在廊下,看着远处的蔷薇花架,心里一阵酸楚,不由掉下泪来。世家女儿身边都有早早选出来的陪嫁丫头,将来姑娘出嫁,她们就是姑娘身边的得力助手。若是被姑爷看上,姑娘抬举,就可以抬了做姨娘,再有一儿半女,就是半个主子。根据风家往年的惯例,因怕丫头比小姐年龄大,嫁过去后欺主,她和春意虽从小跟了姑娘,却因着比姑娘大了三岁,是不可能成为陪嫁丫头的。所以她们俩若是要随姑娘出嫁,就只有先配了人,以管家娘子的身份陪嫁过去,否则便是留在了家里,等着哪日主子想起了,随便配个小厮了事。

    春意从厨房回来,远远的便看见润雨又在发呆,顺着看去,又是那一架蔷薇。不由笑道:“你今日怎么了?那架蔷薇可是跟你有仇么?你一整天的盯着它做什么?”

    润雨慌忙擦了擦眼睛,紧张的看看屋里,低声生气的道:“你胡说什么!”转身便走。春意愕然,她说错什么了吗?值得她发这脾气?反身打起帘子,却看见初晨立在门边,一脸的沉静。

    “姑娘,润雨她——”春意正想问是不是润雨被初晨骂了,初晨笑笑:“人大心也大了,你的差事办好了吗?”

    万春湖离京城八十里左右,风景优美,烟波飘渺,有一湖好荷花,更兼独有的银鱼银虾味美鲜香,因此成为京城的名流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初晨四更起身,沐浴熏香后,带了阿怜和四个丫头,加上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家人,一行人乘了二辆大马车,四五匹马。天才微亮便出门,刚走到巷子口,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个年轻男子大声问:“前面是宁国公家的小姐吗?”

    初晨从帘缝里看去,只见明亮的火把下,一队大约一二十人的骑兵,一色的高头大马,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儿郎,黑衣铁甲,冰冷肃杀,看样子是皇帝身边的近卫——虎啸营。打头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威猛高大,皮肤有些黑,雪亮的牙齿,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紧紧盯着初晨的车。

    阿怜走出车去朗声道:“正是宁国公家的小姐,请问几位军爷有什么公干?”

    那将军见出来了人,眼睛一亮,一看却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嬷嬷,有些失望的道:“这位嬷嬷,末将付原萩,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护送宁国公家的小姐。特来知会一声,若有冒昧之处,请小姐见谅。”

    阿怜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回到了车里。初晨从窗缝中看到那将军的铁盔上俨然有几点晶莹的露珠,低声自嘲:“恐怕等了一夜呢。他就那么不放心?焉知天下虽大,我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阿怜看着初晨微翘的嘴角和眼里那冰冷的嘲意,像极了年轻时的绿绮夫人,又比绿绮夫人多了几分冷绝,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缩进角落里。初晨却不肯放过她,笑道:“嬷嬷,和我说说你和我娘亲年轻时的事情。”

    阿怜愣了愣神,眼里仿佛飘过了万水千山,半晌方道:“夫人一生很苦。”初晨不满的道:“我知道,我想问的是具体的事情。”见阿怜倒理不理的样子,她杵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睛:“嬷嬷,你以前必然是一个大美人!真是可惜,如果没有她,你也不会这样。你就不怨吗?”她的表情看来是一派的天真娇俏,仿佛不知道这样会刺痛阿怜的心。

    阿怜缓缓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木然的笑道:“时间太久远了,我早已习惯了它,仿佛我生来,它便存在一样。你问我怨不怨?你和夫人,都有一条伤痕,只不过你们的在心里,我的在脸上。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初晨的脸猛然黯淡下去,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往前一扑,紧紧抓住她的袖口:“嬷嬷,你说得没错,但是我的伤痕,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我告诉你,我都知道了。他们骗不了我!”微微的晨光中,初晨的声音冰冷寒凉。

    阿怜睁开眼睛,眼里全是怜悯,她微叹了口气:“姑娘这又是何必?那天,我看见你了。”

    初晨脸色顿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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