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日,举国欢庆,大理寺监牢里,雍王夏炎一身囚衣业已血迹斑斑,本来清秀的脸庞此刻有些发白,此时正跌坐在一堆潮湿的稻草上。墙角不时溜过几只觅食的老鼠,想来也是为庆贺新春准备食物,它们黄豆大小的眼睛透发着幽暗的光芒,阴暗处不时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整个牢房充斥着一股血腥腐臭的味道。

    “吱呀!”一声响,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那刺耳的声音久久在这空旷寂静的牢房里回荡。

    牢头打开牢门后就站在了一边, 三个身穿宫装的太监相继走进囚禁夏炎的牢房里,为首的一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青花酒壶和一个杯子。

    为首的那个太监看夏炎的眼色有些鄙薄和戏谑,尖着嗓子叫道:“雍王结党营私,里通外国意图谋反,吾皇仁慈,念同胞之义,不忍让你身加刀斧,特赐鸩酒。还不谢恩!”

    夏炎终于抬起头,木讷的看着那跋扈的太监,又将目光转到那壶毒酒上,苦笑道:“皇兄终究还是容不得我啊!”

    那太监咧了咧嘴,尖声道:“雍王不必多言,趁早饮了这酒,皇上还在景华宫等着咱家回去回话呢!”

    夏炎刚刚要起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琅琊王呢?他怎么样了?”

    “恕老奴无可奉告,雍王还是趁早饮了这酒,不要逼老奴等用强!”为首的太监把手里的托盘交给身后的人,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了夏炎的前面。

    夏炎看着那有些青绿的酒水,清秀的脸庞有些抽搐,往后面退了几步,已经靠到了墙上,声音有些颤抖,道:“我要见皇兄,我不怕死,但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琅琊王天纵奇才,乃国之栋梁,我要面陈陛下,替琅琊王诉清冤屈!”

    “雍王休得痴人说梦,如今你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趁早饮了药酒,省得皮肉受苦!”为首的太监对身后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太监袖子一挽,一步跨到夏炎的身边。

    夏炎惊得一愣,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手臂已是一紧,原来那两个太监已经伸手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并且腾出一只手扳过他的脑袋。

    “雍王,恕咱家失礼了!”

    为首的太监也是怕夜长梦多,冷笑一声,端起鸩酒走到了夏炎身边,用手扳开他的嘴就要把毒酒灌下去。

    那青碧的酒水已经接近嘴边,浓烈的酒气撩拨着他的鼻翼,知道避无可避,夏炎也停止了抵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噌!”

    刀光几乎是和出鞘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毒酒并没有如夏炎预想的那样灌入他的喉咙,反而是一股黏稠的、冒着热气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

    那股液体带着浓浓的腥气,顺着他的脸庞流到脖颈,再顺着领口流到他的肌肤,他能感觉到那股温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体,却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没有声音传来,哪怕是呼吸、心跳,夏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

    那是一副怎样令人心惊胆寒的画面,以至于日后他常常从睡梦中惊醒;在千军万马尸横遍野之际,一想到今日的场景也觉得不过如此。

    三个太监从头到脚被从中劈开,白花花的脑浆流落一地,散落在满地的肚肠上,鲜血活着白花花的脑浆,在昏暗的监狱里格外的刺眼。尸体倒在地上才不久,就被饿极的老鼠撕啃,那些老鼠也不畏惧还有人在,疯狂舔舐着血浆,撕咬着血肉。

    夏炎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而在阴暗处闪出一个人,将他扶住。定睛一看,竟然是刚刚的那个牢头,他倒提着一把长刀,锋刃上淌着殷红的血。

    “雍王且放心,属下是琅琊王府的人,奉王命前来接应雍王出城!”那牢头沉声说道。

    “你……你……”

    夏炎浑身颤抖,指着牢头一时说不出话来,牢头拉着他的胳膊,朝牢房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此地不宜久留,琅琊王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雍王且随属下来!”也不管夏炎愿意与否,就拖着夏炎往外面走去。

    爆竹声声传霄汉,火树银花不夜天。长安城满城歌舞,张灯结彩,繁华异常,这座如同天府的城,此刻更比天府更繁华热闹十分,大街小巷的火光红灯,把长安映衬得通红,就像是一条蛰伏已久的赤龙,雷声响起,便要乘云而去!

    五彩斑斓的烟花射到浩渺的夜空,然后“嘭”的一声,绽开一朵纷繁,五彩缤纷的花朵点缀了这静谧的夜空。

    一生如若能像烟花一样,窜上广袤的苍穹,倾尽生命绽放一次,便可了无遗憾。对心里那个人的记忆如最璀璨的烟火,一次便可以成为永恒。

    景华宫中,夏朗大宴群臣,玉盘珍馐、钟鸣鼎食,罗裳紫带翩翩而舞,金瓯玉磬袅袅不绝。夏朗高坐在九龙座上,面带笑容,可是心里却有一股隐隐的不安,漆黑如墨的夜空被烟花点缀得五颜六色,可是在夏朗看来却是黑得可怕,似乎可以吞噬人的灵魂。

    “许慈,琅琊王府没有什么异动吗?”夏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慈往前走了两步,贴近了夏朗,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夏雪寒一直待在府中,不曾踏出半步。皇上且宽心,看这当头,赶往大理寺牢房的小良子也快回来了罢,这事一了,夏雪寒也就蹦哒不了几日了!”

    “不对,夏雪寒不会这么安分,这种平静,似乎潜藏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夏朗听到许慈的话,并没有安心的感觉,反而更加忧虑了。

    贪狼,奸险诡诈之士!以狡猾奸诈闻名于紫微星,他从来不会完全相信别人,唯一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

    夏朗对许慈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从龙椅后转开,许慈向来是阿谀奉承,察言观色之辈,哪里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等皇帝走远了,才尖声叫道:“皇帝陛下突然有些琐事要处理,各位大人且先开怀畅饮,皇上不时便归来!”

    “恭送吾皇!”百官皆举杯朝夏朗离去的方向高呼。

    夏朗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疾步朝后宫走去,那张灯结彩的宫道没有吸引他的目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因为他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所偏僻的小院子外,还没踏进去,便传来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人头脑发懵。夏朗没有丝毫的停滞,抬手推开门就踏了进去,也不管现在已经是九五至尊,身份尊崇。

    他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没人,他竟然不见了!

    回过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点头会意,一声低啸,把声音牢牢控制在这个小院里,这一声低啸夹杂着浑厚的内力。在这小院里清晰可闻,可是院墙外却是半声也听不见,能把声音、内力控制得这么精准,光是这一手就让八成的江湖高手自叹不如,而他却只是夏朗身边一个小小的护卫。

    低啸传出,过了十余息的时间都没有什么回复,夏朗的眉头愈发皱得紧了,“连‘影’也跟着不见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似的冲进了一间小屋里。

    那间小屋黑洞洞的,像一张大口,把夏朗吞了进去,身后的侍卫不约而同地摇亮了火折子,在这黑洞洞的小屋里,哪怕是半星火光也会显得格外刺眼。

    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古旧的木床,一张小桌子,上面摆了几本线装书。想来是主人仓促离开,连书本也没来得及合上。这间屋子几乎简陋的根本不该出现在皇宫里,就连墙也是用青砖砌成的。夏朗也不避讳,走到墙边,指尖划过青砖,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依次转过,最后停留在左下角一处阴暗的角落里,食指用力一按,那块青砖突然就凹陷了下去。

    只听“咔擦”一声清响,墙面裂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口,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夏朗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

    一双拳头重重的锤在了墙上,“混蛋,传令封锁长安城,未得我令牌,若有出入者,不拘身份,先斩后奏!”夏朗几乎是咆哮着下了这个命令,而他丝毫没有在意顺着青砖缝隙流下的血。

    紫霞宫里,热依罕公主看着眼前的那朵本已经凋谢的紫罗兰,那朵花又恢复了几分生机,虽然仍然有些焉儿,但是若是假以时日用心栽培,定然能恢复往日生机。

    这已经是冬日了,不晓得这朵紫罗兰为何一反常态重新燃起生机,窗外的烟花再绚烂也勾不去热依罕的注意,她欣喜的看着眼前的紫罗兰,这似乎是她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欣喜的感觉。

    “人就和这紫罗兰差不多,只要还有一丝生机未曾丧去,就有重获新生的希望,不是么?”就在热依罕全神贯注盯着紫罗兰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句温柔的话,像是三月的一股和风,吹进了她的心里。

    热依罕蓦然转过头去,只见一身白衣飘然若仙,那俊美绝伦的脸庞不染一丝尘埃,一步一步走来,仿佛遍地绽开金莲,圣洁无比。

    “是,是你?”热依罕那樱桃小嘴此刻惊得有些合不拢,一张俏脸上满是讶异的神色。

    夏雪寒脚下像是踩着一片云彩,轻飘飘的就站在了热依罕的面前,轻声道:“我带你离开,送你回北庭,保你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世平安。”

    “那你要什么?”热依罕生于皇宫,长于皇宫,又在这寂寥的大夏皇都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在深宫里永远不会有人无条件帮你,永远是需要用等价或者数倍的价值去换。

    “只需要你说一件事,仅此而已!”夏雪寒淡淡的说道,目光却转到了窗外的纷繁烟花上。

    “好!”

    热依罕没有丝毫迟疑,因为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他不是个甘愿平淡一生的男人。她俯身抱起那盆紫罗兰,死死的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宝贝一般。

    “走罢!”夏雪寒转身没入黑暗,那白衣渐渐隐没,热依罕咬了咬嘴唇,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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