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火堆上的瓦罐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散发着浓浓的药香,瓦罐下的柴火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响,迸溅出星星火花。一条雪白的小狗安静的趴在一张小床旁边,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床榻上的人,那个白衣女子躺在羊毛铺成的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些细细的汗珠。

    孤岚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瓦罐里熬的药,飘逸的白发时不时被透过毡毛垫子的寒风撩起。他的眉宇间总是阴冷的,身为刺客,本不该有感情,也不配有感情,可是昔日的血海深仇就这么了了吗?

    还有自己的小妹,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知现在在什么地方,过得可还好。想到这些,孤岚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小妹是何等的天真无邪,而自己却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正神游之间,一粒火星窜到了他的手背,孤岚一震,赶忙抖手甩掉,轻轻的吹了吹。“呜呜……”这时,雪球站了起来,对着床榻上的南梦影叫了起来,孤岚一听见雪球的声音,赶忙跑到了南梦影身边,只听她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两声“水”。

    孤岚不敢怠慢,里面倒了一杯水,轻轻吹去了热气,喂南梦影喝下,一杯水喝完,南梦影终于悠悠醒转,一双迷离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千百年间,曾有一个故老相传的问题:你若是长久沉眠方才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会是谁?

    不是他!

    “你,你是谁?”南梦影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十分吃力。

    “我是谁并不重要,先养好病再说!”孤岚从瓦罐中倒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了南梦影面前,“要趁热喝药效才好。”他自始至终都目不斜视,仿佛南梦影只是个平常的乡野村姑一般。

    南梦影抬手接过了那碗药,皱着眉头盯了半晌却迟迟不肯喝下去,孤岚嘴角微微扬起,道:“良药苦口,在这边荒要找到一点药可不容易呢。我看你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一个人带病穿行在这荒原上,你要是想尽快办你的事,得先把病治好才是!”

    南梦影听了,俏脸上泛过一丝决绝,一闭眼,把那一大碗又臭又苦的汤药仰头喝了下去,一滴也没剩下。“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南梦影把碗递给孤岚,顺口问道。

    孤岚朝地上的雪球努了努嘴,道:“是这个小东西,在荒原上跑了五里多路,硬是把我拽到了你身边!”

    南梦影眼眶一热,把地上可怜巴巴的雪球抱了起来,摸着它的小脑袋道:“小家伙,谢谢你了!”

    “你光谢这小家伙,怎么不谢谢我这大家伙啊?”孤岚自从离了碧落黄泉,心境也开朗了许多,也会开些小玩笑了。

    南梦影一撇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施恩不望报的老好人呢,没想到还在意这些虚的!”

    “嘴巴这么刁,看来还得吃十多剂药才能好利落呢!”孤岚道。

    “我才不要,你这是公报私仇,你的药会药死人的!”南梦影一听,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想快点好起来,那种药她一辈子也不愿意碰一下。

    “汪汪汪!”雪球眨着小眼睛冲着孤岚叫了几声,稚嫩的狗吠声显得格外的可爱。

    “好你个白眼狼,你们主仆二人都过河拆桥吗?”孤岚难得说这么多话,离开碧落黄泉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然慢慢的变了。

    “哪有啊,雪球,他骂你白眼狼,去咬他!”

    ……

    天已经蒙蒙亮了,风雪也停了,天空已经恢复了晴明,碧空如洗,飘着几朵懒懒的白云。但是大雪过后的天格外的冷,甚至冷过了下雪之时,即使在生起火堆的毡房里,也冷得直打哆嗦。南梦影大病初愈,身子本就虚弱,裹着羊毛毯子缩在床沿边,想努力的靠近火堆,雪球也努力的往她身上凑。

    孤岚看到一人一狗滑稽的样子,不禁莞尔,道:“你们且先等一下,我去向房主人讨些御寒的物事!”

    孤岚刚刚转出屋来,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人也清醒了许多,仰头看了看澄明如洗的天空,不禁心情大好。突然他皱了皱眉头,兀自呢喃道:“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追寻刺客之道而来,如今却惹上了刺客的禁忌,以俗事乱了心境,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转念一想,嘴角微微扬起,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啊,胜过了那些腥风血雨,人情冷漠!”

    忽然,他注意到土墙外边有一个白衣少年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衣衫早已划破了几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不知是不是和他的衣服冻结在一起,虽是晶莹欲滴,却是始终不落下来。

    那个白衣少年嘴唇双手被冻得发紫,本来俊逸非凡的脸颊高高肿起,在雪地里行了一夜,再看不出脸上的红肿,而是白得像一张纸,一双眼睛却是鹰隼一般锐利,四下的找寻着什么。

    “是你!”

    夏雪寒与孤岚同时看到了对方,一齐惊呼了出来,孤岚那飘逸的白发无风自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双拳头不禁紧握,这个少年从来都不曾让自己松懈过,哪怕他现在这副模样。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堵院墙静静地看着对方,似忘记了寒冷。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衣姑娘?”倒是夏雪寒先开了口,他的语音虽然平平淡淡,却也有几分期待。

    孤岚没有说话,但他那白色的头发终于落下,搭在他的肩上,锦绣的黑袍上因此多了一份耀眼的颜色,他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夏雪寒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答案,摇了摇头,转过身子,拖着如同灌了铅的步子朝远方走去。

    “等等,或许她的执念就是你!”孤岚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夏雪寒蓦然转过头来,像发了疯一样冲进院子里来,一把抓过孤岚的袖子,急问道:“你知道她在哪儿?”

    孤岚皱了皱眉头,扯了扯衣袖,挣脱了夏雪寒,转身朝屋里走去,只远远传来句,“或许近在眼前,或许已经死了!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么?”

    “和她比起来,天下犹轻!”

    面对毡毛垫子做成的门,夏雪寒的手已经触到了上面,却迟迟没有勇气揭开,万一不是她怎么办,这么多天了,况且她又患了重病,他不敢去想结果。

    有时候错过,真的是一辈子,到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走远,再怎么伸手也触摸不到。

    “南梦影,我给你找到了一件御寒的东西,不知道你是否满意?”孤岚对着南梦影玩味的一笑。

    “在哪儿呢?你唬我!”南梦影看了看他一双空着的手,嘴巴不禁一撇。

    孤岚朝毡毛门外耸了耸肩,没有说话,南梦影一脸疑惑的看着,突然毡毛垫子动了动,被人掀开一角,凛冽的寒气争先恐后的挤进来,直吹得人头皮发麻。

    一道白色身影闪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那个憔悴的白衣女子,不禁眼前一亮,那个白衣女子同时也看到了他,不想四目一对,那白衣女子轻呼了一声,赶忙背过身子去。

    孤岚笑了笑,对南梦影说道:“他说和你比起来,天下犹然不如呢!”说完识趣的退了出去,南梦影听到这话,身子不禁震了震,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有这几个字,她这几个月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夏雪寒缓缓朝床榻走过来,雪球看着进来的来历不明的男子,恶狠狠地露出了两排虎牙,雄赳赳的站在床沿上,一双小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明明是一副恶狗的表情,偏偏在小雪球做来却是呆萌无比。

    “你……你不要过来!”南梦影忽然捂住脸,对着夏雪寒叫道。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南梦影的声音有些颤抖。

    夏雪寒苦笑一声,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比你好得了多少?反正将来也要看你慢慢老去,满脸憔悴,既然上天已经注定如此,我何不提早行使我的权利!”

    南梦影回过身来,玉颊绯红,嗔笑道:“谁要和你一起老去啊,净胡说,雪球,咬他!”南梦影冲着蓄势待发的雪球呼哨了一声,谁知雪球竟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夏雪寒没有防备,被雪球扑到了胸口,一口锐利的小虎牙咬住夏雪寒的衣服使劲儿撕扯,弄得夏雪寒手忙脚乱。本来夏雪寒在雪夜里奔行了一夜身体就很虚弱,经过这一番折腾,脸色越发苍白,不禁轻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雪球快下来,别闹了!”南梦影见状,挣扎着下了床,一把从夏雪寒胸前抱过了张牙舞爪的雪球,谁知道他的身体本就虚弱,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下去,夏雪寒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扶住。

    四目相对,南梦影不觉有些尴尬,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雪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这里有感觉,感觉到你需要我在身边!”

    南梦影轻啐了一口,娇笑道:“油嘴滑舌,净会骗人!”

    夏雪寒双手把她扶正,盯着她张皇失措的眼睛,笑道:“你也骗我了啊,昭梦公主!”

    南梦影一张小嘴登时惊得合不拢,不敢再看夏雪寒的眼睛,垂下头摸着雪球的小脑袋,嗫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啦,再说你也没问我啊!”

    两人沉默了许久,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不说话,突然,南梦影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头问道:“对了,你不是领兵与辽国交战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感觉到你出事了,就舍了三军赶来寻你,其实不单是我,云逸凡也来了,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你……其实,其实他待你很好的!”

    南梦影一把推开夏雪寒,怒道:“你什么意思!”刚刚把夏雪寒推开,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了夏雪寒那肿起的脸颊,赶忙伸手抚上去,惊问道,“谁干的?是不是他?”

    夏雪寒伸手把她的玉手拿下,嬉笑道:“女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亏你还是一国公主!”

    “谁有心思和你嬉皮笑脸,到底是不是他?”南梦影使劲抽出了手,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就不要问了,男人的事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夏雪寒转过身去,只给南梦影留下一个背影。

    “好吧,若是他敢动你,便是与我不死不休!”南梦影沉默了良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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