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西风扯开鲜艳的旗帜,壮丽的龙船伴随着冲天的号角声在金陵渡口泊岸了。岸边早已站满了当地的大小官员,一条绣着天地河山的地毯自渡口一直铺到了新建的行宫。

    这条地毯做工精细,材料上乘,长达数里,不知道要多少巧妇夜以继日才能完成这样精致大气的刺绣。

    当地的官员也是想破了头颅才想到这个主意,寓意着脚踏天地山川,一统天下,又有哪一个当权者不喜欢这样的奉承。

    明黄的华盖下崇明帝颇为满意,脚踏精致的地毯,看着道路两旁夹道欢迎的和乐的百姓,不住赞叹。回头对身旁的夏炎说道:“炎儿,你不是说因为朕南巡多有百姓饿死么?朕今日怎么看到的尽是富庶和乐的百姓,他们都对朕感恩戴德呢!”

    “父皇,试问哪一个官员敢让您看到他治下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这都是表象,都是当地官员为了讨好您故意安排的。”夏炎素来心直口快,当即拱手说道。

    “放肆,你是在说父皇有眼无珠吗?”皇帝一甩衣袖,微微蹙眉。

    一旁的夏雪寒一看形势不对,拱手道:“陛下息怒,二皇子心直口快,触怒龙颜实属不该,但是当地官员其罪不浅,请陛下降旨定罪。”

    “哦?雪寒你倒是说说他们何罪之有啊?”

    “其一,身为父母官不能为民请命,反而一心想着讨好皇上,为官不正之罪;其二,这条地毯至少要上千名巧妇连续刺绣一年才能完成,劳民伤财之罪;其三,妇人既然不在家中,男丁必然无心农事,以致库廪不足,库廪不足则动摇国家根本,扰乱社稷之罪。皇上,这三宗罪罪罪当株!”夏雪寒不慌不忙细细数来。

    皇帝眉头一皱,摆了摆手,道:“雪寒言重了,朕治下疆域国殷民富,这些许赋税怎会动摇国家根本。而且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扬我天朝神威,保我皇家体面,何罪之有,不必多言!”也不顾夏雪寒和夏炎两人,在百官簇拥下朝行宫走去。

    夏炎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国之将亡,必有妖道!”

    夏雪寒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喝道:“人多耳杂,休得胡言乱语!”

    夏炎一怔,悻悻地跟上了皇帝。

    金陵地处东南,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此之前有数个王朝建都于此,汇聚八方龙脉,广集天下英杰。

    金陵土地肥沃,贸易通达,自古就有“天下财富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的美称。山弯巅水折湄,轻扇万里烟云,褶开玄武秦淮,碛出栖霞紫金。这里婆娑着六朝兴废,不少文人墨客凭吊王谢风流。

    金陵城中最出名的,还要数城北的凤凰楼了。北有高楼,凤凰栖之,此处文人雅士络绎不绝,饮酒作诗,听曲赏舞,当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楼阁。

    凤凰楼的雅座上,一身白衣的夏雪寒静静品着杯中的酒,听着楼下珠帘青幔里的悠扬琴音。低回婉转的歌声若清泉石上,汩汩流出,歌曰:“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曲歌罢,这凤凰楼的客人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独自吹奏的箫歌,却不知是吹与谁。

    “那位唱歌的姑娘是谁?竟有如此哀怨的歌声,生平仅见。”夏雪寒挥手叫过了这里的主人梅二娘。

    梅二娘在这金陵城中打拼了十几年,自然习得一身看人的好本事,一看夏雪寒气宇轩昂,就知道他来历不俗,笑盈盈的走了过来,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外地来的,凤栖梧凤姑娘可是我们凤凰楼的第一歌女,自然超凡脱俗。”

    夏雪寒点了点头,赞叹道:“凤栖梧,好名字!”

    “古人云:‘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凤栖梧,名字美,想必人更美!”对面一个雅座的人接过了话头,抚掌赞叹道。

    夏雪寒抬眼望去,离他不到一丈距离的雅座上有一个黑衣少年,那俊美无伦的脸上带着一丝雍容闲适的浅笑,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瞳眸正温和的看着他,竟是那日路边小酒肆偶遇的书生萧凡。

    萧凡举起手中的酒朝夏雪寒遥敬道:“酒肆一别,转眼月余,今日敬兄台一杯,请!”

    夏雪寒举杯应道:“萧兄客气了!”心下却暗暗惊叹此人不简单,学富五车不说,那日路边小酒肆面对众杀手还能淡定从容的饮酒。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有绝对的把握那些人不会伤害他,另一种就是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应付那些人。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这个人深不可测。

    萧凡对梅二娘笑问道:“在下十分仰慕凤姑娘无双的琴艺,可否请凤姑娘上来小酌一杯?”

    梅二娘欠身笑道:“凤姑娘来我凤凰楼只凭才艺谋生计,从不陪客人饮酒,公子见谅!”

    夏雪寒道:“凤姑娘的妙音,袅袅轻如烟,绵绵缠耳骨,一室清幽伴寒蝉。无缘一见,甚是可惜!”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女子朝这边款款而来,不施脂粉的她更显清雅绝伦,眉宇间却笼着一份孤傲,神色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外的冷绝。看着这清丽脱俗的面庞,不少客人为之一窒,女子对梅二娘施礼道:“梅妈妈说哪里话,遇上能听懂栖捂弦音的雅士,小酌几盏又何妨!”

    声音若风吹玉鸣,微笑若风拂水莲。

    说完接过一杯酒,对夏雪寒,萧凡道:“小女子先干为敬!”纤纤葇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整个凤凰楼都沉寂了,堂中所有的人不由都抬首看向这三人,原本喧哗宽厂的大堂一下变得十分安静且狭窄,满楼都是他们三人的光华,只是左看右看却不知要看谁才好。这样的出色人物,活一辈子也不知能否见着一个,可此时却同时出现三个,让人几疑置身梦中!

    “原来姑娘如此豪爽!”夏雪寒见她竟一口气喝完,不由得轻笑道。

    “栖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凤栖梧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冷淡的答道。

    “哦?”夏雪寒闻言转头看她,却见她冷如冰雪的面颊,因着酒意的渲染,涌上一抹淡淡的殷红,减一分冷傲,添一分艳色,“姑娘歌艺如此绝伦,应是天下争相恭请才是。”

    “栖梧从不喝客人的酒。”凤栖梧依然语声冷淡,双眼未离夏雪寒,仿佛这里没有其他人。

    夏雪寒终于正颜看她,却只见那双清凌妙目中闪着一抹执着,只是她执着的是什么?

    “如此看来,是在下有幸,能得姑娘赏脸。”夏雪寒笑道。

    凤栖梧不语,只是眼中有一抹苍凉。

    凤凰楼启喉唱出第一曲时,她即知此生沦入风尘,昔日种种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往事都随着那一缕青烟消散在了无垠的天际,她依然禀着那一点傲骨,维持着仅有的尊严,不愿就此永坠泥尘,不得转生,只因心底里存着那么一点点怎么也不肯屈服的念头。

    方才一曲终了,抬眼的那一刹那,只看到一身白衣,却闪着只有朗日才能拥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间,不觉得寒冷、恐慌,反而感觉一丝浅浅的暖意透过黑夜,轻轻涌向这多年未曾暖过的心。

    “栖梧在凤凰楼唱了两年的曲,却为两位公子喝第一杯酒。”她说着,只盼着这个人能听懂,她是为他喝下的第一杯酒!

    “这些年来,在下可说走遍天下,却也是第一次听得姑娘如此绝妙歌喉。”夏雪寒微微一顿,然后目视凤栖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同行,去看看凤凰楼以外的山山水水?”

    说罢自执酒壶斟酒,不再看凤栖梧,似乎她答应、不答应都是不重要的。

    闻言的那一刹那,凤栖梧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瞬间平熄,依然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双纤手却轻轻的搓着衣角,那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此刻她内心的千层惊涛。

    夏雪寒转过头看着满脸笑意的萧凡,道:“萧兄气度不凡,通古博今,想来不是寻常之人!”

    萧凡慵懒的看着夏雪寒,笑道:“兄台过誉了,小生只是读过几年诗书,哪里和名满天下的雪寒公子比得!”

    夏雪寒微微一愣,心道,此人果然不简单。

    “呵呵,若论机变,雪寒自问和萧兄相比略有不及!”夏雪寒举杯一饮而尽,眼前这个男子心机之深前所未见,面对他有一种蜉蝣撼树的感觉。

    “兄台自是谦虚了,日后少不得有讨教之处,还请不吝赐教才是!”萧凡举杯朝夏雪寒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夏雪寒清澈的眼中泛起浅浅涟漪,身上隐现的杀气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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