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驰没有回应采蘩。

    他的神情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的,不想她得意。而与自己噎住的外表相反,他心里正惊讶。手上调出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觉得真正的丑女很少,只要打扮得宜,加上气质,就能成为独特的美人。采蘩当然不丑,还属于天生艳丽,很容易勾起色心的俗美。好在她气质清冷,不然恐怕招惹一群摆脱不了的狂蜂浪蝶。她命中的桃花也许很旺,但因为俗美的容貌,桃花都开不久。至少见到采蘩的第一面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能感觉到她的变化。这种变化跟她的气质和自信不无相关。他说采蘩俗,上妆也不会改变多少,其实是难得对自己没有信心。想想看,上妆是给人明亮感,突出五官的优点,掩盖缺点。但采蘩本身璀璨发光,五官则很好看,每一处都好看,放在一起就过了头而已。他刚才还犹豫怎么弄,干脆没怀好意,随便选了淡黯色的来打发。谁知,那张脸有了缺陷后就不可抑制得漂亮起来了。他是误打误撞,本觉得她的脸无望高贵,想不到——

    睡眠缺乏的黑眼圈稍微处理一下,就显得深邃神秘。面容本来过艳,用了桔色脂粉就温暖可人起来。唇太瑰美,鲜艳欲滴,现在以橙明膏重新铺了,和桔脂面呼照相应。嫁衣大红妆却淡暖,居然令那个俗气的美人一下子贵不可言。

    都说她没有国后之相。所以一个个反对向琚娶采蘩。但这时她身上的某种不可捉摸的魅力与妆容合二为一之后,比任何帝后妃子都不会逊色。不过,不像她了,反而失望。

    “什么质料不好,妹妹以为造纸呢。”魏吴姬目光也充满惊艳,“我素来知道妹妹美,但实话说,今日却是截然不同,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瞧瞧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原来妹妹也有楚楚惹怜的时候。我是喜欢妹妹从前艳光四射。逼得人不敢直视。不过男人应该都喜欢妹妹这时的样子。”

    “西二公子似乎一点不喜欢。”采蘩给西驰飞去一眼。

    “他恐怕没想到妹妹可以是这个样子的,傻了吧。”魏吴姬一语中的。

    西驰清清嗓子,“样子倒是贵气了,冲我抛那媚眼却浇人冷水。换汤不换药。只能充场面罢了。”打死他也不会说。唯一还算有灵气的就是那记媚眼了。

    “横竖有盖头。抛什么眼也没人看得到。”采蘩说完发现两人看她,“怎么?”

    魏吴姬道,“这是西穆族。虽然成亲仪式照南陈的习俗,但西穆王说草原上的新娘子要让大家看才能接到祝福,所以不用盖头。”

    “也所以,只要你稍有轻佻,大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西驰勾嘴角,“最好一直低着脑袋,免得露馅。”

    “我哪有轻佻?刚才不过寻常看你一眼而已。”采蘩澄清自己。

    “你的问题不就在这儿嘛。你寻常,但在所有人眼里不寻常,拜你那张妖精一样的脸所赐。”西驰幸灾乐祸,“你不知道娶你的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要知足比较好。”

    采蘩道,“西二公子说完了没?你可以走了,我和姐姐要说悄悄话。”她居然也有词穷赶人的时候。

    西驰也无意逗留,立刻走出去了。

    魏吴姬好笑,“想不到吧?还有你说不过的人。这就叫--”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采蘩不自负,“而且喜欢我的人总会让着我一些。独孤棠,向琚,哪怕是我那个老是灰头土脸的三哥,谁又真得那么好惹?”

    “妹妹最聪明之处在于知道何时进退。”魏吴姬挑眉赞,“最怕有些人被宠坏了,以为人人要捧着她。好比那个三公主。天下的公主怎么都一个样?一点不知道随时随地对人端架子真是十分惹人讨厌。”

    “姐姐这么说,可是又和三公主对上了?”终于能照铜镜的时候,采蘩却不看了。

    “她和五公子的婚事也定下了,就在十日后。为此就当自己是五公子手下人的主母,又把我当下人,想跟我清算那日帮你的账呢。”魏吴姬说到这儿看采蘩没反应,“你不生气,五公子就真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向五公子常和人定亲,却没有一个能成亲的,长此以往会不会成了诅咒?”向琚要娶三公主,采蘩心里连惊讶都没有。这个人若看的是天下,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联姻是最好最快得到力量和稳固的方法。而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尽管嫁衣在身,拜堂在前。

    魏吴姬想了想,“还真是。先有后梁倒霉公主,后来就是余相孙女,现在又来西穆公主。你--我能算上么?看你笃定自己不是的样子。”

    “姐姐知道那个人吧?”帐中只有她们两人,“以你看,我的胜算大不大?”

    魏吴姬神情莫测起来,“妹妹,我只能说,那人最大的本事在于绝处逢生。你以为你赢了,他却未必输。我尊重他,若是时机成熟,他能实现天下一统,我不觉得是件坏事。你得知道,他不是恶人。”

    采蘩知道。那个人可以称为野心家,权谋者,甚至将来举事成功可以称为英雄,失败也能成为枭雄,但绝对不能以简单的好恶来形容。

    “姐姐,他为天下,我为自己,一条阳关道,一座独木桥,只想借这次分分清楚。”

    魏吴姬道,“妹妹已卷进来,如何分清?”

    “那就要看怎么谈了。姐姐说那人不恶,我也如此觉得。对他忠心的人有之,离开他的人也有之,依我看来,他会给尊敬的对手退路。”庄王和紫鹛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吴姬怔了刹那,叹道,“妹妹实在厉害,连那位的面还未曾见过,却比我还知晓他更多些。”

    “碰巧而已。姐姐如今也应该知道了我从前的事,我想着今后总不能比那会儿更凄惨,所以靠撑大的胆子到处撞出路。”目标明确简单。活下去,尽力活下去。

    “你若成功了,我也会想想自己的路。其实荣华富贵和权力野望并非我所求,不如换一方自由自在,大口酒大口肉。”恩情该有还完的时候。魏吴姬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再找一个像姐夫那样的好郎君,从此有相伴。”鼓乐热闹起来,采蘩知道她将面临一生中最大的考验。

    “找不到我就靠牢你,让你的孩子养我老。”魏吴姬庆幸认识了采蘩,心更高更远,还不会寂寞。

    “那得问问我相公,看他舍不舍得。”鼓声震耳,但敲不急采蘩的心。

    “哟,那我得问哪一个?独孤少帅,还是五公子?”魏吴姬笑不住。

    一个大胆,两个胆子双倍,采蘩笑回,“那你得看最后谁入了洞房。”

    “哦呀呀,这话要让那些男人听到,会以为我俩是不正经的女人呢,可不得了。”所以才觉采蘩对味。

    “就许他们不正经,不许我们不正经?”采蘩耸耸肩,啪啦啪啦将喜服的金藤袖卷上手,“姐姐是来当喜娘的,但我不要你搀着,自己走到大帐那儿,行吗?”

    “本来就是有盖头看不见路才要搀的,妹妹今日合俗人眼光,大方让他们瞧。”这时的美对魏吴姬才是俗,因为采蘩是天生与众不同的,只在少数人的眼中发光。这些少数人,如独孤棠,如向琚,足够了。

    但采蘩走出去时,竟有一顶八人大轿等在外头。

    魏吴姬愣了一下,说道,“怎么没听五公子提起轿子的事?他怕你这时还闹意气,让我当喜娘带你过去。无端端多了顶八人大轿,这是不信我吗?”

    采蘩心眼突增,“五公子不会不信姐姐的,恐怕是--让我不必强求的那位。”

    魏吴姬欸了一声,“不会吧?”

    “谁怕我找,谁就会蒙住我的眼睛。”不必强求,顺其自然,两顶帐一个头一个尾,她作为被强迫的新娘,没别的地方可去,所以那人必定就在头尾之中。给了提示,又不想让她称心如意,轿子的作用就在于此。

    采蘩的目光便“顺其自然”地搜寻起来。坐在轿子看不到的和不坐轿能看到的,什么最可疑?可是,这么想也是笼统,根本没有头绪。

    “妹妹,你现在如何打算?”出了能说悄悄话的新娘帐,魏吴姬不好再帮采蘩什么。

    “……”本想坚持不坐轿,但心思转了又转,采蘩竟抬帘上轿,“可惜了,大概终究不是孔雀,不能让人们大大惊艳一番。”主意改得对不对,她也没把握。

    不强求。不强求。

    花轿这头到那尾,连神游的机会都没有,晃眼就听魏吴姬说到了。采蘩正要出轿,却感到轿子猛然斜了,且一震。她才抓紧窗边--

    “是我。”向琚的声音,“说要踢轿,你别吓到了。”

    采蘩之前一直冷静得好像成亲不是自己的事,这时不禁握手成拳,终于紧张。

    因为,弄得不好,今天就会成为赔上一辈子的日子。

    要命?

    很要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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