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仅在脑海里闪过,便令她遍体发寒,但谢陵又不敢置信,若按前世的轨迹来看,此时的候景应还在高欢手下替着尔朱荣做事,享受着歼灭葛荣俘获来的几十万军队的荣耀,此时北魏又是峰火狼烟,群雄逐鹿,以候景的贪婪野心,不在北魏建功立业而到南梁来卷腥风血雨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谢陵心中疑赎,但终归此时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她转眸看向那胡床上所躺着谢含蕴,赶紧大步跨过去,将谢含蕴揽身抱起,右手触及其后脑勺,竟是摸到温热的鲜血一片。

    “阿姐——”

    心如巨石般下沉,她低唤了一声,又赶紧去探谢含蕴的鼻息,待感觉到有气息流出,那如坠冰窑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大娘子——”

    门已是大敞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奔了进来,正是秋实和王昀。

    “发生什么事了?”王昀见谢含蕴昏睡不醒,亦是脸色大变,大步跨过来问。

    谢陵只顾着为谢含蕴包扎伤口,根本无瑕回他,秋实惭愧又害怕的跪了下来,哭道:“对不起,郎君,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大娘子,你再三叮嘱,可我们还是……”

    “凌夜呢?”谢陵打断问。

    就在这时,屋顶瓦片再次传来“轰”的一声钝响,又一道人影破瓦而入,降了下来,正是凌夜。

    凌夜一见谢陵抱着谢含蕴,便也明白了什么,立时单膝跪地:“抱歉,郎君,凌夜来迟了。”

    “何事受阻,让你此刻才来?”谢陵问。

    凌夜便答道:“遇到了两名青衣刺,且身手极为狡捷,意在阻止凌夜进入此暖阁。”

    他话音才落下,暖阁之外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和欢声笑语,谢陵心下惕然,忙将谢含蕴交到了凌夜手中,吩咐道:“速带我阿姐离开,从角门出,别让任何人看见!”

    凌夜脸色微变,似未料到谢陵还信他,转瞬又立即颔首道了声是,谢陵又将地上的一件男人衣袍拾起,披在谢含蕴身上,完完全全将其裹在其中,这才放心交给凌夜,令他带着从暖阁后方迅速奔了出去。

    几乎是凌夜一走,那门前便有好个人影走了过来,为首的便是朱氏与那位中书令蔡樽的夫人,后面跟着的不只朱张氏,陆顾氏,还有好几位世家夫人也尾随其后。

    “听说此处乃是太子殿下与那尼姑慧如释解经义的地方呢!太子幼年读书也常来此地,想来这其中定有妙处……”

    蔡温氏的话才说一半,便嘎然而止,因她眼前出了两个人:王昀与谢陵。

    两人皆是名门贵族子弟,故而即便不事雕琢,也给人一种“缜密以栗,湿润而泽”的君子之魅力,自晋以来,琅琊王氏便是门阀贵族之首,哪怕如今势衰不如从前,然其世代簪缨的影响力依旧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

    见到王昀,蔡温氏脸上的笑容便滞了一滞,即便她不认识谢陵,可琅琊王六郎的名声已是传遍了整个建康城,这少年哪一次乘车效游不是掷果盈车,满载而归,若说这建康城中,不认识王昀的还真是没几个。

    “不知王六郎在此地,倒是打扰了。”蔡温氏僵着脸笑了一笑。

    一旁的朱氏也惊讶出声:“咦,阿陵,你怎在此地?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读书之处吗?”

    朱氏这一唤,蔡温氏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看向了谢陵,暗忖道:谢陵?这就是陈郡谢家的谢五郎谢陵?就是那个用雷将董世子与夏候洪劈死了的谢陵吗?

    “我倒想问问,你明知这是太子殿下的读书之处,那么你又为何来此处?”

    谢陵目光冷淡,问话间竟有一种好似上位者的威压之气凛在其间,令得那朱氏身子一僵,蔡温氏也似冻着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跟在她们身后的几位夫人也似看出什么端倪,看好戏般的蠢蠢欲动起来。

    “我,自然是与几位夫人在这顾山上闲逛至此,因与你阿姐她们走散,这会儿也正是在寻她们。”

    “阿姐再怎么闲逛,也不会来此太子殿下曾经住过的红豆庵,母亲倒是会寻,竟寻得此处,莫不是事先早有预料?”

    朱氏脸色一沉,这边王昀也忍不住喝了一句:“谢大夫人,你是何故如此歹毒,欲害我表妹?”

    朱氏吓了一跳,眸中亦欲现慌色,又赶紧装了一幅委屈的模样道:“王六郎君何出此言?阿蕴是我的女儿,我身为她的母亲,怎么会害她?这般诛心之言,恕妾不能承受,还希望王六郎君给个说法!”

    “我刚刚只说谢大夫人欲害我表妹,可没有说这位表妹就是阿蕴,我琅琊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又不止一个,谢大夫人又是何故如此紧张?”

    王昀目露揶揄和冷笑,朱氏被噎得“你——”了一声,窘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唏嘘声,不知谁家夫人叹了句:“原来谢大夫人带我们来此观景,是另有隐情啊!”

    “不是听说谢大夫人待继子继女视如己出,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悉心体贴吗?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是啊!不会真如王六郎君所言,谢大夫人这是在……”

    听着这些碎语,朱氏顿时也羞愧得脸色一阵赤一阵白,谢陵便紧盯向了她,心中自是百般不解:倘若长姐真的受辱,你带着这众多夫人来此作见证,虽毁掉了长姐的闺誉,但你作为母亲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明知不可为,却非要如此愚蠢的妄为,你究竟又能得到什么?

    朱氏一时无所适从,也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便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喧闹,似从那香山寺后方阵阵传出,一阵跌过,一阵又起,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塔宁静之地竟似锅中滚油般沸腾起来。

    谢陵记得那方向正是她之前向老僧探问那凶手的寺院,这才记起老僧被杀之事,又向那寺院的方向走了去,王昀与秋实接连跟上。

    几人到达寺院中时,果就见寺院之中已聚满了人,塔庙之前立着几名身着袈裟的高僧,正对着那地上一卷帏席上所平躺着的尸首念着超度的经文。

    差不多念了两刻钟的经文之后,其中一名高僧才面露悲戚的说了句:“宁远大师圆寂。”

    “不,师傅,师傅他是被人所杀,几位师伯,师叔,你们一定要为我们师傅作主,定要让那凶手给师傅偿命!”一名小僧跪在了那帏席旁,抱着宁远大师的尸身痛哭。

    “阿弥佗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能说出此等让人偿命的话来。”

    “那师傅就这么白白让人杀了吗?”

    那老僧闭了眼,似极为难,只道:“自有律法来公正。”

    本朝律法虽从来都是缓于皇族,而急于庶民,可是梁帝待和尚却是很不一般,前世萧正则再怎么欺压良民胡作非为,梁武帝都不管不问,可就因为一则杀害和尚的事件,梁帝便判了他流放之罪,后萧正则在流徙岭南的途中病亡。

    这老僧虽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自有律法公正,可实际上也不过是想借梁帝之手来处置凶手罢了。

    对这位老僧之死,谢陵到底心存着一分愧疚,便走出人群,来到那宁远大师的尸首前拜了一拜,正欲揭开那纬幕去检查他的致命之伤时,孰料那痛哭流涕的小僧竟指着她,喊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杀了师傅!”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几名高僧的神情也是倏然一变,便连王昀也骇惧的愣在了当场。

    可容百人的寺院中顿时如圈了数百只雀儿般嘈嘈切切个不停。

    “哟,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死了人?本宫似乎听到了凶手两个字。”

    这声音一传来,好几名高僧都齐齐低头,诵念了一声:“阿弥佗佛。”,众人就见,正是那永兴公主手中把玩着团扇,带着几名侍婢向这边走了过来。

    永兴公主的目光落在谢陵身上时,起初也是一愕,旋即便盛满了疑赎,转瞬诮笑问:“这不是陈郡谢家的谢五郎君吗?他也会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和尚?”

    如是杀一般的人也就罢了,高门子弟,刑不上大夫,律法曲解自有家族庇佑,可若是杀和尚就不一样了,那是连大梁天子也不能忍的死罪。

    “敢杀和尚,那可是大逆不道,会死人的?”永兴公主依旧诮笑,再次走到她面前,伸手又欲抚在她脸上,“瞧这张脸,多俊俏,死了多可惜啊!要不要求本公主帮帮忙?”

    “这倒不必,即便这香山寺中卧虎藏龙,我也有办法自救,有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谢陵这话一说完,又有一道声线传了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一起,人群立时如潮涌般退开,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让来人走到了寺院门前。

    来人正是太子萧统。

    萧统目光扫视一周后,很快也落在了她身上,不免显出担忧,又看向那院前所站的几名高僧。

    “圆通大师,到底何事?”

    “阿弥佗佛,贫僧见过太子殿下,也正好可请太子殿下来断一断这一桩案,我师弟宁远身中一箭圆寂,这边的小僧侣指认这位谢五郎君乃是杀我师弟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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