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礼,又称“上头礼”,自古便只有贵女行之,谢含蕴作为谢家嫡长女,这场及笄礼自然办得隆重,作为谢氏家主的谢几卿不仅请了建康城的当世名流以及命妇来作贵宾,便是吴兴郡的沈家,太原王家以及清河崔家都派了使者来观礼。

    祭祀加礼的家庙建在临近秦淮河畔的一处山麓,这里也是谢氏园墅所在,谓之琼林园。

    园中绿竹成林,牵藤引蔓,奇花异草穿石绕檐,远有峭壁大石崩塌飞出,青山云罩古树参天,近有绿州磅礴巨石盘结,千层绿波青松拂檐,杂以数座亭台楼阁隐于其中,可谓天下景致,尽揽于此,檐下四顾,美不胜收。

    谢陵随祖父祖母一起到达祭祀家庙前时,宾主已经就位,就见那座朱红色的庙门前,无数长袖翩翩的士人聚于庙前,远望之真可谓神仙画卷。

    谢陵跟随谢几卿走进家庙时,就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毕竟她五年时间未呆在建康,而且离开谢家的时候也只有八岁,能认识她的人确实不多。

    “不知这位小郎是谁,谢家的宴会我也不只来过一两回了,似乎从未见过这小郎?”其中就有人忍不住问道。

    谢几卿正要隆重的介绍,却被谢陵陡地拉了下衣袖。谢几卿回头,就见自家孙女微微摇头,眼中露出恳切之光。

    旋即她向那问话的郎君施了一礼:“吾亦乃谢家子弟,之前因身子羸弱,甚少出席宴会,君不认识我,实属正常。”

    “身体羸弱就不参加宴会,莫不是怕像那卫叔宝一样,被人围堵看杀了?”那郎君晒笑道,身旁坐着几名郎君也跟着附合大笑,待笑完之后,那人又道,“本候不过是开个玩笑,小郎莫放在心上,既是谢氏子弟,以后我们可要多多切磋玄道经义。”

    谢陵气的回了一声好,垂眸间眼中却泛过一丝冷光,这位说话讽刺她的郎君她自然是认识的。

    乐山候萧正则,与萧正德同为临川王萧宏之子,这两个人与潮沟董世子,南岸夏候洪足可称得上是建康四恶霸,经常于夜间抢劫杀人,掳人妻女,又仗着萧正德临贺王的权势,甚得帝宠,官府根本就管不了,也不敢管。

    建康百姓对这几人可谓是闻风丧胆。

    未想朱氏竟然将这样的人请来参观长姐的及笄之礼。

    此时便连谢张氏的眼中也略闪过了一丝不悦之色,碍于来者即是,也不好说什么,便伸手拉住谢陵,柔声道:“走,随祖母到一处幽静的地方去。”

    那萧正则的脸色略微一变,目送着谢张氏挽着谢陵的手远去,心中暗道:我还以为不过是谢府之中一名不受宠的庶子,未想竟还能得谢老夫人如此看重,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边萧正则还在沉思,谢几卿已走上台阶,朗声道:“诸君如约而至,谢某不胜荣焉。”

    与众宾作揖见礼。

    紧接着有司奏乐,赞者谢含烟出席,就着老妪端上来的清水简单地盥洗双手,站在一旁。

    谢含烟便是朱氏所生之女,在谢府中排行第九,如今的谢含烟也只有十岁,虽然梳着双丫髻,穿着轻纱披帛的锦衣,缕金挑线的曳地裙仿佛白雪流云一般铺就一地,倒是衬出其风姿翩然出尘,飘然如仙。

    这时,谢含蕴便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此时谢含蕴穿着那一袭白色对襟的广袖长裾,还未挽髻,一头发丝如瀑布般半挽半垂,眉间一点朱砂,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格外明艳。

    她这一出来,便叫堂中不少宾都看呆了眼。

    谢陵注意到,那萧正则以及与他同坐在一起的两位郎君直盯着谢含蕴两眼发直,痴笑着仿佛连口水都要溢了出来。

    “美,真是美啊!不愧为建康第一名媛,国色也。”那萧正则连连叹道。

    身旁的夏候洪与董暹也附合着连连惊叹。

    此时的谢含蕴躬身向在场的所有宾深深一揖,说道:“感谢诸君来参加阿蕴的及笄之礼,阿蕴不胜欢喜。”然后跪坐到了专为笄者准备的蒲团之上,由谢含烟为其梳发。

    接着便是朱氏出席,为谢含蕴加笄,有司端上了盖着帕子的鎏金拖盘。

    朱氏依着《仪礼?士冠礼》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唱完之后,又为谢含蕴梳头,然后挑开鎏金盘上的锦帕,从中取出一只镶红宝石的悬珠免金钗以及牡丹花来,正要为谢含蕴戴上时,却听得场中传来一声:“等等——”

    朱氏心头一惊,握着那只悬珠免金钗的手微微抖了一抖,抬眼就见正是谢陵向前走了过来。

    “阿陵,你上前来干什么?”朱氏蹙眉问。

    谢陵便笑着看向谢含蕴道了句:“弟只是觉得牡丹虽贵,却不足以配阿姐的华美,阿姐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慧心兰质,当配以芍药。”

    说罢,她手中拈着一朵芍药花大步向前,不由分说便从朱氏手中夺过了那支镶红宝石的悬珠免金钗,对谢含蕴笑道:“不若由弟来给阿姐簪花,戴发钗,如何?”

    谢含蕴莞尔一笑,嗔怪道:“恁地淘气,哪有弟弟为姐姐行加笄礼的,还不快给母亲。”

    谢陵也不强辨,微微一笑,又重从袖中取出那支悬珠免金钗,还回到了朱氏的手中。

    “那就请母亲为阿姐行簪礼。”

    她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再次走下石阶,退到了谢张氏的身旁坐下。

    朱氏微微一愣,不明白谢陵如此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众宾面前显示自己的随性放达,我行我素。

    虽说随性放达乃是名士放诞不羁之举,不但不会被视为无礼,而且还颇受当下士人们所推崇。

    朱氏仍心存疑惑,但谢老夫人却将谢陵的一切举动尽收眼底,眼神中露出些许古怪。

    “赐字,瑾玉。”

    这时,谢几卿缓缓道出这两字来,谢含蕴神色怔了怔,她之前明明有听祖父提起过,愿她如凤鸟高翔,风华盖世,明明是想给她赐字昭华的,为什么又改为了瑾玉。

    谢含蕴心中有些失落。

    这时,场中偏偏还有人奏起了古琴,琴声悠悠,幽远绵长,清时如碎玉鸣金,沉时如香兰泣露,夹杂着无尽的情思如万条丝绦拂风而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众人望过去,却是那萧正则正弹奏着一曲凤求凰,身旁还有婢女以笛声和奏,待一曲终了,他便走到了众人面前,十分潇洒的向谢含蕴作了一揖,称赞道:“谢家娘子果然乃女中翘楚,风华无双,实令则心向往矣。”

    “不知则的这一曲凤求凰,是否能打动谢家娘子之心,让则有机会聘娶谢家大娘子为家妇?”

    及笄之后便代表着有心仪的男子可以上门求娶,但也没见过如此直言不讳在及笄之礼上直接提亲的。

    谢含蕴的脸色冷了下来,不知作何回答。

    这时,谢陵走出来道:“凤求凰曲虽动人,但故事却并不怎么美,昔日司马相如情挑美人,虽将卓文君娶到了自己手中,可往后的日子却并不怎么珍惜,一朝飞黄腾达,便忘了旧情而另结新欢,卓文君终以《白头吟》相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谢家娘子不嫁多情溥情之人,敢问乐山候,是否能做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萧正则的脸皮僵了一僵,别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了,他现在府中的姬妾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对他来说,女人还不过是个玩意儿,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还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简直是个笑话!

    不过,想归这么想,萧正则还是脸皮极厚的回了句:“只要能娶到谢家大娘子,别说是则的一颗心了,就是则的一条命,则也愿意给。”

    这话说得,连一旁的夏候洪与董暹都差点呕出来了。

    谢陵哂然一笑:“是么?那就先请乐山候将你府中的一百九十六名姬妾都散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百九十六名姬妾中,有六十七名是乐山候抢夺来的良家女,是也?”

    她这话一落音,在场的众宾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惊骇声。

    萧正则的脸色也登时大变,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虽说他做的那些事情已有不少人弹骇到了天子那里,但从来没有人敢拿出证据,就更别说在这么多名士大儒面前准确的说出他所劫掠女子的数量了。

    六十七名?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谢陵接道:“我祖父为长姐赐字瑾玉,自然是要怀瑾握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配得上我长姐,所以乐山候,你还是请回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品性不佳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家娘子的亲事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气得忍无可忍的萧正则不由得喝道。

    “谢含蕴嫡亲的弟弟。谢陵。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在此说话?”

    萧正则脸色微微一变:

    “谢陵,你就是那个被送往罗浮山学艺的谢家嫡长子谢陵?”

    “是!”

    萧正则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下来,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恐慌,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

    他恨恨的看了谢陵一眼,忽地一甩袖:“我们走!”叫了夏候洪以及董暹,并一众仆婢向园外飞快的走了出去。

    刚出苑门,萧正则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抬头见到来人面容,不免又吓得惊慌失色,忙跪下道:“弟鲁莽,冲撞了太子殿下,万望太子表兄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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