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且慢。”</p>
卫阶小跑上前，连忙叫住张华。</p>
张华一身官袍，身形已然不如年轻时的那般健壮了。</p>
老树皮一般脸上，皮肤已经是有些松弛了。</p>
但是在这披拂松弛的脸上，却是有一双精明的眼睛。</p>
这双眼睛闪闪发光，有着与这张枯瘦脸庞迥乎不同的年轻以及活力。</p>
年过古稀的张华，以古稀之年，一手将慢慢步入暮年的帝国战车，硬生生的从悬崖底下拉了起来。</p>
可谓是居功至伟。</p>
“原来是卫家郎君，你唤住我作甚？”</p>
卫阶整理了身上的衣装，对着张华行了一礼。</p>
这个礼节一丝不苟，就像是教科书一般。</p>
“卫阶知张公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但是此事关乎到小子一位知心朋友的性命，既然关乎一人性命，万请张公给些时间。”</p>
张华眉头微皱。</p>
从卫阶的这句话看来，这件事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啊！</p>
与人命有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事？</p>
“咳咳。”</p>
张华咳嗽两声，刚想要拒绝，不过他看着卫阶俊美的脸庞，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心中还是有些不忍。</p>
再者说，他与卫瓘也是有一定交情的...</p>
进入官场多年，张华自然知道即便你权势滔天，但是不归你管的闲事，你最好别管。</p>
多管闲事的人，下场一般都是不会多好的。</p>
作为官场老油条，张华懂得很多。</p>
“既然这事关人命，如此严重，那老朽便给你一些时间罢。”</p>
“多谢张公。”</p>
卫阶轻轻舒出一口气，赶紧将手上的锦囊递上来。</p>
“此锦囊，是小子挚友，王生的锦囊。”</p>
“王生？”</p>
卫阶话还没说完，张华的眉头就微微皱起来了。</p>
这个王生，最近出现在他耳朵里面的次数有点多啊！</p>
不仅他自家孙女时常提及，怎么现在堂堂一太子冼马卫阶也在他身前提及了？</p>
那小子即便有才能，也不过是一介寒素而已罢？</p>
而且，他还招惹了郭彰...</p>
对于张华来说，与郭彰，贾谧，贾南风，韩寿，贾午这些人扯上联系的事情，都绝对算不上是简单的事情。</p>
听到王生二字，张华便开始想着如何委婉的拒绝卫阶的请求了。</p>
“张公也认识小郎君？”</p>
卫阶一脸惊喜。</p>
张华老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p>
“只是略微有些耳闻而已，我倒是听说他在金谷园招惹了郭彰，不知可有此事？”</p>
张华很快的转移了卫阶的注意力。</p>
“确实。”</p>
卫阶轻轻点头，接着说道：“便是这冠军侯，一心要害小郎君的性命，前些日子，更是在桃柳园组织几十个混混前去，那一夜，血流漂橹，尸体堆满小院，当时的情景，张公是没看到...”</p>
血流漂橹...</p>
尸体堆满小院...</p>
这好像有些夸张了。</p>
卫阶自然也是用了夸张手法，不过此时的卫阶为了说服张华，也不顾不了这么多了。</p>
小郎君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若是他没有完成，那岂不是将小郎君陷入死地？</p>
这样的事情，他卫阶绝对做不来。</p>
“冼马难道不知道郭彰何人，冠军侯是何人？”</p>
卫阶当然明白张华的意思。</p>
“郭彰是中宫的人，是洛阳贾氏的人，这一点，小子自然知晓。”</p>
“既然你知晓，你也知道你此时要做的，只是做看客而已。”</p>
张华轻轻叹了一口气。</p>
“河东卫氏如今已经是没落了，这些年来受到的教训难道还不够，这滩浑水你难道还要趟？”</p>
河东卫氏这些年受到的教训确实很多。</p>
但是！</p>
卫阶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了。</p>
“但是那王生是小子的朋友，朋友的忙，小子不可能不帮？”</p>
张华深深的看了卫阶一眼。</p>
卫阶此时的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同样青涩的他。</p>
只不过...</p>
当时的他没有卫阶这般安逸就是了。</p>
“即便是连累你河东卫氏，即便你可能丢性命，即使如此，你还要帮那小子吗？”</p>
“这...”</p>
卫阶轻咬嘴唇，低头沉吟了许久。</p>
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面的光芒是十分明亮的。</p>
太子宫中，几棵挺拔的白桦的树干挺拔耸直，枝叶疏散，叶片三角形，叶柄细柔，微风轻吹时，细枝摆动，树叶会发出索索的声响，很好听。</p>
几片似有若无的落叶，也偶尔从卫阶与张华两人之间飘过。</p>
“年轻人，自然是要气盛的，自然是要有义气，但你不是游侠儿混混，你是卫阶，你是河东卫氏的人，你身后站着的人，不止你一个，这世上，朋友什么的，从来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家人，只有亲族，才能真正的让你放松警惕，戒备，这一点，你可明白？”</p>
换做是常人，张华自然不会费劲口舌。</p>
与陌生人费口舌，这怎么可能？</p>
作为标准的陌生人，是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如何做的，就像是后世找工作一般，老板从来只会说你不适合这个工作，而不指出你到底哪里犯错了。</p>
他没有义务帮你找出错误。</p>
找出错误的是你，是错误本身给你带来的各种不好的后果。</p>
张华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说实在是看在卫瓘的面子上的。</p>
不然，他可不会在此地浪费时间。</p>
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寸光阴寸金。</p>
时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p>
张华刚准备出脚，他以为他说服了面前的卫阶。</p>
换做之前的他，他也觉得他自己会被他方才的一番话所说服。</p>
但是卫阶不是他。</p>
那俊美的脸庞抬了起来，有些阴翳的脸上却镶嵌着两颗异常明亮的眼睛。</p>
“张公，我觉得此事，小子还是不能袖手旁观。”</p>
“你...”</p>
张华轻轻叹了一口气。</p>
“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p>
“这不是不相干的人。”</p>
卫阶目光明亮，在后面再加了一句。</p>
“这是朋友。”</p>
“很好很好的朋友！”</p>
张华轻轻摇头。</p>
“你这小子，倒是有点像那老家伙。”</p>
张华嘴角微勾。</p>
果然...</p>
不是一家人，是生不到一起去了。</p>
卫瓘那家伙是这样的臭脾气，他孙子也是这样的秉性。</p>
“罢了，将那家伙给你的锦囊与我看罢，我倒是要看看那家伙能否用一个锦囊里面的东西说服我去帮他。”</p>
“多谢张公。”</p>
卫阶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出来。</p>
“请张公千万要施于援手，这是一条人命的事情，若张公愿援手，小子定然感恩戴德。”</p>
张华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p>
“要感恩戴德，也是那小子来，你与我感恩戴德作何？”</p>
说着，张华也接过卫阶手上的锦囊。</p>
这锦囊里面有一张左伯纸。</p>
但这张左伯纸很干净。</p>
从卫阶的角度看过去，好像只有一两行的字。</p>
这样一看，可就把卫阶给急坏了。</p>
这一两行不过二十个字，能够说服张华什么？</p>
这小郎君，会不会是送错信给他了？</p>
卫阶心急如焚。</p>
他紧紧的盯着张华，身怕他下一步留愤然离开。</p>
此时拿着左伯纸的张华，心情也很奇怪。</p>
他嘴角抽了抽。</p>
这张左伯纸上真的只有两行字：</p>
“万望张公谅解，卫叔宝一心助我，然此事已经不是他能够援手之事，送信，不过借口而已。”</p>
这两行字...</p>
倒是让张华沉默起来了。</p>
他深深看着卫阶一眼，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小子，看人的眼光倒是不差。”</p>
他心里其实已经准备在看完这封信后就拒绝卫阶的请求了。</p>
原因很简单。</p>
与郭彰为敌，无疑是与中宫为敌，与贾谧为敌，这样的事情，他可不会做。</p>
他与卫阶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看在卫瓘的面子上了。</p>
但是一个死人，不会有太多的交情。</p>
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p>
但是...</p>
此时他见到手上的这两行字，心中却有另外的想法。</p>
这小子，倒不算是坏人。</p>
“张公，如何，可肯援手？”</p>
卫阶脸上都是紧张不安的颜色。</p>
“不行。”</p>
张华简单了当的拒绝。</p>
不行？</p>
卫阶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很是沮丧，甚至有些失神，像是魂都丢了一般。</p>
“但是...”</p>
见到卫阶这副表情，张华也只能轻轻摇头了。</p>
这年轻人，但真是一点耐心的都没有，再怎么说，也应该等我罢话说完才是。</p>
“我可以为那小子给皇后写封信求情。”</p>
写信求情？</p>
卫阶脸上的表情马上来了三百六十度的变化。</p>
一秒白脸变红脸，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p>
“当真？”</p>
王生轻轻点头。</p>
“我这副年纪的人，还能骗你不成？”</p>
卫阶也知道是自己失礼了。</p>
“如此，小子便替小郎君谢过张公了。”</p>
张华摆了摆手。</p>
“此事老朽也只能做到这里，至于你那知己能不能活下来，那得看天了，你也要好自为之，莫要做出一些昏了头的事情。”</p>
“小子明白。”</p>
卫阶眼神闪烁，重重的点了点头。</p>
再看了卫阶一眼，张华也不想在此地停留了。</p>
他能给皇后写一封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p>
接下来，就要看那小子的造化了。</p>
..........................</p>
洛阳。</p>
冠军侯府。</p>
冠军侯府占地广袤，当然，比起赵王府金谷园这样的庄园来说，冠军侯府自然算不得什么。</p>
但是相对于其他侯府，占地算是极广的了。</p>
府内不仅有亭台阁楼，更是有假山池水，甚至在园东还有一处占地不小的竹林。</p>
深秋十分，原本翠绿的竹林如今也有些发黄起来了。</p>
秋风吹过。</p>
沙沙沙~</p>
枯黄的竹叶便飘然而下，融入土地，变成土壤的一部分。</p>
深秋景象，从洛阳的一棵树，一株草，甚至从每个人的装扮上，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秋天的步伐已经悄悄迫近。</p>
寒冷，渐渐来袭。</p>
此时在竹林小亭里面，今日却是摆上了酒席。</p>
亭中两人，亭外则是站着不少冠军侯府的家仆，还有手握着如意、酒樽的侍女侍奉其间。</p>
亭中两人，其中一个是欧阳建，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冠军侯府的主人冠军侯郭彰了。</p>
“坚石老弟今日来我府邸，确实有些让人惊讶啊！”</p>
欧阳建呵呵一笑，说道：“确实是让人惊讶。”</p>
欧阳建将眼前的酒水轻轻端起来，小小的喝了一口。</p>
“深秋时分，还是一口烧酒来得实际。”</p>
郭彰呵呵一笑，他的坐姿很是豪放。</p>
右腿伸直，左腿弯着，他的手便是放在弯着的左腿上面的。</p>
“烧酒好是好，但本侯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来陪你玩了。”</p>
之前，郭彰对欧阳建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但是金谷宴之后，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p>
“呵呵。”</p>
将酒樽放下去，欧阳建轻轻说道：“我知晓我欧阳建已经是身败名裂之人了，不日，也不会留在洛阳了，而是要回渤海老家了。”</p>
郭彰手上拿着酒樽，轻轻的看着里面黄浊的酒液，没有说什么话。</p>
“我虽然要回渤海，然而心中的仇怨，却是久久放不下。”</p>
这个所谓的仇怨，郭彰自然知晓。</p>
“所以，你要我帮你？”</p>
欧阳建缓缓摇头。</p>
“不是帮我，而是帮君侯自己。”</p>
“帮我自己？”</p>
郭彰都差点笑起来了。</p>
“我堂堂冠军侯，还怕那一介寒素？只需二十多日后，那小子便是泰山府君手下的一缕亡魂。”</p>
欧阳建深深的看了郭彰一眼，说道：“只怕这只是君侯嘴上说的话罢了？其实，在君侯心中，是怕那寒素的？”</p>
“怕？我郭彰何时怕过？！”</p>
郭彰的音量都增加了许多。</p>
“若是不怕，何必如此大声说话呢？”</p>
没等郭彰继续说话，欧阳建继续说道：“况且，这些日子，洛阳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神迹，君侯难道没有听到一些消息？”</p>
“自然听到了一些消息。”</p>
郭彰的眼神也有些阴沉起来了。</p>
“既然君侯知晓了坊间传闻，便知晓那小子如今在借这神迹，想要给自己造势，君侯试想，若那小子说他可以通神，有多上妄求长生的人会站在他那一边，别的人不说，赵王司马伦，便是其中一个，而且，小子也听说赵王殿下今日就去了长秋宫，更是在长秋宫中提到了那寒素。”</p>
郭彰握酒杯的手紧了紧。</p>
这个消息，他也知道。</p>
“这些消息合在一起，君侯还如此信誓旦旦？”</p>
沉默。</p>
长久的沉默。</p>
“那...那要如何做？”</p>
郭彰抬起头来，话中已经有询问的语气了。</p>
欧阳建嘴角微勾。</p>
他知道，他的谋算，已经达成一半了...</p>
卫阶小跑上前，连忙叫住张华。</p>
张华一身官袍，身形已然不如年轻时的那般健壮了。</p>
老树皮一般脸上，皮肤已经是有些松弛了。</p>
但是在这披拂松弛的脸上，却是有一双精明的眼睛。</p>
这双眼睛闪闪发光，有着与这张枯瘦脸庞迥乎不同的年轻以及活力。</p>
年过古稀的张华，以古稀之年，一手将慢慢步入暮年的帝国战车，硬生生的从悬崖底下拉了起来。</p>
可谓是居功至伟。</p>
“原来是卫家郎君，你唤住我作甚？”</p>
卫阶整理了身上的衣装，对着张华行了一礼。</p>
这个礼节一丝不苟，就像是教科书一般。</p>
“卫阶知张公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但是此事关乎到小子一位知心朋友的性命，既然关乎一人性命，万请张公给些时间。”</p>
张华眉头微皱。</p>
从卫阶的这句话看来，这件事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啊！</p>
与人命有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事？</p>
“咳咳。”</p>
张华咳嗽两声，刚想要拒绝，不过他看着卫阶俊美的脸庞，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心中还是有些不忍。</p>
再者说，他与卫瓘也是有一定交情的...</p>
进入官场多年，张华自然知道即便你权势滔天，但是不归你管的闲事，你最好别管。</p>
多管闲事的人，下场一般都是不会多好的。</p>
作为官场老油条，张华懂得很多。</p>
“既然这事关人命，如此严重，那老朽便给你一些时间罢。”</p>
“多谢张公。”</p>
卫阶轻轻舒出一口气，赶紧将手上的锦囊递上来。</p>
“此锦囊，是小子挚友，王生的锦囊。”</p>
“王生？”</p>
卫阶话还没说完，张华的眉头就微微皱起来了。</p>
这个王生，最近出现在他耳朵里面的次数有点多啊！</p>
不仅他自家孙女时常提及，怎么现在堂堂一太子冼马卫阶也在他身前提及了？</p>
那小子即便有才能，也不过是一介寒素而已罢？</p>
而且，他还招惹了郭彰...</p>
对于张华来说，与郭彰，贾谧，贾南风，韩寿，贾午这些人扯上联系的事情，都绝对算不上是简单的事情。</p>
听到王生二字，张华便开始想着如何委婉的拒绝卫阶的请求了。</p>
“张公也认识小郎君？”</p>
卫阶一脸惊喜。</p>
张华老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p>
“只是略微有些耳闻而已，我倒是听说他在金谷园招惹了郭彰，不知可有此事？”</p>
张华很快的转移了卫阶的注意力。</p>
“确实。”</p>
卫阶轻轻点头，接着说道：“便是这冠军侯，一心要害小郎君的性命，前些日子，更是在桃柳园组织几十个混混前去，那一夜，血流漂橹，尸体堆满小院，当时的情景，张公是没看到...”</p>
血流漂橹...</p>
尸体堆满小院...</p>
这好像有些夸张了。</p>
卫阶自然也是用了夸张手法，不过此时的卫阶为了说服张华，也不顾不了这么多了。</p>
小郎君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若是他没有完成，那岂不是将小郎君陷入死地？</p>
这样的事情，他卫阶绝对做不来。</p>
“冼马难道不知道郭彰何人，冠军侯是何人？”</p>
卫阶当然明白张华的意思。</p>
“郭彰是中宫的人，是洛阳贾氏的人，这一点，小子自然知晓。”</p>
“既然你知晓，你也知道你此时要做的，只是做看客而已。”</p>
张华轻轻叹了一口气。</p>
“河东卫氏如今已经是没落了，这些年来受到的教训难道还不够，这滩浑水你难道还要趟？”</p>
河东卫氏这些年受到的教训确实很多。</p>
但是！</p>
卫阶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了。</p>
“但是那王生是小子的朋友，朋友的忙，小子不可能不帮？”</p>
张华深深的看了卫阶一眼。</p>
卫阶此时的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同样青涩的他。</p>
只不过...</p>
当时的他没有卫阶这般安逸就是了。</p>
“即便是连累你河东卫氏，即便你可能丢性命，即使如此，你还要帮那小子吗？”</p>
“这...”</p>
卫阶轻咬嘴唇，低头沉吟了许久。</p>
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面的光芒是十分明亮的。</p>
太子宫中，几棵挺拔的白桦的树干挺拔耸直，枝叶疏散，叶片三角形，叶柄细柔，微风轻吹时，细枝摆动，树叶会发出索索的声响，很好听。</p>
几片似有若无的落叶，也偶尔从卫阶与张华两人之间飘过。</p>
“年轻人，自然是要气盛的，自然是要有义气，但你不是游侠儿混混，你是卫阶，你是河东卫氏的人，你身后站着的人，不止你一个，这世上，朋友什么的，从来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家人，只有亲族，才能真正的让你放松警惕，戒备，这一点，你可明白？”</p>
换做是常人，张华自然不会费劲口舌。</p>
与陌生人费口舌，这怎么可能？</p>
作为标准的陌生人，是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如何做的，就像是后世找工作一般，老板从来只会说你不适合这个工作，而不指出你到底哪里犯错了。</p>
他没有义务帮你找出错误。</p>
找出错误的是你，是错误本身给你带来的各种不好的后果。</p>
张华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说实在是看在卫瓘的面子上的。</p>
不然，他可不会在此地浪费时间。</p>
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寸光阴寸金。</p>
时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p>
张华刚准备出脚，他以为他说服了面前的卫阶。</p>
换做之前的他，他也觉得他自己会被他方才的一番话所说服。</p>
但是卫阶不是他。</p>
那俊美的脸庞抬了起来，有些阴翳的脸上却镶嵌着两颗异常明亮的眼睛。</p>
“张公，我觉得此事，小子还是不能袖手旁观。”</p>
“你...”</p>
张华轻轻叹了一口气。</p>
“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p>
“这不是不相干的人。”</p>
卫阶目光明亮，在后面再加了一句。</p>
“这是朋友。”</p>
“很好很好的朋友！”</p>
张华轻轻摇头。</p>
“你这小子，倒是有点像那老家伙。”</p>
张华嘴角微勾。</p>
果然...</p>
不是一家人，是生不到一起去了。</p>
卫瓘那家伙是这样的臭脾气，他孙子也是这样的秉性。</p>
“罢了，将那家伙给你的锦囊与我看罢，我倒是要看看那家伙能否用一个锦囊里面的东西说服我去帮他。”</p>
“多谢张公。”</p>
卫阶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出来。</p>
“请张公千万要施于援手，这是一条人命的事情，若张公愿援手，小子定然感恩戴德。”</p>
张华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p>
“要感恩戴德，也是那小子来，你与我感恩戴德作何？”</p>
说着，张华也接过卫阶手上的锦囊。</p>
这锦囊里面有一张左伯纸。</p>
但这张左伯纸很干净。</p>
从卫阶的角度看过去，好像只有一两行的字。</p>
这样一看，可就把卫阶给急坏了。</p>
这一两行不过二十个字，能够说服张华什么？</p>
这小郎君，会不会是送错信给他了？</p>
卫阶心急如焚。</p>
他紧紧的盯着张华，身怕他下一步留愤然离开。</p>
此时拿着左伯纸的张华，心情也很奇怪。</p>
他嘴角抽了抽。</p>
这张左伯纸上真的只有两行字：</p>
“万望张公谅解，卫叔宝一心助我，然此事已经不是他能够援手之事，送信，不过借口而已。”</p>
这两行字...</p>
倒是让张华沉默起来了。</p>
他深深看着卫阶一眼，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小子，看人的眼光倒是不差。”</p>
他心里其实已经准备在看完这封信后就拒绝卫阶的请求了。</p>
原因很简单。</p>
与郭彰为敌，无疑是与中宫为敌，与贾谧为敌，这样的事情，他可不会做。</p>
他与卫阶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看在卫瓘的面子上了。</p>
但是一个死人，不会有太多的交情。</p>
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p>
但是...</p>
此时他见到手上的这两行字，心中却有另外的想法。</p>
这小子，倒不算是坏人。</p>
“张公，如何，可肯援手？”</p>
卫阶脸上都是紧张不安的颜色。</p>
“不行。”</p>
张华简单了当的拒绝。</p>
不行？</p>
卫阶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很是沮丧，甚至有些失神，像是魂都丢了一般。</p>
“但是...”</p>
见到卫阶这副表情，张华也只能轻轻摇头了。</p>
这年轻人，但真是一点耐心的都没有，再怎么说，也应该等我罢话说完才是。</p>
“我可以为那小子给皇后写封信求情。”</p>
写信求情？</p>
卫阶脸上的表情马上来了三百六十度的变化。</p>
一秒白脸变红脸，当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p>
“当真？”</p>
王生轻轻点头。</p>
“我这副年纪的人，还能骗你不成？”</p>
卫阶也知道是自己失礼了。</p>
“如此，小子便替小郎君谢过张公了。”</p>
张华摆了摆手。</p>
“此事老朽也只能做到这里，至于你那知己能不能活下来，那得看天了，你也要好自为之，莫要做出一些昏了头的事情。”</p>
“小子明白。”</p>
卫阶眼神闪烁，重重的点了点头。</p>
再看了卫阶一眼，张华也不想在此地停留了。</p>
他能给皇后写一封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p>
接下来，就要看那小子的造化了。</p>
..........................</p>
洛阳。</p>
冠军侯府。</p>
冠军侯府占地广袤，当然，比起赵王府金谷园这样的庄园来说，冠军侯府自然算不得什么。</p>
但是相对于其他侯府，占地算是极广的了。</p>
府内不仅有亭台阁楼，更是有假山池水，甚至在园东还有一处占地不小的竹林。</p>
深秋十分，原本翠绿的竹林如今也有些发黄起来了。</p>
秋风吹过。</p>
沙沙沙~</p>
枯黄的竹叶便飘然而下，融入土地，变成土壤的一部分。</p>
深秋景象，从洛阳的一棵树，一株草，甚至从每个人的装扮上，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秋天的步伐已经悄悄迫近。</p>
寒冷，渐渐来袭。</p>
此时在竹林小亭里面，今日却是摆上了酒席。</p>
亭中两人，亭外则是站着不少冠军侯府的家仆，还有手握着如意、酒樽的侍女侍奉其间。</p>
亭中两人，其中一个是欧阳建，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冠军侯府的主人冠军侯郭彰了。</p>
“坚石老弟今日来我府邸，确实有些让人惊讶啊！”</p>
欧阳建呵呵一笑，说道：“确实是让人惊讶。”</p>
欧阳建将眼前的酒水轻轻端起来，小小的喝了一口。</p>
“深秋时分，还是一口烧酒来得实际。”</p>
郭彰呵呵一笑，他的坐姿很是豪放。</p>
右腿伸直，左腿弯着，他的手便是放在弯着的左腿上面的。</p>
“烧酒好是好，但本侯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来陪你玩了。”</p>
之前，郭彰对欧阳建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但是金谷宴之后，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p>
“呵呵。”</p>
将酒樽放下去，欧阳建轻轻说道：“我知晓我欧阳建已经是身败名裂之人了，不日，也不会留在洛阳了，而是要回渤海老家了。”</p>
郭彰手上拿着酒樽，轻轻的看着里面黄浊的酒液，没有说什么话。</p>
“我虽然要回渤海，然而心中的仇怨，却是久久放不下。”</p>
这个所谓的仇怨，郭彰自然知晓。</p>
“所以，你要我帮你？”</p>
欧阳建缓缓摇头。</p>
“不是帮我，而是帮君侯自己。”</p>
“帮我自己？”</p>
郭彰都差点笑起来了。</p>
“我堂堂冠军侯，还怕那一介寒素？只需二十多日后，那小子便是泰山府君手下的一缕亡魂。”</p>
欧阳建深深的看了郭彰一眼，说道：“只怕这只是君侯嘴上说的话罢了？其实，在君侯心中，是怕那寒素的？”</p>
“怕？我郭彰何时怕过？！”</p>
郭彰的音量都增加了许多。</p>
“若是不怕，何必如此大声说话呢？”</p>
没等郭彰继续说话，欧阳建继续说道：“况且，这些日子，洛阳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神迹，君侯难道没有听到一些消息？”</p>
“自然听到了一些消息。”</p>
郭彰的眼神也有些阴沉起来了。</p>
“既然君侯知晓了坊间传闻，便知晓那小子如今在借这神迹，想要给自己造势，君侯试想，若那小子说他可以通神，有多上妄求长生的人会站在他那一边，别的人不说，赵王司马伦，便是其中一个，而且，小子也听说赵王殿下今日就去了长秋宫，更是在长秋宫中提到了那寒素。”</p>
郭彰握酒杯的手紧了紧。</p>
这个消息，他也知道。</p>
“这些消息合在一起，君侯还如此信誓旦旦？”</p>
沉默。</p>
长久的沉默。</p>
“那...那要如何做？”</p>
郭彰抬起头来，话中已经有询问的语气了。</p>
欧阳建嘴角微勾。</p>
他知道，他的谋算，已经达成一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