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司马昶早早起床,他知道回心不抄到凌晨是决计抄不完三遍《论语》的,只怕这会儿已经累的趴在桌上睡着了。所以他也不唤回心,只自己动手穿好衣裳,用修长的手指随意的顺了顺头发,如墨般的长发柔亮顺滑,自然的披拂在背上。

    拿起一领郁林葛布外袍,司马昶轻轻走了出去,将之轻轻盖在果然正伏在书案上,睡的极香甜的回心身上。回心显然累极了,完全没有感觉到身上多了一件衣裳,犹自鼻息沉沉的打着细细的小呼噜。

    司马昶浅浅一笑,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司马公子您醒了?下奴这便为您备水。”院中有两个相貌很秀气的小厮,一个正在扫地,另一个在浇花,两人见到司马昶从房中走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见礼,那个浇花的小厮笑着轻声说道。

    “嗯,有劳了,去吧。”那怕是对宇文世家的一个仆役,司马昶都很温和气,并不象对他自家下人那般冷着脸不苟言笑。对宇文世家的仆人们,司马昶心中有着很深的敬意。

    在前世的梦境之中,司马昶看到,当日宇文世家被灭之时,其府中忠仆无一逃散,尽数主动以身殉主。有十名忠仆外出办事不在府中,闻得府中遭逢灭门大难,这十名忠仆非但没有隐姓埋名潜逃,而是立刻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替主人收尸立坟之后,从容自尽于家主坟前。宇文世家仆从的忠义,自此天下皆知。

    在院中简单的洗漱一番,司马昶束好头发,便开始在院中练剑,这是他自习武以来便养成的习惯,每日的生活从晨起练剑开始。

    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司马昶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薄汗浸湿,若是在他自家府中,这会儿下人们必定已经备好沐浴用的兰汤,可这里是宇文世家的合水坞,司马昶便不做沐浴之想了,只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汗,想等着汗定了便去给他宇文世叔世婶请安。

    刚才打水的小厮接过帕子,笑着轻声说道:“司马公子,下奴为您备了热汤,您要去沐浴更衣么?”

    司马昶闻言一笑,和气的说道:“真是有劳了,你叫什么名字,想的这般周全?”

    那个小厮笑着回道:“回司马公子,下奴名叫引泉。大管事特地命下奴和扫红前来服侍公子。”

    司马昶笑着赞道:“都是好名字,可见你们是不俗的。”

    引泉赶紧回道:“回司马公子,下奴原本贱名狗子,引泉是大娘子赐的名,扫红也是。”

    “哦,原来是佳娘赐的名!怪道如此不俗。”司马昶眼中浮现出一抹骄傲与失落感伤,轻声低叹一回,随手从袖袋中拿出两枚铸有马首图案的赤金钱币赏给引泉扫红二人。在司马昶看来,能得宇文悦赐名的小厮,定然不是一般的小厮,赏赐自然要厚一些的。

    司马昶真没想错,引泉和在院中扫地的扫红,之前是在后宅正院当差的,他们两人三四岁上便被选为宇文悦的玩伴儿,宇文悦略长大些,便嫌他们原本的名字,狗子,板子不好听,为他们赐名引泉扫红。引泉扫红长到七岁,不能再做宇文悦的玩伴,便被安排在二门上当差,合水坞的大管事每日都会抽出时间亲自调教这两人,以备将来大娘子出阁后,做她的外管事。帮而引泉扫红两人在合水坞,也算是名册上很有一号的知名小厮了。

    合水坞大管事并不知道自家大娘子与司马昶退婚之事,才特特选了引泉扫红到院暂时当几天差,也是想着让这两人提前与未来姑爷多多接触,将来能更好的服侍的之故。

    回心真是睡沉了,院中的动静并不算小,居然没有吵醒他,司马昶也不要引泉扫红贴身服侍,只自己动手,简单的沐浴一回,穿好干净的衣裳,便去给宇文信夫妇问安。

    自家府中大娘子与司马昶退婚之事,就连洛京城宇文府中的奴仆们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远在百里之外的合水坞下人了,一众奴仆只知道司马昶是未来的大姑老爷,人人见到他,都笑着恭敬请安,并无一丝冷淡疏远。

    司马昶一路颌首微笑的走到宇文信夫妻住处的院门之外,立刻有仆妇跑进去通禀了。

    “阿昶来请安了,信郎,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既然已经退了婚,就不该走动的这般密切。”元氏眉头轻蹙,颇为无奈的对丈夫说道。

    宇文信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回头就与阿昶说清楚。等那些受伤的侍卫们养好伤,就让他回去。”

    前番司马昶带着府中侍卫飞马驰援,在搏杀中有不少人受了轻伤,养个三五日便能好的差不多,既然受了这份恩惠,宇文世家就不能做的太绝情了。

    元氏点点头,轻声说道:“回头我便不见阿昶了,见了他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真是挺尴尬的。”

    宇文信点点头,他心里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他身为家主,不论是否尴尬,他都非得出面不可的。

    宇文信命人将司马昶请进上房,司马昶进门便恭敬行礼,口称:“小侄请世叔安,世叔歇的可好?”

    宇文信快步走过来,亲手扶起司马昶,合笑说道:“阿昶不必如此多礼,我们歇的很好,你昨日歇的可好?下人们若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只管说与世叔知道。”

    司马昶赶紧摇头道:“世叔言重了,引泉扫红服侍的很周到,小侄多谢世叔。”

    宇文信听到引泉扫红的名字,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两人是他特地为长女挑选准备的未来外管事人选,管事怎么会特意调他们去院当差?

    转念一想,宇文信便明白了,却不好当着司马昶说什么,只点点头道:“这两个还算会服侍。阿昶,坐下说话吧。”

    司马昶应声谢座,心中突然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实在不方便在合水坞久留,可他又不想离宇文悦太远,虽然在合水坞,他也几乎见到不宇文悦,可总还能与她吃同一口井里的水,呼吸同一处的空气,他还能隐约感受到宇文悦的气息。

    “世叔有话请讲。”司马昶见他宇文世叔面上有些微犹豫之色,心中突的一沉,艰难的开口涩声问道。

    宇文信轻吁一口气,很为难的说道:“阿昶,你飞马驰援的高义,世叔一家心领了,这份恩情世叔不会忘记。只是……如今你已非我府之婿,虽然因为令堂之故,我们信守承诺,并不曾对外宣扬,可是……再要频繁见面,也的确有些尴尬……于你将来的婚配也不利……阿昶,莫怪世叔狠心……等你的侍卫们养好伤,就带他们回洛京去吧。”

    这也许是宇文信有生以来,说过的最艰难的一番话,他不愿意伤害司马昶,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做人家阿爷,真是太不容易了。

    宇文信开口之前,司马昶大约也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他原以为宇文世叔会要求他今天就离开合水坞,不想却被允许多住几日,直到受伤的侍卫们养好伤再离开,这对司马昶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是是,小侄谨遵世叔之命,等侍卫们一养好伤,小侄便立刻离开。”司马昶赶紧站起身来躬身应是,心中暗自庆幸,还能在合水坞多住几日。

    “阿昶,不要如此,唉……”一向达观的宇文信见司马昶将自己放的如此之低,心中着实不是个滋味,要知道这个少年可是世家四美之首,素来意气飞扬。在洛京城中,每每司马昶出行,都能引起掷果盈车的轰动,可如今……

    心里明明清楚自己应该恨这个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少年,可是宇文信对上那双恳切的双眸,看到那强忍难过的讨好笑容,听着少年谦卑的言谈,宇文信又觉得有些恨不起来,他心中着实纠结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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