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浑身一颤,一脸惨白。

    虫娘紧握着他的手,担忧的盯着他。

    周遭的那些女子们,一面怜惜的看着柳永,一面小声的嘀咕着,却不好上前安慰。

    柳永握着虫娘的手微微一紧,惨白的脸色上多了一丝潮红。

    虫娘吃痛,却没有松开柳永的手,反而往柳永身边靠了靠,略微有些紧张的道:“兴许寇工部只是提点你,你可千万别在说出什么悲愤之言。若是你再惹怒了寇工部,此生就无缘仕途了……”

    柳永张了张嘴,看着虫娘关切的眼神,强压下了心头的悲愤,悲悲戚戚的道:“我……我听你一次……”

    虫娘眼眶里浮现出了一抹热泪,重重点头。

    柳永瞥见了虫娘的玉手,被自己抓出了两个红印,赶忙松开了手,饱含歉意的道:“抓疼你了?”

    虫娘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流出,摇摇头,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意。

    “不碍事……”

    柳永重新握住了虫娘的手。

    寇季下了马车以后,回望身后,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柳永有才不假,但是他作死的能力,比他的才华更胜。

    大宋的文人墨客,皆喜欢风流。

    也喜欢在风月场上扬名。

    可真正凭借着风月场去扬名天下的,又有几人?

    唯柳永一人尔。

    全天下的美人都喜欢你,你让全天下的男人情何以堪?

    真当男人就不会小心眼了?

    男人若是不会小心眼,先帝赵恒为何会在你殿试的时候,一言断了你的仕途?

    你柳永固然有才,但是你那点身份地位,在先帝赵恒眼里,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蚂蚁而已。

    一头酣睡在九天之上的真龙,真的会在乎一只大一点的蚂蚁吗?

    几乎不会……

    除非蚂蚁身上有真龙看了也眼热的东西……

    先帝赵恒贵为九五至尊,社稷之主,尚且没有得到全天下美人的钟爱。

    你柳永一个小小的蚂蚁,却被全天下美人钟爱。

    你柳永若是含蓄一点,谦逊一点的话,先帝赵恒或许会捏着鼻子,放你一马。

    可你柳永得了全天下美人的钟爱以后,还四处作诗得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厉害似的。

    先帝赵恒不搞你搞谁?

    不仅先帝赵恒会搞你。

    那些个有身份、有官职、有地位的花魁娘子们的入幕之宾,也会搞你。

    你尚未未入仕,就得罪了几乎满朝的文臣,你还想中进士?

    想得美。

    寇季刚才提醒柳永的话,饱含深意,只是柳永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寇季也懒得再次开口。

    寇季下了马车,到了贡院一旁的侧门处。

    李迪、马元方二人,早已到了。

    马元方已经年迈,脸上的老人斑难以掩饰,白花花的胡须,从下巴垂到了胸前,套着一身宽大的官服,撑着拐杖,笔直的站在那儿。

    明明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却透着一股子锐气。

    寇季见到他二人以后,主动迎上了前。

    “李公,马公……”

    寇季拱手施礼。

    马元方提着拐杖,微微抱拳还礼,“寇工部……”

    没有什么拜见、参见一类的词。

    马上要一起公事了,太客套反而会显得生分。

    李迪没有还礼,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寇小子,你那个学生,风头不小啊。”

    寇季淡然笑道:“尚有春闱、殿试没有过,他还没有取中,算不上是我的学生。”

    李迪抚摸着胡须,有些意外的看着寇季道:“你小子最近长进了不少啊……”

    在李迪眼里,柳永就是一个麻烦。

    当初开封府秋闱的时候,寇季力排众议,取了柳永。

    李迪就担心春闱的时候,寇季还会取中柳永,惹上这个麻烦。

    如今听到了寇季似乎没有取中柳永的意思,他也放心了不少。

    寇季听到了李迪的夸赞,淡然笑道:“整日里有您在小子身边耳提面命,小子自然得长进。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教诲。”

    李迪一愣,咧嘴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果然长进了……平日里老夫最讨厌那些阿谀奉承之语,偏偏从你嘴里说出来,老夫听着十分舒坦。”

    “回头也让老夫跟着一起舒坦舒坦……”

    一直没开口的马元方,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嘴。

    李迪、寇季齐齐一愣。

    三人对视了几眼,放声大笑。

    守在侧门口的军卒们打开了侧门。

    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迪请马元方先行,马元方质疑推辞,直言李迪才是主考,当先行。

    李迪摇了摇头,迈步入了侧门。

    马元方紧随其后。

    寇季最后才进入到了侧门中。

    三人进了侧门,军卒们重新关上了侧门。

    为了防止有人串联作弊,贡院的考场,皆是由礼部派遣的小吏们布置的,在开科取士的前三日,交给禁军将士们看管。

    礼部的小吏们,尚能贿赂。

    可禁军将士们,却没办法贿赂。

    每次科考,会抽调那一支禁军将士们过来,谁也不知道。

    都是在开科取士的前三日,由官家亲笔随手划出来的。

    没有定数,也没有规则。

    李迪、马元方、寇季三人入了贡院内。

    先是会同禁军将士们,仔细的查验了一番贡院内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夹带内隐藏在内后,三人一起动笔,签了开启贡院的文书。

    又拿着开启贡院的文书,到了贡院正门口。

    出示了文书以后,由禁军将士们打开贡院的正门。

    当李迪三人的身影们出现在贡院门口的时候。

    贡院外赶考的学子们,早已在禁军将士们约束下,整整齐齐的排了三列。

    此次春闱的学子,远比之前开封府举行的秋闱科考的学子要多近百倍。

    秋闱,只是一府、一州的学子们在科考。

    春闱,却是举国上下取中了秋闱的学子们在科考。

    虽说每年秋闱取中的学子们不多,可是日积月累下,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就达到了一个庞大的数目。

    查验夹带,自然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解决完的。

    也不是一两个军卒就能完成的。

    所以,负责查验夹带的官员、军卒数目,十分庞大。

    足足有四百多人。

    在李迪三人注视下,军卒、官员们开始查验夹带。

    从早上一直查到中午,才完成了所有科考的前期准备。

    大体的过程,跟秋闱无异。

    只是比秋闱更严谨,更庄重。

    万人齐拜孔夫子的场面,十分壮观。

    学子们入了考场以后,李迪派人去宫中传话。

    宫里传出了圣旨。

    李迪宣读了圣旨以后,宣布了壬戌年春闱,正式开考。

    有了之前开封府秋闱的闹剧,此次春闱科考的试题,朝廷再也没有允许寇季经手。

    试题是由赵祯、寇准、李迪、王曾四人一起出的。

    出好了以后,为了防止泄题,一直放在寇准在宫里办公的案几上。

    有寇准时时刻刻盯着,当真是无人敢动。

    壬戌一科,应当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公平的一科。

    至于壬戌一科是否会在公平之后,加上公正二字,那就要看某个黑心肠的寇姓副考,会不会下狠手。

    试题发放到了学子们手里。

    学子们开始答题以后。

    李迪三人分别巡视了一番考场,然后回到了贡院内的厅堂内坐下。

    李迪、马元方二人,皆没有睡意。

    寇季有些困乏,不过看到人家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依然精神抖擞的坐在那儿,他也不好开口。

    三个人一边品着茶,一边说着一些闲话。

    闲话说了一会儿后。

    马元方突然开口询问李迪,“李相,汴京城里最近似乎不太平啊?”

    李迪放下了茶杯,含笑道:“马公说的可是关于废除坐轿的事情,还有化禁令为国法的事情?”

    马元方抚摸着胡须,点点头,“这两件事如今在汴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老夫想不知道都难。”

    顿了顿,马元方看着李迪,笑呵呵的道:“还有人跑到老夫府上,让老夫出面,为其张目。”

    李迪眉头一挑,沉吟道:“马公是打算顺应他们的心思,劝解我?”

    马元方的年龄,远比李迪要大,资历也比李迪高,虽说身上的正职不高,但李迪并没有在他面前拿大。

    马元方摇摇头,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拱手,道:“老夫多此乞骸骨不成,皇恩浩荡,准许老夫补了一个兵部侍郎的闲差,在家养老。

    若不是内庭的公文,送到了老夫府上,老夫恐怕都不会出来。

    又怎么会为那些人张目?”

    李迪疑问道:“那马公提到这两件事,欲意为何?”

    马元方摆手道:“李相不必多虑,老夫提起这两件事,并不是想参与到这两件事中。老夫只是觉得,这两件事在汴京城里已经闹腾了三个多月,是不是该停一停?”

    李迪闻言,皱起了眉头。

    马元方前脚才说,不会干预此事,后脚就让李迪平息此事。

    前后矛盾,李迪怎能高兴。

    马元方见李迪皱起了眉头,苦笑着道:“老夫真的没有其他心思……老夫只是被那些人烦的头疼,只想清静清静。

    那些人皆是假托着老夫昔日一些好友的名头到老夫府上拜访的,老夫也不好将他们挡在府门外。

    可他们一趟趟的往老夫府上跑,老夫实在是应接不暇,头疼不已。”

    马元方的话说的真切,李迪却没有全信,他心里暗自猜测着马元方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嘴上却感叹道:“朝堂上的琐事,叨扰了马公修养,确实是我等的疏忽。

    等此次春闱过后,我会跟寇相、王相商讨一番,平息此事。”

    马元方点点头,直言道:“其实想要平息此事,也不难。抓大放小即可,总得让那些人占到甜头才行,不然他们闹起来没完没了,以后你们再想推行新的政令,他们势必阳奉阴违。”

    马元方说的道理,李迪如何不懂?

    不仅李迪懂,寇季也懂。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真要是准备处理此事,又怎么可能让此事拖延了长达近三个月之久?

    他们三人有的是办法处理此事。

    马元方的话,前后不一。

    引得李迪有些不快,李迪语气有些生硬的道:“马公才说了,不愿意为那些人张目,怎么又做上了那些人的说客?”

    马元方闻言一愣,非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哈哈大笑道:“李迪,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变啊?”

    李迪冷哼道:“马元方,你倒是变了不少,学会了替人张目了?”

    马元方和李迪交情不深,但是二人此前也是相识。

    马元方喊破了李迪的姓名,李迪自然不甘示弱。

    马元方笑道:“老夫跟你交情虽然不深,但老夫的性子你也算了解,老夫若是愿意替人张目的话,如今坐在参知政事位置上的人,就不是你,而是老夫。”

    李迪沉声道:“无论是废除乘轿的事情,还是化禁令为国法的事情,我三人自有主张,

    我三人放任那些朝臣、读书人们闹事,也有我三人的目的。

    你如今插手,让我三人早日结束汴京城里朝臣、读书人们的闹剧,分明是在替他们说项。

    还好意思说是什么不厌其烦。”

    马元方指着李迪,摇着头道:“你啊你,还是这脾气,也不知道改一改。知道的人,知道你性情如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大宋的参知政事是癫狂之徒。”

    李迪板起脸,冷冷的道:“我李迪纵然性子不堪,可我两任参知政事,也是满朝文武答应的。你说我性子癫狂,你昔日在朝堂上的时候,性子可比我更癫狂。”

    马元方见李迪丝毫没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意思,便长叹了一声。

    “哎……罢了,老夫就跟你实话实说。”

    李迪冷冷的盯着马元方。

    马元方叹气道:“老夫确实是在替人说项。”

    “谁?”

    李迪沉声质问。

    马元方幽幽的道:“天下百姓……”

    李迪眉头一挑,紧皱着眉头道:“那些朝臣、读书人们闹归闹,可没闹到百姓们身上。”

    马元方摇摇头道:“他们闹腾的事情若是不解决,老夫要上奏朝廷的事情,就没办法开口啊。”

    李迪一愣,沉声道:“你是为了帮自己的事情张目,所以才让我三人尽快结束汴京城里的闹剧。”

    马元方依旧摇头,“不是为老夫自己,而是为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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