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中,到处燃起了灯火,到处都是吓得大惊失色的人。

    曹太后正在延福宫东北的慈明殿内,原来她当皇后的时候是住在慈元殿,而今成了太后,也才刚搬过来不久。

    曹太后其实是个沉稳之人,以前宫中就发生过贼人闯入的事情,是在庆历八年,那时候贼人虽然只有四个,却在这后宫之中大杀四方,到处寻找皇帝赵祯。

    当时连仁宗赵祯都六神无主,还是曹太后指挥得当,最后逃过一劫。

    而今又听得有贼人闯入后宫,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衣的曹太后丝毫没有惊慌,看着殿内一帮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只是开口喝问:“贼人几个啊?到了何处?”

    一个老太监上前禀道:“奴婢也不知,只听人喊,说是有好多贼人。”

    “好多是多少?”曹太后又问。

    “奴婢这就出去打探了一下。”

    “都惊慌什么?些许小贼用得着如此惊慌吗?又不是没有遇见过?传令下去,谁若擒得贼人,重重有赏,另外再派人到前殿去唤崇班过来,另外去把皇城司的军队都调过来。”曹太后依旧指挥得当。

    一众太监领命就去,前殿有殿前司的崇班以及侍卫,还有各处宫道的巡防军汉。就在皇宫之外不远,就是皇城司的衙门,那里可是有几千军汉。汴梁城外,更是还有十几万京畿禁军。

    汴梁里出得些许贼人,在曹太后看来,算不得什么。

    上一次有贼人闯入的时候,曹太后还担心皇帝安危,这一次曹太后似乎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事情。

    兴许如今这个皇帝,若是被贼人杀了……

    那就正合心意了。

    曹太后派出了一众太监,有去前殿请殿前司的,有往东去,准备出晨晖门那边请巡防军汉的,还有人要直接到宫外去叫皇城司的大军。

    后宫之中,到处都是大喊大叫,前殿此时也掌起了灯火。

    殿前指挥使李璋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衣服甲胄都来不及穿,提着一柄腰刀就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怎么回事啊这是?”

    一个军汉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指挥使,陛下召见。”

    “狄谏,后宫怎么了?”李璋急问。

    “属下也不知详细,只知有人闯进了后宫。只知陛下急召指挥使前去。”狄谏,狄青第四子,殿内崇班,正是李璋麾下军汉。他此时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甚至狄谏刚才还去见了一趟皇帝,又从皇帝那里赶到了这里。

    李璋也来不及再问了,一手抄起甲胄拖在身后,一手夹着腰刀:“走,快走,先护住陛下周全。”

    对于李璋而言,皇帝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其他人,比如太后。

    李璋拖着甲胄,夹着腰刀出门就飞奔,狄谏跟在身后疾驰往北,直去后宫,皇帝今夜就住在慈元殿,从前殿而来,过得拱辰门就到了。

    李璋赶到之时,慈元殿左右不见贼人,大气一松,急匆匆入殿而去,开口大喊:“陛下,陛下!”

    “朕在这里呢!”皇帝赵曙,从一个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陛下安全就好。”李璋说完这一语,转头又对狄谏说道:“快快帮我穿好甲胄,待我出去杀贼。”

    忽然赵曙说了一句话语:“李将军不必着急,贼人一时半刻到不得这里。”

    “陛下快快往前殿去躲,臣今夜定然杀光贼人。”李璋自己在穿甲,狄谏也在帮他穿,也是这厚重的步人甲实在难穿。

    赵曙却纹丝不动,又道:“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落荒而逃?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李将军不必出去了,就在这里护着朕,待得各处援军来了,贼人自然走脱不得。”

    “陛下还是快快往前殿去躲避一下,事关江山社稷,实在容不得丝毫闪失!”李璋是忠心耿耿的,他从来不参与什么政治斗争,他只知道皇帝,老皇帝赵祯是他亲表哥,他这一辈子就听这个表哥的。

    如今表哥走了,传位了给了赵曙,李璋对赵曙也是一视同仁,皇帝就是皇帝,他这殿前指挥使,也就是守卫皇帝的。

    赵曙却还是不动,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摆手摇头:“朕就在此处等候,哪里也不去!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在这里,朕安全得很。”

    赵曙身边,忠心耿耿的有三人,一个李璋,一个狄谏,还有一个名叫狄譓,狄青的第三子,也是殿前崇班。

    赵曙这么不听安排,可把李璋给急坏了,甲胄穿到一半,也不穿了,开口喊道:“狄谏,速速去前殿与四方宫道,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护卫陛下周全。也让所有人把兵刃备好,稍后还要清剿贼人。”

    狄谏闻言,倒没有立马接令,而是看了一眼赵曙。

    见得赵曙点头之后,狄谏方才躬身得令,飞奔往前殿而去。

    要说殿前司这些军汉,多是功勋之后,勋贵之家,祖上都是有过赫赫战功之人,谁家往前翻四代五代,那都是战阵上勇猛之军将。也就是这些人,才有资格在皇城之内守卫皇帝的安危。

    狄谏转头再去喊人,沿路也碰上许多殿前司的军汉,狄谏也会给他们指个路,都到慈元殿集合。

    这个皇宫,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吵杂之声,连宫外都能听得到,皇城司的衙门就在宫外,毗邻皇城,其实不用人来报信,皇城司也知道宫内出事了。

    皇城司内的押班还有好几个,都在派人调兵遣将,把衙门里的所有人一聚拢,也不过二三百号,几个押班带着这二三百号人开始敲着宫门要进来。

    却是有进不来,没有皇帝命令,这宫门怎么可能打得开,特别是皇宫之内本就有了乱事,事态未明,这宫门就更加不敢轻易打开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也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慈明殿里的曹太后反倒是整个皇宫里最沉稳的一个,还亲自出得院门来左右查看,也有太监飞奔回来了,禀道:“太后,晨晖门出不去了,许多军汉堵在那里,不准任何人进出。”

    曹太后听得这话,倒还心安了一些,说道:“竟然有军汉进来了,那就不必去传什么信了,贼人必然走脱不得。”

    说话之间,正见得远远一队军汉往慈明殿奔来,曹太后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得倒是快,李璋办差勤勉,值得嘉奖。”

    身边的太监也是高兴不已,还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快到这里来,太后在这里,快来护住太后。”

    那一队军汉果然听话,听得太后在这里,脚步更是飞快,顷刻之间就奔到了面前。

    头前一个军汉,几步站定,左右观瞧几番。

    太监立马大怒:“嘿!,你个无礼军汉,见得太后,还不见礼?”

    头前那个军汉闻言,又上前了两步,问道:“这位就是曹太后?”

    曹太后眉头大皱,那太监抬手一指:“大胆!”

    果然,那军汉被太监一句斥责,躬身而下了,开口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

    曹太后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军汉再次拜道:“臣,甘奇甘道坚,拜见太后圣安!”

    “你……你是如何半夜入宫的?”曹太后有些不敢相信。

    甘奇直起身,说道:“就这么走进来的。”

    曹太后连忙后退几步,又问:“你可知你半夜入宫是何等大罪?”

    甘奇扶了扶头盔,把两只眼睛完全露出来,答道:“臣今夜前来,是为陛下向太后讨要几件东西。”

    “大胆,放肆!”曹太后再退几步,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贼人入宫,明显就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派人来抢东西了。心下惊惧万分的曹太后,已然就要退到慈元殿内了。

    “敢问太后,东西在何处?”甘奇还有礼有节拜下。

    “休想,你告诉那个白眼狼,休想从本宫这里拿走任何一物,他若是真有这般狠厉,就杀了本宫,看看他这个弑母之辈,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之人。”曹太后还真不怂。

    甘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转头一语:“所有人,进去给我搜!”

    曹太后已然站在了院门口,见得甘奇竟然要派人进去搜,立马把双手张开拦在大门口:“除非本宫死,否则谁也别想染指先皇遗物。”

    刚刚起身准备往里冲的甘霸,此时脚步一停,似乎真有一些心虚,毕竟眼前面对的是整个大宋朝的太后,甘霸是杀人不眨眼,也是胆大包天,但是面对大宋朝的太后,他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却见甘奇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弄权,也不问问宗庙里的祖宗们同不同意!”

    “皇家之事,岂容得你一个外人置喙?本宫乃是这大宋朝正统的太后,为先皇守社稷,有何不可?”曹太后还要与甘奇辩论几番。

    只见甘奇脚步连连往前,抬手一指:“弄权窃国之妇,也敢在此胡言。”

    曹太后拦在甘奇面前,再也不退一步,她还真不相信甘奇敢把她怎么样了,哪怕是让赵曙亲自来,曹太后也不怕赵曙敢把自己怎么样。

    也是这个道理,忠孝忠孝,太后就是母亲,赵曙还能真没有?皇帝也不能失德。

    只是没想到甘奇又往前几步,一直走到太后面前,忽然身后一扒拉,一个妇人,哪里经得住甘奇这么一扒拉,已然趔趄到了一旁。

    甘奇已然回头:“进去搜!”

    甘霸已然第一个冲了进去,狄咏紧跟在后,史洪磊把头一低,跟着就进去了,折克行也是把头转向一边,像是硬着头皮往里进。

    唯有狄谘,犹豫了一下,也是被甘奇刚才那个动作吓到了,他知道今夜是来干嘛的,也知道今夜要立大功。但是见得甘奇竟然直接把太后推到了一边,甚至让太后趔趄几步跌坐在地,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又听得甘奇一声大喊:“都进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大宝之物搜出来送到陛下那里。”

    甘奇再这么一声喊,狄谘也是头皮一硬,几步跨过了门槛。

    再看身后,大小军汉无数,鱼贯而去。

    这慈元殿,立马也鸡飞狗跳起来,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人影。

    曹太后跌坐在地,愣了许久,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敢对自己动手?

    一旁的太监已然哭出声来,一边拉着太后起身,一边说道:“太后没事吧?”

    曹太后竟然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忽然哭喊而起:“陛下啊,陛下啊,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些乱臣贼子,看看你选出来的新皇帝,看看妾身,你一走,竟然就有人敢动手打妾身……陛下啊,你睁眼看看……”

    甘奇就站在一旁,看着这痛哭的老妇人,也是连连摇头……

    “陛下啊……乱臣贼子如此,家国不幸,社稷不保啊,妾身今夜就死,死来去陪着陛下,陛下你看看……看看这宫闱之中……”

    “唉……”甘奇叹着气,女人就是女人,最后的最后,终究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太后,先皇遗诏清清楚楚,不尊遗诏的不是当今天子,乃是太后你。便是到得天上,先皇何等英明,定也知晓谁对谁错。”甘奇今日,不是来政变的,也不是来逼宫的,更不是来杀人的。

    就是来抢东西的。

    抢得皇帝大宝交到赵曙手里,万事大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曹太后,此时似乎就成了一个街边的妇人,唯有谩骂。

    为了今日,甘奇也是处心积虑,为了防止韩琦察觉什么,甘奇是逆来顺受,朝堂之上一言不发,革职什么的,甘奇也是配合非常,甚至人都不见一个。

    为了把皇城之外的皇城司调出去,甘奇甚至让一家老小陷入险境,被大军包围,好在有一个李明可以稍微托付一下,拖延一下时间。

    为了说服狄青,甘奇也是用尽口舌,直到甘奇把韩琦搬出来,才说服了狄青勉强配合此事。还向狄青反复保证,保证自己带兵入宫,只为了拿东西,定然不伤一人,更不会杀人。

    而赵曙那里,甘奇其实也背负了一点点的风险,为了防止被韩琦察觉什么异常,整件事情,皇帝赵曙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时刻,才由狄谏狄譓去禀明。

    也就是说甘奇如此行事,压根就没有征求赵曙的意见。

    不过甘奇心中也有数,只要事情办成了,此时的赵曙,只有感激,至于赵曙以后会不会多想,甘奇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赵曙也只有四年可以活了。还因为眼前局面,甘奇已经到了绝路了,不得不为。

    曹太后呼天喊地在哭。

    几百军汉满屋子翻箱倒柜在找。

    不得片刻,甘霸送来一样东西给甘奇:“大哥,是不是这个?”

    甘奇拿起来一看,印鉴之下的字不对,开口答道:“不是,再找。”

    “甘先生,是不是此物?”

    “也不是,再找。”

    这一帮军汉,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皇帝大宝是什么,但凡看着像的,都拿来给甘奇瞧一瞧。

    好在甘奇认识。

    曹太后倒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藏得太深,也是她如何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今夜这种事情。

    不得片刻,甘霸再送一物过来。

    甘奇把印玺翻来一看,上书几个大字:大宋受命之宝。

    甘奇立马说道:“这个是,还有,继续找。”

    不得片刻,史洪磊找来一物,甘奇翻转再一看: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这个也是,还有,再找。”

    甘霸又送来一物:承天受命之宝。

    “这个也是,还有。”

    狄咏再送一物:皇帝恭膺天命之宝。

    甘奇大喜:“这个最重要,但是还有,速速去找。”

    这一枚,是真宗所制,仁宗也用得最多的一枚,这一枚是日常最需要的,最重要的。

    还有一枚仿制的秦玺,也就是所谓的传国玉玺,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枚秦玺的真品,三十年后会现世。但是历代都有仿造。

    当最后一枚到手的时候,甘奇再也不多等,抱着一堆印玺起身就走,众多军汉簇拥飞奔。

    还有曹太后哭声震天:“不得好死之辈,白眼狼,奸佞,死不足惜……满门抄斩之徒……陛下啊,陛下啊……你睁眼看看吧……”

    赵曙那边,此时已集结了几百殿前司军汉,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已然甲胄在身,不断请命出去杀贼,却都被赵曙止住了。

    赵曙心慌意乱不止,今夜的事情,他都知晓,只担心甘奇功败垂成……

    若是事成,明日朝会,当是大戏连连。

    等得心烦意乱的赵曙,忽然起身,左右看了看,说道:“朕欲亲往门前查探贼情,诸位随我同去。”

    李璋却又挡在了赵曙身前,开口说道:“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赵曙已然等不得了,不管李璋阻拦,迈步就往大门口而去。

    李璋紧张不已:“举盾,举盾来护陛下!”

    只当赵曙刚刚出得大门,迎面早已看得军汉影影绰绰无数,都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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