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走出门去,病尉迟把手里的酒肉向桌子上一扔,气忽忽地道:“哥哥,杜二先前对我们兄弟如此刻薄,现在你怎么还帮他?不是兄弟我心胸狭窄,只是杜二这种人,便如喂不熟的狼一样,就是帮了他,以后也不会记住哥哥的好!”

    童大郎叹了口气:“兄弟,你还记得以前杜二是怎么得到这酒楼的?”

    “自然是有童主管看顾,以收拾对面的唐家酒楼,才有了他发迹的机会。对了,童主管是什么人?那可是留守司通判官人家里的知院,杜二一得了势,也敢给他脸色。更何况我们兄弟,别看刚才他乖巧,一用不到我们,必定再记不起自己说过的话!”

    “是啊,杜二发迹是有童主管看顾,那我们呢?不要以为别人称我一声童大官人,就真地成了官人了,我们兄弟有今天,也都是靠着童主管呢。可童主管与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们?兄弟,是因为现在要用到我们,一旦用不到了——”

    病尉迟满不在乎地道:“哥哥与杜二可是不同,你是童主管同宗,自己人。”

    “哈,哈,哈!”童大郎仰天大笑,“这话,兄弟竟然信了?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信!我童某自小无父无母,连是哪里人都不知道,这姓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竟然能到这千里之外的西京城碰上一位同宗,而且这位同宗还有权有势,处处看顾我。谁信?”

    病尉迟沉默了好一会,没有说话。他本来也是不信的,只是童主管对童大郎太过于亲热了,简直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病尉迟慢慢真地把他们当成了一家人。不过他到底不跟没毛虫一样长了一副猪脑子,目光短浅,童大郎一提,也就明白过来。

    送上门来的好亲戚,而且还处处照顾,白白把泼天的富贵送上门来,世间真的有这种好事?或许有,但不该发生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其实仔细想一想,童主管认童大郎做本家,只不过是让童大郎出来露面顶头,成立什么公司,好让城里不想把钱交到官府去的富贵人家有个放钱的地方。童大郎走地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又自己开过窑口,专做假瓷器,一些路子做得熟了,认的人也多,是做这种事情的最好人选。什么童大官人,说到底童大郎无非是挂个名字而已,那些钱还是富贵人家的钱,放到童大郎的公司里,只是避免算入户等,也不放入钱庄而已。

    公司也不许放太多现钱,按照本金不同,是有定额的,不然随便开个公司便就把钱入户等的法例规避过去了。但公司的交易可以用钱,最重要的是,现在一些商业是免交易税的。尤其是从乡村收各种农副特产,与农民都是进行现钱交易,而且免除交易税。这是徐平定下来针对乡村的扶持政策,鼓励资本向农村发展。

    童大郎开过窑口,懂得做生意,以前做假货又认识各种牛鬼蛇神,可以用真的假的农副产品交易避过徐平定下来的限制大户现钱的政策。本来童主管只是想借这三人敲打一下杜二,没想到一攀谈,却发现了童大郎这个人才,算是意外之喜。

    孙沔管着留守司,与洛阳城里的闲居官员关系密切。这些人盘根错节,牵连起来倒有一大半的大户人家都与孙沔有关。徐平定了新政策出来,这些人自然不相信,没势力的普通百姓没有办法,这些人怎么肯乖乖就范?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是社会上层,有知识有眼力,被他们找到了破绽。那就是找人开虚头公司,利用一些免税的商业行为进行虚假交易,把钱留在这些公司里,就相当于还是在自己手里。主办此事的自然还是孙沔家里的童主管,本来他正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发愁,没想到天上掉下个童大郎来。

    童大郎有那个开公司的头脑,可以把事情办好。又是个外地人,在洛阳无亲无故,没有任何人脉,不怕他闹出事情来。童主管喜出望外,这样一个人找都难找。

    禀报过了孙沔,经过几家为首的大户同意,童主管便就认了童大郎为本宗,简直就当是自己的儿子看待。最后用童大郎的名义,开起了各种虚头公司。

    这一应事务都是童大郎在主持,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各方都满意。从此这个充军发配过的童大郎摇身一变,成了童大官人,最少是在龙门镇一带,是数得着的大人物了。

    如今的童大郎已经用秘药洗掉了脸上的墨印,再没有一点“贼配军”的痕迹,日日来往的不是官宦人家就是大员外。虽然还住在杜二的酒楼里,不过可不再仰人鼻息,而是人人奉承的大官人,就连杜二想见一面都是不容易。

    沉默了好一会,病尉迟才道:“哥哥,我们这些人,刀口上舔血过日子,今朝有酒有今朝醉,哪里管得了长远?既然现在童主管看顾,天大的富贵送上门来,我们只管享受着就是。能够自由自在地尽情享受两年,砍头也值了,何必考虑那么多,徒添烦恼。”

    童大郎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与兄弟不一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都想要过个长久日子。当时不是为了在广武山长久立脚,我又怎么会充军发配?那处赌档是当地的大户蒋家开的,正在我窑口对面,我若是不去赌,蒋家岂能容我?本来只是想安蒋家的心,没成想把自己半生的基业都搭了进去。说起来,我这人本来不好赌的。”

    “世事无常,想的多了也是无用,哥哥遭了这一场难,应该看开才好。对了,我们现在手里也不缺钱使用,怎么还住在这酒楼里?每次看见杜二那厮,我便心里不痛快!不如出去找处宅子,再雇几个下人,我们安心做几日员岂不是好?”

    “兄弟,你这话想得差了。别人用我们,只是帮他们看钱而已,你还真当那些钱我们能够随便用啊。这酒楼是官府所有,账目那些人一清二楚,不用担心我们私下吞没。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啊。如果出去寻宅子住,会平添风波。就是那个杜二,你以为真是为了自己家的那点铜钱?他是来找人脉了!”

    这些更复杂一层的事情就不是病尉迟想的了,虽然听童大郎说得有道理,心里总是觉得不甘,口中道:“难道我们就一直住在酒楼里?酒楼如何能够当家?”

    童大郎神秘地一笑:“兄弟,你想得多了。这种事情,你以为可以长久做下去?转运使司花了如此大的力气,怎会让人钻漏洞?我们警醒些,到时及早抽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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