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邯郸。

    “王儿啊,你的行动,还是太冒失了!”吴太后坐在赵何的面前,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和责备之意:“既然事先知道了安阳君的阴谋,为何不揭露出来?”

    赵何一声苦笑:“母后啊,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若非如此,不足以除掉安阳君。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吴太后正色道:“那也应该选择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下次,老妇再不允许你这般以身犯险了。”

    吴太后一脸的后怕。

    在得知了整个沙丘宫变的事实真相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王儿经历了什么。

    若是一步行差踏错,那么结局很有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赵何摇头,道:“没有办法,寡人手中的筹码还是太少了。”

    赵何说的是实话。

    安阳君,有一支死士军队,有主父的宠爱,到了最后一刻,主父都还尝试保住安阳君的性命。

    赵何有什么?虽然有主父和肥义的支持,但如果知道赵何要对安阳君主动下手,那么主父和肥义非但不会站在赵何这边,反而还会站在赵何的对立面来阻止赵何!

    甚至,提前告诉了吴太后,都可能会因为吴太后的关心而导致变数横生。

    所以,赵何必须要让安阳君先出手,在证实了安阳君有罪的前提下,才能够调兵遣将,展开反击。

    安阳君不是傻子,要是没有取胜的把握,安阳君怎么可能会出手?

    而且,赵何也没有一支能够让自己足够信赖的军队。

    提前调兵遣将的话,谁能保证一定不会被主父或者安阳君知道风声?

    风声一走漏,整个事情就黄了。

    在这场博弈之中,赵何虽然有一个先知先觉的巨大优势,但以实力而言,反而是最劣势的一方,也是最受局限的一方。

    一个穿越时没兵没将,心腹都没有的少年大王,想要成功算计安阳君、田不礼、赵成、李兑甚至是主父在内的所有人,还要一点风险都不冒,一点都不能赌,这可能吗?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百分之百的事情。

    吴太后摸着赵何的头,目光之中满是怜爱:“王儿,真是苦了你了。”

    但旋即又有些骄傲:“王儿,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赵何笑了笑,道:“母后,主父这几天如何了?”

    吴太后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的说道:“自从回来以后,主父就把自己关在殿里,谁也不见。你说,主父是不是在怨恨?”

    主父自闭了。

    显然,安阳君的死对于主父来说,并不是那么轻易度过的一个坎。

    赵何沉默片刻,道:“主父会想通的。”

    安阳君既然已经死了,主父心里若是不对赵何有一些意见,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赵何也很清楚,无论是从赵国王位传续、还是从父子亲情的角度来说,主父都不可能对自己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

    这就够了。

    和历史上沙丘宫变的结局相比,能够除掉安阳君、赵成、李兑,并且保住主父和肥义的性命,赵何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父子之间产生隔阂是必然的,这个只能用时间慢慢去化解。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从安阳君打算争位开始,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大团圆结局。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突然,赵何心有所动,一抬头。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公元前295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瑞雪兆丰年啊。

    在片片雪花之中,赵国相邦肥义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宫城里一座被严加看守的房间。

    房间之中,正是赵国宗正、左师赵成。

    自从沙丘宫变爆发那一夜开始,赵成就一直被软禁在这里。

    赵成看着肥义,目光多少有些复杂。

    两人曾经同殿为臣,但最后,支持胡服骑射的肥义取代了反对胡服骑射的赵成,成为赵国相邦至今。

    肥义在赵成的面前坐了下来,将厚厚的一叠绢纸放在赵成的面前。

    赵成没有去拿这些绢纸,而是问道:“这是何物?”

    肥义道:“供状。”

    赵成道:“何人所供?”

    肥义道:“左师府上家宰、邑宰等家臣。”

    赵成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肥义,你这是何意?”

    肥义叹了一口气,道:“左师难道忘了大王说过的话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了这些供状,左师真的以为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还能够完全遮掩住不成?”

    赵成一拍桌子,怒道:“老夫乃是公族宗正,你凭什么调查老夫?”

    肥义没有动怒,平静的看着赵成:“左师,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赵成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肥义缓缓说道:“左师,当年你反对胡服骑射,屡次因此辱及主父。主父原本可以将你除掉,但念在你也是一心为了赵国的份上,主父只是剥夺了你的权力,让你在家颐养天年。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在暗中纵容安阳君的野心,更不应该算计主父、安阳君和大王,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肥义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柄大锤,重重的锤在了赵成的胸口,让他脸上的血色迅速的消退了。

    肥义一招手:“来人!”

    一个斟满了酒的青铜酒爵被放在了赵成的面前。

    赵成看着面前的青铜酒爵,脸色阴晴不定:“肥义,你……”

    肥义道:“左师,喝下这杯酒,老夫保你尚有血脉流传于世。如若不然,你当知你的罪名,会让你一家老小遭遇如何下场。”

    赵成沉默良久,捧起青铜酒爵,一声长叹。

    “想不到老夫二十年苦心计划,一朝毁于竖子之手!”

    赵成一饮而尽。

    青铜酒爵摔落在地,几滴酒液溅洒在地,赵成的身躯缓缓倒下,眼中生机悄然逝去。

    肥义看着眼前赵成的尸体,脸上的神色感慨万千。

    “小瞧大王,是很多人犯下的错误,并非只有你一个啊,左师。”

    门被打开了,雪花随着风吹了进来,落在了肥义的脸上和鬓角。

    肥义迈步出门,在护卫们的护送下,渐渐远去。

    雪慢慢变大了,漫天的风雪从天而降,给大地披上一层素裹银装,也遮盖了所有的阴谋诡计和血腥厮杀。

    当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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