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并不贪恋女色,对梅雪盛也是真的喜欢,他读了一辈子的四书五经,听圣贤讲那些循规蹈矩的诗书礼仪,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可以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不一定是男尊女卑,这个世界不一定什么都是方方正正,有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处得十分圆滑。

    但是她一介商家庶女,要坐上伯爷正妻这个位置,确实十分的艰难。

    季风知道了周子衡的心意,让他先回家,这件事就交由自己处理。

    转眼他就来到了容袂的身边,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说:“你想要除掉的那个梅家小姐,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姐,你知道她要求子衡什么吗?她不愿当妾,一定要做正妻,而且除非她死了,不然子衡一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妻子,不能纳妾,如果不答应她的条件,她愿意宁死不嫁。看来,你在民间深处找了个好对手呀。”

    “她当真这么说?”容袂凉凉地问。

    “那还能有假,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来想办法了。商家庶女要嫁给伯爵做正妻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强娶,不由得她不愿做妾,但这可能会逼死她,二就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可以给一点意见吗?”

    对这件事,季风只是觉得颇为好笑,说实在的,他的解决方案就是第一条,真没再多想。

    容袂微眯了眼,在脑海里转了转那天的事。她用梅言用的方法救了周子衡,说明她和梅言的关系果然很密切。

    容袂冷冷地一笑,说:“她不就是想要一个身份吗?那我就给她好了。一个身份就可以让她离开梅言,这样的人,也不值得让梅言对她死心塌地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容袂就笃定,梅言是被梅雪盛不知藏在何处的姘头,而梅言因为深爱着梅雪盛,所以才会任其摆布。

    毕竟梅言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他好的,既然他不能判断什么是对自己好的,那他这个做兄弟的就来帮他判断吧。

    “传我的口谕,梅家三女救小伯爵有功,赐其为清灵县主,择日完婚。”

    见容袂话说得这么爽快,季风抱拳跪地:“微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常宁,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可以认出你,但我敢和你打赌,如果我不再是我,你一定认不出我。

    那夜她的梦中又出现了“常宁”这个名字,然后她从梦中惊醒,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次日,徐氏来询问她与小伯爵相处的情况,她又是含含糊糊的应对了过去。

    八月十七,如果有眼镜,梅雪盛想必眼镜就要掉了,京城来的特使左手驾着黑弩良马,右手拿着明黄的皇榜,莅临临州富商梅家。

    皇旨的内容竟然是把她立为了县主,然后有足够高的身份让她成为小伯爵的正妻。

    她的院落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她一气之下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她的院子,并放下了狠话,谁敢再靠近她一步,她就以刺客之名将那人赐死。

    这个说法似乎很有效果,那些纷纷道喜的人全都跑了,梅雪盛急忙换了身衣裳,找到容袂。

    “我想你帮我。”

    “哦?帮什么?”

    梅雪盛一到就直奔她要说的主题,容袂抬了抬眉毛,明知故问道。

    “我想你让皇上收回成命,让我姐姐不要嫁给小伯爵!”

    “为什么?小伯爵不好吗?”容袂就觉得奇怪了,周子衡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得这位三小姐的喜欢,莫非她对梅言是真心的?

    “不为什么,因为她不喜欢他。”

    “那她喜欢谁?”

    被容袂这样反问两下,梅雪盛愣了,盯着他看了好久,容袂笑了笑,指着自己说:“你别告诉我,她喜欢为兄。”

    梅雪盛晃了晃脑袋,她刚刚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提到“喜欢”二字时她要盯着眼前的人看?

    “你正经点好不好,我是认真的。”

    容袂耸耸肩道:“对不起,为兄办不到,那可是圣旨,我怎么可能推翻圣旨呢?”

    对呀,他干什么要推翻自己下的旨意,你看这傻小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竟然还来向他求救,如果他不帮着他摆脱了那个心机重重的梅家三小姐,还不知道这傻小子会受到什么对待呢。

    梅雪盛想来也是,便只能说:“那借我一千两可以吗?就一千两,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负担。”

    “你要一千两做什么?”容袂扬了扬下巴,用推测的语气问,“你想逃跑?”

    被揭穿想法的梅雪盛点点头,但急忙解释:“我会还你。”

    “怎么还?一千两银子,如果你拿得出来就不会问我借了,你们一个孩子,一个富家千金,有什么能力赚钱?再说了,你知道拐带贵族未婚妻的下场是什么吗?对你们现在的情况,不说别的,单是抗旨这条,就是死罪!”

    梅雪盛由原本的焦急渐渐的冷下脸,最后有些哀伤地说:“也许,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你这银子,但做朋友的不就是这样吗?有时候你无从估计交这个朋友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因为他也用这样的心情在与你交往。我需要这一千两银子,如果我没有努力过就这样妥协了,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她这番感人肺腑的言语,容袂再一次郑重地问她:“那个人当真对你这么重要?”

    梅雪盛点点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天下没有比她对我更重要的了。”

    这是暗语,她没有说谎,梅言和梅雪盛确实是同一个人,而她当然是她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求你。”

    她那句“求你”真的是软到了容袂心里,他叹一口气说:“好,但要容我准备一下,今晚我会送到你的院子里。”

    梅雪盛道过谢,转身急忙离开。

    容袂发了一个信号,两名紫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嘴角噙着鬼怪的笑容,冷冷的下令:“传我的旨意,清灵县主和小伯爵不用择日,明天就完婚。”

    现在的梅雪盛一看到跟皇室有点关系的人,就觉得大事不妙,按照她的话说,这个皇朝的人太单纯太死心眼,小小的帮了一个忙就要娶你为妻,见义勇为就被皇上封为了皇室成员。

    所以她对容袂说,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去皇宫旁边走一走,说不定救只皇宫里的小猫小狗,就足以让当今皇上赏他个一生富贵。

    反正梅雪盛是不稀罕什么县主的位置,她甚至不知道县主是什么,是县长的意思吗?她要一个县做什么。

    回到梅家,她立刻把小甘找来,两人躲进了房中。

    “小甘,我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完全取决于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小甘觉得好像要有大事情发生了,先是小伯爵的求亲,之后是小姐失踪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大事,现在连皇上都参与了这件事,她这农家出生的孩子,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这些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人呀。

    小甘点点头,“只要是小姐让小甘做的,小甘都没有意见。”

    梅雪盛摇摇头,觉得兹事体大,一旦实施了,影响可能会波及甚广,但是对她梅雪盛而言,在这个时代,只有小甘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人她是管不着了。

    “小甘,我不想嫁给小伯爵,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一定要走,可我想带你一起走,但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钱,也没有什么方向。虽然在梅家生活也需要步步为营,但基本没有什么天大的危险,就是这样,你愿意和我一起过这样浪迹天涯的日子吗?”

    小甘愣了愣,她知道梅雪盛想走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于是展开了笑容,一路小跑的跑回了房间,拿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放在梅雪盛面前,这个包袱大到从背后足以把小甘整个挡住,但是小甘的怪力,梅雪盛早就见识过了:“小姐你看!”

    梅雪盛一看,里面全是可以储存很久的干粮,看这个样子,省点吃,让两个人吃上两个月绝对没有问题。

    “小姐,小甘知道小姐不想呆在这儿,但是小甘又没有别的本事了,不能像小姐那样赚钱,所以小甘就一直四处向府里的嬷嬷收藏这些吃的,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了,那小甘也不用担心小姐会被饿着。”

    “我们走了?小甘,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与我一同离开吗?”梅雪盛很感动,没想到平时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小甘,竟然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小甘点点头,梅雪盛感动得一把抱住了她,真是她的好小甘,那个无论她在哪儿都不会抛弃她离开她的小甘:“小甘,我到底该怎么谢你才好,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能一直在我身边,要知道,你们为我做的,是连我的父亲都做不到的。”

    “因为小姐是个好人呀,小姐总是为小甘着想,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小甘能够感觉得到。”

    梅雪盛笑了,摸摸小甘的脑袋,突然院子里好像有人进来,她急急忙忙地套上女装,头发散下还来不及整理,就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又是一道圣旨,梅雪盛说了,她和皇室有着一种相克的体质,一听圣旨就心里发毛。只听圣旨说,将她“择日”的婚期定在了明日,梅雪盛当即惊讶地喊出:“什么?!”

    传旨的官爷望着这个麻雀变凤凰的女孩,还以为她高兴过度不敢相信样的好事,于是对院外一些守候的人招招手,让他们进入院子。

    “县主,这些是皇上派来给您梳妆打扮的彩娘,还有侍卫,也是特意派来保护您,确保您明天能够顺利出嫁。”

    看着院子里这些突然多出来的人,梅雪盛立即脚软了,这么多人在她的院子,容袂哪里还敢来。

    她连忙推出那些人,可传旨的官爷只说,那些是皇上赐的人,不能给轻易撤了。

    后来彩娘倒是被请回了驿站,但是侍卫们还是像门神一般守在门口。

    她扭头进屋,果然到了约定的酉时,容袂并没有出现。

    梅雪盛没有责怪他,只是走到院子外对守着的侍卫说说:“这位官爷,不知能可否为雪盛多跑一趟,雪盛想与小伯爵在这婚前的最后一夜,于侯府一聚。”

    传说婚前的一日,如果与自己的未婚夫见面,就会遇到不幸,所有人都不明白梅雪盛为什么这么做,但至少没有人能从她眼里、脸上看到一点点的幸福。

    她蒙着面纱,站在侯府的池塘边上,回忆那天与容袂擦肩而过他却没有认出自己,心中的那种刺痛。

    “起初我以为你并不想嫁给我,但他们说你想见我,我真是高兴。”周子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的身后,纯纯的脸上挂着看到心上人的甜蜜笑容,她果然是这个孩子的初恋,梅雪盛想到这点就不由得叹气。

    他这样的人,在现代就是一位优雅的绅士,梅雪盛望着他的眼,嫁给他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

    “我想见你,是因为想问你,你真的爱我吗?你会保护我吗?你会把你的一生都献给我一人,永远不离不弃吗?”

    “为什么问这些?”周子衡本来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是梅雪盛第一次主动要求见她,而他首次萌动的春心里,恰好装的都是这个女孩。

    “回答我,回答我好吗?”

    她恳切地请求,周子衡淡淡地微笑,点点头,“你说的那些,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愿意,以他相对清心寡欲的个性,其实梅雪盛是相信他可以做到她的要求的。所以她不想嫁,真的就因为她是一个现代人,不能就此妥协在一个不属于她的社会吗?可是如果这个人爱她,护她,守她,给了她这一切她曾经渴望的,那她为什么还想拒绝?

    梅雪盛想了想竟然脱口问出:“如果有一颗炸弹在我们身边爆炸,你会用你的身体保护我吗?”

    “……”小伯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从来没有假设过这样的问题。”

    是呀,一般人怎么会随口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么她又为什么会问?

    梅雪盛走到池边,那里已经摆好了琴,她问:“让我为你弹最后一只曲子可以吗?还有,请你站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距离产生美。”

    于是周子衡按照她的吩咐,不停的向后退,直到梅雪盛做出手势让他停下。

    她的手指落下,从来就没有这么沉重过,她把自己的手指比作琴弦上的跳蚤,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跳蚤也会有负担。

    蝴蝶泉边,她弹了这首蝴蝶泉边,她答应过某人,永远不会为别人弹奏的,她现在弹了,还是为另一个男人,那他会怎么样?是否还会像在瑞麟王府那次,被欧辰上身,然后揪着她说,你这该死的小妮子,竟然男扮女装欺骗为兄这么久,为兄为你准备的那一大堆鱿鱼干,一块都不给你留了!

    可是她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曲终的那一秒,梅雪盛也没有让周子衡靠近自己一步,她只是低着头,站起身,抱起的是她在梅家专用的那把破琴,虽然琴不是什么好琴,但琴声却没有受一点儿影响,这让所有人更加肯定她的琴技。

    站得远远地小伯爵开始还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就是看不出她的任何表情,突然却见她用尽全身力气举起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次摔不坏就摔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琴完全粉碎为止。

    然后她冷冷地扬起了嘴角,神情十分怪异地缓缓走到周子衡身边说:“给我买一把新琴!”

    “什么?”周子衡还在为她突如其来的暴力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现在是县主了,将来会是伯爵夫人,怎么还可以用这样的破琴呢,以前是我蠢,以为荣华富贵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心,现在我知道了,就算人再怎么懂读心,但人心始终是不可以预测的。我要一把像侯爷家的那把虎骨琴一样的琴,如果你说你喜欢我,就证明给我看!”

    梅雪盛只是用那种眼神望着周子衡,周子衡就连忙的点点头。

    她冷漠的转身,不多说一句的就离去了。

    回到家中,守门的侍卫还在,她摘下了面纱,可这时的她看起来已经很平静了。

    她对着侍卫,用那种礼仪似的笑容对着他说:“这位官爷,可以把宫里派来给我梳妆的彩娘替我请来吗?我想让她为我试妆,我明日想以最美的姿态嫁给小伯爵。”

    两位侍卫中的一人离开去请人,另外一位依旧尽忠职守的看守她的庭院。

    这样看上去,她根本不像一位待嫁的新娘,更像一个囚犯。

    梅雪盛回到院子里,就这样呆呆的坐在走廊的横栏上。

    小甘看到了,就走到她的面前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对某些人很失望,我真蠢,怎么会真的觉得,有人可以不计代价的去帮一个只认识了一个月的人。”还有,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她绝对不是这样的,“小甘你放心吧,到哪里都好,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你就在我身边,我一定会一直保护你的。”

    “小姐……是小甘没用,小甘帮不了你……你不能哭,那小甘帮你哭吧。”小甘自认为从她眼里读出了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委屈,所以自己一下子帮她全哭了出来。

    “我不想哭,我为什么要哭,我不会为那些对我不重要的人哭的。”梅雪盛觉得小甘的话十分可笑,于是说。

    可她越是这么说,越是让小甘担心,小甘认为她是强装镇定,便不住地安慰道:“其实小伯爵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小姐的。”

    “谁说我要嫁给他的!”还没等小甘把话说完,梅雪盛立马反驳了她的话。

    “可是小姐您刚刚明明说……还有在侯爷府的时候你也……”外加其实小甘觉得,小伯爵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她还以为梅雪盛已经想通了呢。

    “我只是说到哪儿都好,不过是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但我可没说要去伯爵府生活。没有人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我梅言……或者是梅雪盛也好,此生绝不让任何人左右我的命运!”

    原本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只带那点银两逃跑,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是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更是不可能的。

    梅雪盛让小甘去收拾一些她觉得重要的东西,而自己依旧坐在栅栏上,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

    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他了,他会去找她吗?一定不会吧,毕竟今夜他也没有出现不是吗?

    原来这就是她心痛的原因,因为无论要走,还是要嫁给小伯爵,这都意味着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所以小甘说对了一件事,她喜欢他,喜欢上了这个只与她相识短短一个月的容袂。

    记得这几日,她曾经反复的翻看她的宝贝盒子,她发现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银子而已,竟然还有两张狗血的言情戏剧的戏票。

    “鱿鱼干哟,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阿言,我们去看戏吧。”

    “要不要来我家歇息,或者去妓院也行”

    ……

    容袂对她说过的每句话,顿时浮上了她的心头。

    说那是戏票,其实就是两块木牌,这个时代纸可比木牌贵,这两个东西,本来戏院是要回收的,她在现代的时候倒没有收集戏票的习惯,但这戏牌确实做得精致好看,让她十分喜欢,后来在山坡上烤鱿鱼,容袂拿出了这小东西,她才知道容袂为她偷东西了。

    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吃饭逛街睡觉还互赠礼物……或许只有他一直在送自己礼物,容袂为她做了许多不起眼的小事,但是现在想来,他们之间的记忆平淡,温馨,一点儿也不像朋友们处的那样,那种感觉,更像是一对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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